第91章 初掌中馈-《掌上锦姝》

  晨光熹微,透过镇国公府世子院落“锦墨堂”那扇昂贵的琉璃窗棂,洒下一地细碎的金斑。

  沈清弦自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睁开眼的刹那,有片刻的恍惚。入目并非侯府闺房中熟悉的绣帐,而是大红色锦缎帷幔上用金线精细绣出的鸳鸯戏水图样,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夹杂着一丝陌生的、属于男性的清冽气息。

  记忆如潮水回笼。昨日那场轰动京城的盛大婚礼,喧天的锣鼓,亲友的祝福,还有……那个在洞房花烛夜,执着她的手,眼神清亮而郑重地对她说“此生必不相负”的男子。

  她微微侧头,身侧的位置已然空荡,只余下枕头上一处轻微的凹陷,证明昨夜有人同眠。指尖轻轻拂过那处空位,心底涌起的,并非新嫁娘常有的惶恐与不安,而是一种奇异的、沉静的踏实感。

  “小姐,您醒了?”帐外传来贴身丫鬟采薇压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

  沈清弦坐起身,唇角微扬,“采薇,该改口了。”

  采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与端着铜盆进来的另一心腹丫鬟秋露一同福身,笑意盈盈地改口:“是,世子夫人。”

  这一声“世子夫人”,让沈清弦真正意识到,她的人生已彻底翻开了新的篇章。这里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暗中筹谋、步步为营的安远侯府,而是她未来需要执掌、需要经营的新家——镇国公府。

  “世子爷呢?”她掀帐下床,声音平静。

  “世子爷天未亮便起身了,在院子里练了会剑,此刻正在书房。吩咐奴婢们莫要吵醒您,说是让您多歇息片刻。”秋露一边利落地伺候她洗漱,一边回话,语气里对这位新姑爷满是好感。

  沈清弦心中微暖。陆璟的体贴,总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他知她昨日劳累,便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多安睡片刻。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容颜娇艳、云鬓即将堆起的自己,沈清弦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是她作为新妇正式拜见公婆、踏入镇国公府内宅核心圈子的第一日。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审视着她这位由陛下赐婚、出身侯府、据说还颇有“经商之名”的世子夫人,能否担得起这未来的国公府主母之责。

  “梳个端庄些的发髻,用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沈清弦吩咐道。那套头面是陆璟昨日送来的诸多礼物之一,样式华丽而不失雅致,正适合今日的场合。她既要显示出世子夫人的尊贵,又不能过于张扬,失了新妇的谦和。

  装扮停当,沈清弦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正红色百蝶穿花遍地金锦缎长裙,头戴璀璨宝石头面,容颜胜雪,眉眼间却比寻常新妇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静与从容。她对自己点了点头。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陆璟走了进来。他已换上了一身墨蓝色常服,身姿挺拔,眉目清朗,周身还带着一丝晨练后的清爽气息。见到盛装打扮的沈清弦,他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艳,随即化为温煦的笑意。

  “夫人起了?”他走上前,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可还习惯?”

  “甚好。”沈清弦回以一笑,目光落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上,那是常年习武握笔的痕迹,“听闻世子一早便去练剑了?”

  “多年习惯,改不了。”陆璟笑道,打量着她,“这头面很衬你。走吧,父亲母亲想必已在松鹤堂等着了。”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传递过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弦任由他牵着,两人并肩走出锦墨堂,朝着镇国公夫妇所居的正院松鹤堂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从纷纷避让到道旁,恭敬地躬身行礼,口称:“世子爷,世子夫人。”目光却都忍不住悄悄打量这位新主母。沈清弦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好奇、探究,或许还有几分不以为意。她只是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姿态优雅,不曾有半分怯懦或张扬。

  镇国公府邸比安远侯府更为开阔大气,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处处彰显着百年勋贵的底蕴与气派。穿过几重仪门,便到了松鹤堂。

  院中早已有管事嬷嬷等候,见到他们,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世子爷,夫人,老爷和太太正在堂内用早膳呢,吩咐了,您二位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踏入布置得典雅而温馨的正堂,只见镇国公陆擎与国公夫人裴氏正坐在紫檀木嵌螺钿圆桌前用膳。陆擎年约四旬,面容刚毅,身形魁梧,虽穿着家常便服,仍不怒自威,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而裴夫人则看起来温婉雍容,眉眼间与陆璟有几分相似,气质娴静。

  见到儿子媳妇进来,两人都停下了筷子。

  陆璟携沈清弦上前,规规矩矩地行跪拜大礼:“儿子(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裴夫人笑容和煦,连忙示意身边的嬷嬷搀扶,“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沈清弦顺势起身,又从丫鬟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青瓷茶盏,双手奉至陆擎面前,垂眸敛目,声音清越柔润:“父亲请用茶。”

  陆擎接过茶盏,揭开杯盖,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扑面而来。他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儿媳,容貌自是无可挑剔,行礼举止更是端庄得体,挑不出一丝错处。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嗯。既入我陆家门,往后便是陆家妇。望你与璟儿相敬如宾,和睦持家。”说罢,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示意身旁侍从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红封。

  “谢父亲。”沈清弦恭敬接过。

  她又端了另一盏茶,奉给裴夫人:“母亲请用茶。”

  裴夫人接过茶,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她拉着沈清弦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仔细端详着,笑道:“好孩子,果然是个齐整的。昨日仓促,也未曾细看。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若有任何不惯,或是璟儿欺负了你,尽管来与母亲说。”

  这话语亲切,带着长辈的关爱,也隐隐有为她撑腰之意。沈清弦心头微暖,柔顺答道:“谢母亲关爱,世子待儿媳极好。”

  陆璟也在一旁笑道:“母亲,您这偏心也偏得太早了些,儿子岂是那等不知礼之人?”

  说笑间,气氛融洽了许多。裴夫人又赏了一对成色极佳的翡翠玉镯,亲自套在了沈清弦的手腕上。

  敬茶礼成,下人撤去早膳残席,重新奉上香茗。一家人移步至旁边的花厅坐下说话。

  裴夫人关切地问了些沈清弦在侯府时的起居习惯,又嘱咐了些国公府的人情往来。沈清弦一一应答,言辞恳切,态度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显得谄媚,也不过分清冷显得疏离,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擎虽话不多,但一直在旁静静听着,偶尔看向沈清弦的目光中,也渐渐带上了一丝认可。他虽是个粗人,但在朝堂沉浮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个儿媳,并非那种只知风花雪月、娇生惯养的深闺小姐,她眉宇间有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静气与定力。

  聊了片刻,裴夫人话锋一转,提到了正题:“清弦,你既已嫁过来,这府中的中馈之事,也该慢慢接手了。”

  沈清弦心中一动,知道考验来了。她微微垂首:“儿媳年轻,见识浅薄,恐难当此重任。母亲经验丰富,还请母亲再多掌管些时日,让儿媳从旁学习才好。”

  这是应有的谦辞,裴夫人自然明白。她笑道:“我年纪也大了,精神不比往年,早想找个帮手。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好。府里的事说繁杂也繁杂,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管人、管账、管事。今日起,我便让府里的几位管事嬷嬷将账本和对牌钥匙先送到你院里,你先熟悉起来。若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或是请教你身边得力的妈妈也行。”

  这是直接放权了。沈清弦知道不能再推辞,便起身恭敬应道:“既蒙母亲信任,儿媳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负母亲所托。”

  “好。”裴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陆璟道,“璟儿,你媳妇初来乍到,府中下人若有怠慢之处,你需得为她撑腰。”

  陆璟正色道:“母亲放心,儿子晓得。”

  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陆擎起身要去前院书房处理公务,陆璟也需去皇城司点卯,便一同告退。花厅里只剩下裴夫人和沈清弦。

  裴夫人又细细叮嘱了些府中几位得力管事的性情、以及各房亲戚的脾性,沈清弦凝神静听,偶尔发问,皆切中要害,让裴夫人心中更是满意。

  “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账本和对牌,午后我便让人送去。”裴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是,母亲。儿媳告退。”

  沈清弦行礼后,带着采薇和秋露,从容地离开了松鹤堂。

  回锦墨堂的路上,秋露忍不住小声道:“夫人,国公爷和夫人看起来都很和善呢。”

  采薇也道:“是啊,太太直接将中馈之权交给了您,这是多大的信任。”

  沈清弦目光平静地扫过路旁修剪整齐的花木,淡淡道:“信任是给了,但这担子能否挑得稳,还得看我们自己。”她顿了顿,吩咐道:“采薇,你心思细,回头账本送来,你协助我整理核对。秋露,你性子活络,这几日多与府里的老人聊聊,尤其是厨房、采买、库房这几个关键地方,听听风声,但切记,莫要摆架子,也莫要轻易许诺。”

  “是,夫人。”两个丫鬟齐声应道,神色都严肃起来。她们知道,小姐(夫人)这是要开始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真正立足了。

  回到锦墨堂不久,裴夫人身边得力的常嬷嬷果然带着四个捧着厚厚几摞账本和大串钥匙的小丫鬟来了。

  常嬷嬷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夫人,太太让老奴将这些送来。这是近三年府里的总账和各处的细分账册,这是府库和对牌钥匙,请您过目。”

  沈清弦让采薇接了钥匙,又看着那几乎堆满一张紫檀木书案的账本,面色不变,温和地对常嬷嬷道:“有劳嬷嬷了。还请回禀母亲,我会仔细查看。”

  “夫人客气了。”常嬷嬷行礼退下,临走前,目光似有若无地在那堆账本上扫过。

  待常嬷嬷走后,沈清弦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是去年府中采买笔墨纸砚的用度记录。她目光如电,快速扫过几页,心中便已了然。

  这账目做得看似平整,但细微之处,仍能看出些不妥当的地方。例如,同一家店铺采买的松烟墨,前后两月的单价竟相差近三成,备注却都是“市价采购”。

  她放下账本,又拿起另一本,是厨房的采买记录。

  秋露在一旁低声道:“夫人,方才我打听了一下,府中几位管事嬷嬷,以管厨房的刘嬷嬷和管采买的王嬷嬷资历最老,也……最得太太信任。”

  沈清弦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账册上,语气平淡无波:“嗯。知道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粉白的花朵簇拥枝头,热闹非凡。

  初掌中馈,第一步已然迈出。这堆看似枯燥的账本,就是她的战场。而她知道,在这国公府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即将开始涌动。

  她轻轻抚上手腕上那温润的翡翠玉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前世,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最终含恨而终。

  这一世,她不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要将这偌大的国公府,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