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纨绔现形(二)-《掌上锦姝》

  夜色如墨,镇国公府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陆璟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张墨迹未干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几日探查到的关于赵衡的斑斑劣迹。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清俊而沉凝的侧脸。

  负责在外探查的心腹随从陆青垂手立在下方,低声禀报着:

  “世子,根据这几日的跟踪和打探,可以确认赵衡每隔三两日便会去西城那家‘千金阁’赌场,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他在里面输赢很大,据赌场内部人透露,曾一次输掉过五千两银子,都是立了字据,由相府的人后续去结清的。”

  陆璟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响。赌钱,对于纨绔子弟而言,不算稀奇,仅凭此点,力道尚嫌不足。

  “还有呢?”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在榆林巷偷偷置了一处外宅,养着一个从南边来的唱曲女子,名叫月娘。他每隔几日便会去那里留宿,此事做得颇为隐秘,相府内知道的人应该不多。”陆青继续道。

  养外室,有违礼法,但对于他们这个阶层,也算不得致命把柄,最多是私德有亏,容易被御史参一本,但动摇不了根本。

  陆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些消息,虽然坐实了赵衡的荒唐,但还不足以形成雷霆一击,让丞相府无法招架,更不足以让陛下和朝野舆论产生必须解除婚约的共识。

  他需要更猛烈的药,更确凿的,能彰显赵衡暴虐成性、无法无天的罪证。

  “只有这些?”陆璟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陆青。

  陆青感受到世子目光中的压力,头皮微微一紧,连忙道:“属下们还在继续深挖。另外,我们按照世子的吩咐,重点排查了近一年来京城中与赵衡有过冲突,尤其是可能涉及人身伤害的事件。目前……有一条线索,有些眉目,但尚未完全核实。”

  “说。”陆璟言简意赅。

  “约莫半年前,在城南的‘百花楼’,赵衡与一位同去听曲的年轻书生因为争夺一个歌姬的‘头牌’发生了争执。据当时在场的人模糊回忆,赵衡似乎动了手,那书生被打得不轻,后来……此事就不了了之了。因为发生在青楼那种地方,又是争风吃醋,知情者大多三缄其口,那书生也再未出现过,所以查证起来颇为困难。”

  青楼争风,殴打书生?

  陆璟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赌钱、养外室是私德问题,但在青楼这等风流地,因为争抢妓子而将一名有功名在身(哪怕是最低的秀才)的书生打伤,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牵扯到“殴伤斯文”、“仗势欺人”,是士林清流最为不齿的行为,一旦坐实,舆论压力将截然不同。

  “那名书生呢?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伤势如何?后来如何了?”陆璟连珠炮似的发问,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极大的关注。

  陆青面露难色:“回世子,当时场面混乱,那书生似乎并非京城本地口音,像是来京游学或准备科考的。姓名……当时在场的人记不清了,只知道似乎姓张。受伤后,是被同伴抬走的,之后再无音讯。我们正在尽力寻找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书生的同伴,以及‘百花楼’的相关知情人。”

  “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陆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重点查访当时可能在场的仆役、龟公、以及其他客人。还有,京城各医馆,半年前是否有接诊过符合特征的重伤年轻男子。”

  “是!属下明白!”陆青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陆璟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入,试图驱散心头的烦闷与焦灼。他知道沈清弦在侯府内度日如年,每一分等待对她而言都是煎熬。他必须快,必须找到那个能一剑封喉的证据。

  夜空星辰寥落,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那座禁锢着她的深宅大院。想到她此刻可能正独自承受着父母的压力,回想起前世的恐惧,他的心就一阵揪紧。

  “颜先生……清弦……”他低声自语,这两个称呼代表着她不同的侧面,却同样牵动着他的心绪。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她再落入那个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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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日,陆璟动用了手中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细致地筛过京城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陆青带着人,再次潜入“百花楼”周围,不再询问那些讳莫如深的客人,而是将目标锁定在那些底层仆役、以及因为各种原因已经离开“百花楼”的人身上。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同时,另一路人马拿着根据零星信息拼凑出的“张书生”模糊特征——年轻,二十岁上下,南方口音,半年前重伤——走访了京城大大小小数十家医馆,尤其是城南一带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

  第三日黄昏,陆青带着一身风尘和压抑不住的兴奋,再次敲响了书房的门。

  “世子,找到了!”陆青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陆璟猛地从书案后抬起头:“说清楚!”

  “我们找到了一个半年前因为偷窃被‘百花楼’赶走的龟公,他当时就在现场!”陆青语速飞快,“据他回忆,那书生的确姓张,名叫张明远,自称是江南姑苏人士,来京访友兼游学。那日他与几位同乡在百花楼饮酒,因那歌姬与赵衡起了口角,赵衡当时喝多了酒,脾气暴躁,直接命随行动手。那张明远是个文弱书生,被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一条胳膊似乎也被打断了!”

  陆璟眼中寒光一闪:“伤势如此之重?后来呢?”

  “后来,那张明远的同乡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将他抬走了。那龟公说,他后来偶然听还在楼里做事的人提起,相府的人第二天就来了,威胁了百花楼上下封口,并且找到了张明远同乡落脚的同乡会馆,用重金和恐吓逼他们息事宁人。”

  “那张明远本人现在何处?”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我们根据这条线索,找到了那家同乡会馆。”陆青的声音低沉下去,“会馆的人说,张明远受伤极重,内腑受损,胳膊也落了残疾,在会馆将养了不到一个月,就因盘缠用尽,加之伤势反复,被同乡凑钱送回了江南老家。具体是姑苏何处,他们也不甚清楚,只说……只说当时张明远离去时,已是形销骨立,咳血不止,怕是……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陆璟的心上。他闭上眼,脑海中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满怀憧憬来京游学的年轻书生,是如何在异乡遭受无妄之灾,被打成重伤,最后可能客死他乡或者凄凉返乡的惨状。

  这已不仅仅是争风吃醋,这几乎是……草菅人命!

  而丞相府,就用权和钱,将这一切压了下去,仿佛从未发生。

  “可有物证?人证现在还能找到吗?”陆璟强迫自己冷静,追问道。

  “有!”陆青连忙从怀中取出几张纸,“这是属下根据那龟公的口供,让他画押的证词。另外,我们找到了当时为张明远诊治的一位城南老大夫,他还有印象,也愿意作证,这是他的证词和当时记录的脉案抄本。还有同乡会馆的管事,也愿意证明此事。”

  陆璟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却觉得重于千斤。上面清晰地记录了时间、地点、人物、经过,以及伤势描述。脉案上“内腑震伤,臂骨断裂”等字眼,触目惊心。

  证据链,已然形成。

  有了这些,赵衡就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而是一个性情暴虐、视人命如草芥、并且其家族惯于包庇纵容的恶徒!

  陆璟紧紧攥着这几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既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书生张明远,更是为了沈清弦。若她嫁过去,以赵衡的性情,她的结局,只怕比张明远好不了多少!

  “此事办得很好。”陆璟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所有证人和证物,严密保护起来,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是!”

  “另外,”陆璟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再去查一下,当初负责为相府处理此事的,是丞相身边的哪个人。或许,关键时刻,能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他要的,不仅仅是退婚,他还要借此,狠狠地敲打一下日渐骄横的丞相一党!

  “属下明白!”

  陆青退下后,书房内再次只剩下陆璟一人。他走到窗边,夜色更浓,但他的眼神却比星辰更亮。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几页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证词,仿佛看到了破开眼前困局最锋利的一把剑。

  “清弦,”他对着瀞芷院的方向,无声地低语,“再忍耐片刻,很快,我便能为你斩断这枷锁。”

  证据已然在手,下一步,便是如何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将这雷霆一击,精准地落在最关键的位置上。

  风暴,即将来临。而这一次,他手握利刃,占据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