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安心待嫁-《掌上锦姝》

  圣旨下达后的永宁侯府,仿佛一夜之间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

  前些时日因抗婚、退婚而笼罩的阴霾与压抑,被这突如其来的“天作之合”冲刷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喜庆与忙碌。下人们走路带风,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连带着对瀞芷院的伺候都更加精心周到了几分。

  沈清弦坐在窗明几净的暖阁里,手边放着一本翻开的账册,窗外是初夏明媚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洒下细碎的金斑。她却没有看账册,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感受着这份久违的、真正属于内心的宁静。

  距离那道改变她命运的赐婚圣旨,已过去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是她重生以来,心境最为平和,也最为充盈的一段时光。

  禁足解除的那一刻,她走出瀞芷院的院门,看到父母脸上那混合着愧疚、庆幸与巨大喜悦的复杂神情,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他们或许并非不爱她,只是在家族利益与根深蒂固的观念面前,她的个人意愿显得无足轻重。如今,阴差阳错,她竟为家族带来了更大的荣耀,之前的种种不快,便自然被选择性遗忘了。

  她没有去计较,也无力去计较。能够挣脱前世的枷锁,获得自己想要的姻缘,已是上天,不,是她自己与陆璟共同努力挣来的最大恩赐。

  “小姐,镇国公府又派人送东西来了。”春桃笑吟吟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世子爷身边的长随亲自送来的,说是世子寻来的一些小玩意儿,给小姐解闷。”

  沈清弦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接过匣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几卷罕见的海外香料图谱,一本前朝工匠关于器物打造的笔记手札,还有一盒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果香的……口脂?

  她拿起那盒口脂,打开一看,颜色是极娇嫩的绯色,质地细腻,与她“玉颜斋”的风格迥异,却别有一番趣味。匣底还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陆璟挺拔清峻的字迹:

  “偶得海外异香数种,并工匠杂记一册,或于‘颜先生’有所裨益。另附上新研口脂一盒,色泽浅淡,望卿不弃。璟字。”

  没有浓情蜜意,却字字句句都敲在她的心坎上。他知道她心系商事,便送她图谱笔记;知她爱研脂粉,便赠她异国样品。这份用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收起来吧。”沈清弦将口脂小心放回匣中,语气平静,眼底却漾着柔软的光晕,“吩咐下去,备车,我去铺子里看看。”

  “是,小姐!”春桃欢快地应了。如今小姐出门,再不用像从前那般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打理嫁妆产业”的名义外出,连侯爷和夫人都不会多言半句。

  “玉颜斋”的后院静室内,张嬷嬷正拿着账本,向沈清弦汇报近况。

  “……自小姐的婚事定下后,咱们铺子的名声更响了!许多夫人小姐都说,连陛下和世子爷都青睐咱们的东西,定然是极好的。这半个月的流水,比上月翻了一番还不止!”张嬷嬷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自豪。

  沈清弦细细看着账目,心中欣慰。这不仅仅是生意上的成功,更是她独立价值的体现。即便即将嫁入高门,她也从未想过要放弃这份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

  “嬷嬷,生意好是好事,但更要稳住。”沈清弦合上账本,神色认真,“树大招风,如今我们风头正盛,更要谨言慎行,品质把控绝不能松懈。尤其是给宫中供货的那几条线,务必盯紧,不能出任何纰漏。”

  “小姐放心,老奴省得。”张嬷嬷连忙应下,又笑道,“说起来,前几日宫里还来了位公公,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特意来订了一批新款,还夸咱们的东西心思巧,用料实呢!”

  沈清弦微微一笑,这无疑是又一重保障。她的“玉颜斋”,已然成了她安身立命的一部分,也是她在未来婆家立足的底气之一。

  “另外,”沈清弦沉吟片刻,“我大婚在即,婚后难免要将更多精力放在国公府。铺子的日常经营,日后便要多多倚重嬷嬷你了。”

  张嬷嬷闻言,神色一凛,立刻表忠心:“小姐信任,老奴必当竭尽全力,绝不负小姐所托!”

  “我自然信你。”沈清弦温声道,“往后每月初一、十五,你依旧将账目送到国公府给我过目。若有重大决策,也随时来报。具体的管理细则,这几日我会拟个章程出来。”

  她要的,并非事必躬亲,而是绝对的掌控力和发展方向的决定权。她要让“玉颜斋”即使离开她具体的管理,也能沿着她设定的轨道稳健发展。

  从“玉颜斋”出来,时辰尚早。马车行驶在熙攘的街道上,沈清弦鬼使神差地让车夫绕道,经过了镇国公府所在的朱雀大街。

  高耸的朱红大门,威严的石狮子,以及那御笔亲书的“镇国公府”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里,将是她未来生活的地方。

  与永宁侯府的精致风雅不同,镇国公府更显沉稳厚重,带着武将世家的杀伐之气与勋贵顶端的磅礴威严。若在以前,面对这样的门第,她或许会感到一丝敬畏与不安。

  但此刻,她心中却奇异地平静。

  因为她知道,在那扇大门里,有一个理解她、支持她、与她心意相通的人在等着她。他见过她最狼狈、最决绝的样子(夜探香闺),知晓她最深沉的秘密(前世之痛),也欣赏她隐藏在闺秀身份下的才华与锋芒(颜先生)。

  这份认知,抵消了所有对陌生环境的本能畏惧。

  “小姐,要停下吗?”春桃小声问道。

  “不必了。”沈清弦放下车帘,唇角含笑,“回去吧。”

  马车缓缓驶离,她的心中已对那座府邸,充满了归属感的期待。

  回到瀞芷院,母亲永宁侯夫人竟等在房中。

  “母亲。”沈清弦敛衽行礼。

  永宁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脸上是许久未见的慈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弦儿,刚从铺子里回来?辛苦了吧。”她打量着女儿,见她气色红润,眉眼间再无之前的郁色,反而添了几分以往没有的疏朗与自信,心下又是欣慰又是复杂。

  “不辛苦,只是去看看。”沈清弦语气平和。

  “那就好,那就好。”永宁侯夫人拍拍她的手,“你的嫁妆,为娘和你父亲正在加紧准备,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国公府门第高,咱们侯府也不能失了体面。”

  “有劳父亲母亲费心。”

  永宁侯夫人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弦儿,过去……是母亲有些心急,未能顾及你的感受。你莫要往心里去。”

  沈清弦抬眸,看着母亲眼中真切的歉意,心中轻轻一叹。她知道,这道歉更多源于她如今“争气”地获得了更好的姻缘,而非真正理解了她的痛苦。但她已不愿再去纠结。

  “母亲言重了,都过去了。”她轻声道。

  永宁侯夫人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你能这样想就好。陆世子是人中龙凤,陛下亲自赐婚,这是天大的福分。往后到了国公府,你要谨守妇德,孝顺公婆,体贴夫君,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传授着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沈清弦面上恭敬应着,心中却自有主张。她不会像母亲期望的那样,只做一个困于后宅、仰仗夫君鼻息的妇人。她会做好陆璟的妻子,也会继续做“颜先生”,经营好属于自己的天地。她相信,陆璟期待的,也正是这样的她。

  是夜,月华如水。

  沈清弦坐在灯下,铺开宣纸,开始梳理“玉颜斋”未来的发展章程,以及她婚后需要带走的心腹人员名单。

  烛火跳跃,映着她专注而柔和的侧脸。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她心中一动,放下笔,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

  月光下,陆璟一身墨色常服,长身玉立,正含笑望着她。他显然是从国公府偷偷溜出来的,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

  “你……”沈清弦讶然,随即失笑,“世子爷如今越发熟门熟路了。” 这已是圣旨下达后,他第三次夜探香闺了。

  陆璟单手一撑,利落地翻窗而入,动作流畅潇洒。他站定在她面前,目光灼灼:“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来,你我已近十秋未见,自然思念得紧。”

  这般直白的情话,让沈清弦脸颊微热,嗔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陆璟低笑,目光落在书桌摊开的纸笔上:“在忙什么?”

  “在写‘玉颜斋’后续管理的章程,还有要带过去的人手名单。”沈清弦没有隐瞒。

  陆璟走过去,拿起那张写了一半的章程看了看,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思路清晰,条理分明,颜先生果然大才。”他放下纸张,认真看向她,“清弦,嫁与我,你不必放弃任何你想做的事。国公府不是牢笼,而是你的后盾。你想继续经营‘玉颜斋’,我便为你保驾护航;你若想尝试别的,我也全力支持。”

  他的话,如同暖流,熨帖着她心底最深处。她知道,他此言非虚。

  “我知道。”她迎上他的目光,笑容清浅而坚定,“所以我更要安排好,不能让我的事,给你和国公府带来麻烦。”

  “你我之间,何谈麻烦。”陆璟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我们是要并肩同行一生的人。”

  四目相对,情意在静谧的空气中流淌。

  “婚期定在半年后,你可觉得久了?”陆璟低声问,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沈清弦脸上飞起红霞,垂下眼帘:“陛下和长辈们定的,自然……是合适的。” 半年时间,正好让她从容安排好一切,也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彼此了解。

  陆璟看着她羞怯的模样,心中爱极,忍不住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沈清弦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声,只觉得无比安心。

  窗外月色朦胧,窗内灯火温馨。

  前世的凄风苦雨,仿佛已是遥远模糊的噩梦。而今生,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她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的光和暖。

  她不再是孤身奋战。她的身边,有了一个可以交付后背、携手同行的人。

  安心待嫁。这四个字,于她而言,不再是待价而沽的无奈,而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笃定与期盼。

  她的锦绣人生,才刚刚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