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联手追查-《掌上锦姝》

  寒意,并非来自时节,而是从心底蔓延开的。

  “玉颜斋”后院的静室内,沈清弦——或者说此刻的“颜先生”,面沉如水。她面前摊着几盒刚由心腹丫鬟春桃从市面不同铺子买回来的仿冒胭脂。包装的瓷盒、花纹,甚至手写的标签字体,都与“玉颜斋”有八九分相似,若非极其熟悉之人,几乎难以分辨。

  然而,打开盒盖,内里乾坤便暴露无遗。正品的胭脂膏体质地细腻如玉,色泽饱满均匀,带着清雅的天然花香。而眼前这些仿品,质地粗糙,颜色浮艳,凑近了闻,更有一股刺鼻劣质的香粉味,隐隐还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腥气。

  “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张嬷嬷脸色发白,声音带着颤抖,“这才几天功夫,外面就已经传开了,说咱们‘玉颜斋’店大欺客,以次充好,好些老主顾都派人来问询,新客更是望而却步。咱们这几日的流水,跌了足足七成!”

  沈清弦纤细的手指捻起一点仿冒的胭脂,在指尖揉开,那粗糙的颗粒感和诡异的色泽让她眸中的寒意更盛。这不仅仅是仿冒,这是处心积虑的污蔑与破坏!用如此劣质甚至可能伤肤的东西来冒充,是要彻底毁了“玉颜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誉!

  “查到源头了吗?”她的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怒意。

  春桃连忙回道:“奴婢派人去那些售卖仿货的铺子打听过,他们都说是从一个新来的货郎那里批量进来的,价格极低。至于那货郎,行踪不定,一时……一时还摸不清来路。”

  “原料呢?”沈清弦转向张嬷嬷,“我们用的紫茉莉、珍珠粉、精油,采购渠道就那么几家,可有异常?”

  张嬷嬷凝神细想,摇了摇头:“老奴都仔细盘问核查过,这几家都是合作多年的老关系,量都对得上,并未发现有人大量采购相同的原料外流。”

  静室内陷入一片沉寂。仿货出现得如此之快,规模如此之大,包装模仿得如此之像,却偏偏绕开了他们的原料渠道……这说明,对方不仅早有预谋,而且对“玉颜斋”的内部运作有一定的了解。

  内鬼?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窜上沈清弦的心头。她重生归来,步步为营,自认对身边之人已足够谨慎,难道还是百密一疏?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东家,”是外面守店伙计的声音,“那位陆公子来了,说有急事相见。”

  陆璟?他此时过来……沈清弦心念微动,莫非他也听说了?

  “请陆公子进来。”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将情绪压下,恢复了那个沉稳的“颜先生”该有的姿态。

  门被推开,陆璟依旧是那身青衫,步履从容,只是眉宇间比平日多了几分凝肃。他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仿冒胭脂,并无意外之色,显然已是知晓。

  “颜先生。”他拱手一礼,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市面上的流言蜚语和这些腌臜物,想必先生已经知晓了。”

  “陆公子消息灵通。”沈清弦隔着屏风,语气平淡,“确是遇到了些麻烦,让公子见笑了。”

  陆璟自行在屏风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绢纱:“并非笑话。此事,亦是打了陆某的脸。我们刚刚签订契约,‘玉颜斋’便声誉受损,若宫中采办之事因此受阻,陆某无法向上面交代。”

  他这话半真半假,公事上的顾虑固然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细察的维护之心。他欣赏“颜先生”的才华,珍视这段知己之情,更不容许有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摧毁他看重的东西。

  “公子之意是?”沈清弦听出了他话中的同盟意味。

  “联手。”陆璟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对方来势汹汹,意在致命。我们必须尽快揪出幕后黑手,平息事端。单凭先生一方,或单凭陆某一方,恐都力有未逮。”

  沈清弦沉默片刻。陆璟的背景神秘,能量显然不小。与他合作,无疑是目前破局的最快途径。但这也意味着,她需要向他透露更多“玉颜斋”的内部信息。

  “公子打算如何联手?”她问,带着一丝审慎。

  陆璟似乎早已料到她的顾虑,条理清晰地说道:“此事关键有二。其一,仿货的源头与幕后之人;其二,‘玉颜斋’内部可能存在的漏洞。”

  他顿了顿,继续道:“源头与幕后,由陆某来查。那些售卖仿货的商铺、行踪诡秘的货郎,乃至可能涉及的作坊,我会动用我的渠道,顺藤摸瓜,挖出他们的根脚。这方面,先生的人脉恐怕不易触及。”

  沈清弦心中了然,陆璟所指的“渠道”,恐怕涉及官面甚至更隐秘的力量。这确实是她目前无法做到的。

  “至于内部……”陆璟的目光再次扫向那些仿品,语气笃定,“包装模仿到如此程度,绝非外人仅凭外观所能及。尤其是这标签笔迹,虽形似,但细看笔锋力道仍有差异,仿造者必定是反复观摩过真品标签。先生需从内部着手,严查能接触到核心成品、包装乃至账目往来的每一个人,特别是……近期行为有异,或与外界有非常规接触者。”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与沈清弦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她不禁暗暗佩服他思维的缜密与敏锐。

  “内部排查,我自会进行。”沈清弦应下,“只是,如此一来,难免打草惊蛇。”

  “无妨。”陆璟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先生只管明察暗访,动静不妨大些。对方若知我们内部自查,或许会自乱阵脚,露出更多马脚。我这边的调查,会同步进行,我们信息共享,方能更快拼出全貌。”

  “信息共享……”沈清弦沉吟着。这意味着她需要将内部排查的进展告知陆璟,而陆璟也会将外部调查的线索反馈给她。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捆绑与信任。

  “好。”权衡利弊后,沈清弦果断做出决定,“就依公子之言。内外并举,联手追查!”

  “痛快!”陆璟抚掌,“既如此,事不宜迟。先生可先从接触包装定制、成品入库管理的工匠伙计查起。我这边,会立刻派人盯住那几个售卖仿货的铺子,追查货郎下落。”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盒仿冒胭脂,仔细闻了闻,眉头微蹙:“这味道……除了劣质香粉,似乎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矿物的腥气。或许,可以从这独特的气味入手,查找原料的异常来源。”

  沈清弦心中一动,这一点她方才也注意到了,只是不及陆璟这般敏锐,立刻联想到原料溯源。她立刻接口:“我会让调配胭脂的老师傅仔细分辨这气味,看能否找出是何种矿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将调查的方向和细节敲定。没有多余的寒暄与试探,只有基于共同目标和彼此智慧的紧密协作。

  接下来的两日,“玉颜斋”内部风声鹤唳。

  沈清弦以“东家”的身份,雷厉风行地展开了排查。她先是召集了所有涉及生产、包装、仓储的工匠和伙计,宣布因市面上出现仿冒品,为保品质与各位的声誉,即日起进行全面盘点和流程复核。

  她亲自坐镇,核对近期的原料入库、领用记录与成品产出数量,不放过任何一丝 discrepancy(差异)。张嬷嬷则负责暗中观察这些人的神色举止,留意是否有谁显得格外紧张或异常。

  与此同时,沈清弦将一盒仿品交给了负责核心配方调配的、最为信任的老师傅陈伯。陈伯年过花甲,一生都与香料打交道,鼻子最是灵敏。

  陈伯将自己关在工坊内半日,出来后,面色凝重地对沈清弦道:“东家,这仿货里,除了廉价的花粉和铅粉,确实掺了一种东西……像是,像是‘赤石脂’的粉末。”

  “赤石脂?”沈清弦蹙眉,她对此物并不熟悉。

  “是一种矿物,色红,中医有时外用止血生肌,但质地粗糙,绝不可用于面部!”陈伯语气肯定,“这东西价格低廉,且带有一种特有的土腥气,绝错不了!咱们的胭脂里,是绝不会用此物的!”

  一条关键的线索浮出水面——赤石脂!

  沈清弦立刻将这一发现,通过春桃,传递给了陆璟。

  而陆璟那边的行动,更是迅如雷霆。

  他手下的随从皆是精锐,很快便锁定了那个流动货郎的几个临时落脚点,并顺藤摸瓜,查到了这批仿冒胭脂的来源——并非来自某个正规的作坊,而是南城一处鱼龙混杂的偏僻大杂院里,临时招募了几个妇人,依葫芦画瓢粗糙仿制出来的。

  “世子,问出来了,”一名随从低声回报,“牵头的是南城一个叫‘疤脸李’的地痞,据他交代,是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找上他,给了他一笔钱和‘玉颜斋’的真品样品,让他找人尽快仿制出一批,并规定了售卖渠道和极低的价格。对方要求只有一个:做得要像,而且要快,不惜成本……或者说,不惜劣质。”

  “戴斗笠的人……”陆璟指尖轻敲桌面,“可有特征?”

  “疤脸李说,那人说话声音低沉,出手阔绰,不像普通人,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事之流。对了,他无意中瞥见那人递钱时,袖口里似乎露出一截深蓝色的绸缎里衣,料子极好。”

  深蓝色绸缎里衣……陆璟眼中寒光一闪。这并非市井之徒能穿得起的。而且,指使地痞,利用劣质原料(包括赤石脂)快速仿冒,目的明确就是要毁掉“玉颜斋”声誉……这手法,带着一股官商勾结、仗势欺人的蛮横味道。

  他想到了之前找过“玉颜斋”麻烦的那家皇商——“香雪楼”。“香雪楼”的背景,正是内务府一位颇有势力的副总管。

  “重点查‘香雪楼’,尤其是他们大掌柜和那位副总管亲信近来的动向。”陆璟下令,“另外,查一下京城近期有哪些药铺或矿产铺子,大量出货了‘赤石脂’。”

  命令下达后,陆璟铺开纸笔,将外部调查的进展,包括“疤脸李”、“戴斗笠的神秘人”、“深蓝色绸缎里衣”以及怀疑指向“香雪楼”的线索,清晰扼要地写下,封入信封,让另一名随从立刻送往“玉颜斋”。

  “玉颜斋”静室内,沈清弦几乎在同时收到了陆璟的信,以及张嬷嬷暗中观察的汇报。

  “小姐,”张嬷嬷低声道,“老奴这几日仔细观察,发现负责成品核对、贴标入库的王小二,有些不对劲。前几日他还忧心忡忡,这两日却像是松了口气,中午休息时,还偷偷跑去后街喝了顿小酒,像是了却了什么心事一般。”

  “王小二……”沈清弦目光一冷。此人确实能接触到所有成品和标签。她展开陆璟的信,快速浏览。

  “疤脸李……斗笠人……深蓝色绸缎里衣……香雪楼……”她轻声念出这些关键词,脑中飞快地旋转。当看到“赤石脂”时,她心中豁然开朗,与陈伯的发现完全对上了!

  而“深蓝色绸缎里衣”这个细节,让她忽然想起一事。前几日,张嬷嬷似乎提过一嘴,说王小二有个远房表哥,好像在某个大铺子里当差,前阵子还来找过他……

  “嬷嬷,”沈清弦立刻问道,“你上次说,王小二的那个表哥,是在哪家铺子当差来着?”

  张嬷嬷一愣,随即努力回想:“好像……好像就是‘香雪楼’!对,就是‘香雪楼’!还是个二掌柜的小跟班!”

  一切,仿佛瞬间串联了起来!

  内鬼是王小二!他利用职务之便,将“玉颜斋”的成品包装细节泄露给了他在“香雪楼”做事的表哥!而“香雪楼”因为宫内采办之事被“玉颜斋”抢了风头,怀恨在心,便指使他人,利用王小二提供的信息,快速仿制出劣质产品,意图搞垮“玉颜斋”!

  沈清弦拿起陆璟的信,又看了看张嬷嬷关于王小二的汇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找到内鬼和元凶的冷厉,更有对陆璟效率的惊叹。他们内外配合,不过两三日功夫,竟然就将这团乱麻理得清清楚楚!

  她不再犹豫,提笔蘸墨,将内部排查锁定王小二,以及其表哥在“香雪楼”的线索,清晰地写在纸上。并指出,“深蓝色绸缎里衣”很可能就是“香雪楼”那位二掌柜或其亲信的衣着特征。

  写完,她将信交给春桃:“立刻,亲手交给陆公子的人。”

  春桃领命而去。

  沈清弦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接下来,就是如何雷霆反击,将这内鬼与幕后黑手,一并清算的时候了。

  而这一切能够如此迅速地理清头绪,那个青衫沉稳、智谋超群的“陆公子”,功不可没。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信任”与“依赖”的藤蔓,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于心底悄然滋生,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