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回十岁-《掌上锦姝》

  寒意刺骨。

  沈清弦最后的意识,是蜷缩在相府那间破败偏院冰冷的石板地上,身上是赵衡醉酒后留下的新伤叠着旧伤,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弥漫着血腥气,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下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濒死的窒息感。

  无尽的恨意与不甘,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逐渐模糊的灵魂。她恨赵衡的暴虐,恨父母的愚昧,恨这吃人的礼教,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剧烈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灵魂飘出了躯壳,在无边的黑暗里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

  紧接着,是温暖。

  一种久违的、熨帖着四肢百骸的暖意,将她缓缓包裹。身下不再是冰冷坚硬的石板,而是异常的柔软舒适。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霉味与血腥,而是一缕极淡的、熟悉的清雅甜香。

  是……鹅梨帐中香?

  这香气,是她未出阁时,在安远侯府闺房中惯用的熏香。自从嫁入相府,赵衡不喜此香,她便再未用过。

  怎么会……

  混沌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荡开涟漪。沈清弦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的,不是相府偏院那灰败掉屑的承尘,而是精致绣着缠枝莲纹的浅杏色帐顶,帐角还垂挂着一个小小的、绣工精巧的百合香囊。阳光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在帐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微尘,静谧而安详。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

  视线所及,是熟悉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床栏上她小时候调皮磕碰出的一道浅痕还清晰可见。床边挂着雨过天青色的纱幔,靠墙摆着一架她用了多年的花梨木梳妆台,台上菱花镜旁,还放着一只未完工的蝴蝶络子。

  这里……是她在安远侯府的闺房!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纤细、柔嫩的小手。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没有常年操持家务的薄茧,没有赵衡发泄怒火时用烟杆烫出的疤痕,更没有冻疮留下的丑陋印记。

  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那个二十二岁,受尽折磨,形容枯槁的沈清弦的手。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激流猛地冲撞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坐起身,掀开身上柔软温暖的锦被,赤着脚跳下床,踉跄着扑向梳妆台。

  梳妆台上那面清晰的菱花镜中,清晰地映出了一张脸。

  一张稚气未脱,却已初具风华的小脸。肌肤白皙胜雪,透着健康的红润,眉眼如画,琼鼻樱唇,一双杏眼又大又亮,只是此刻,那眸子里盛满了与年龄截然不符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审视。

  是她!

  是她十岁时的模样!

  脸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眼神清澈,没有经历世事的沧桑,没有沉淀多年的苦楚,更没有临死前的绝望与死寂。

  她伸出那双小小的、柔软的手,颤抖着抚摸上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光滑、富有弹性。这不是梦!梦境不可能如此真实,连指尖触碰肌肤的微麻感都如此清晰!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嘶——”清晰的痛感传来,让她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一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席卷了她!

  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命运的转折点之前,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她双腿发软,她扶着梳妆台边缘,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凉的脚踏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那种从地狱爬回人间,重见天日后的巨大庆幸与委屈。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

  她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女,从小被精心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可这一切的光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只因父亲想要依附丞相的权势,便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嫁给了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丞相嫡长子赵衡。

  成婚之后,她才真正看清赵衡的真面目。不学无术,酗酒成性,流连花丛,将家里的钱财挥霍一空。稍有不如意,便对她拳打脚踢,极尽侮辱之能事。她带来的丰厚嫁妆,很快被填进了那个无底洞。她试图反抗,换来的却是更残酷的虐待。她求助娘家,得到的却只是“女子当以夫为天,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劝诫。

  她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金丝雀,被囚禁在华丽的牢笼里,日日忍受着身心的摧残,最终在二十二岁那个寒冷的冬夜,含恨而终。

  那些冰冷的拳脚,那些恶毒的咒骂,那些绝望的日夜……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小姐?小姐您怎么坐在地上了?当心着凉!”

  一个熟悉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十足的焦急。

  沈清弦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脸盆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她前世最信任的贴身丫鬟——春桃!

  此时的春桃,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蛋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活力,与后来那个跟着她陪嫁到相府,为了保护她而被赵衡下令活活打死的憔悴女子判若两人。

  看到活生生的、年轻的春桃,沈清弦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春桃……”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哎呀!小姐,您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吗?”春桃慌忙放下脸盆,拿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眼泪,动作轻柔,语气里满是心疼,“快别坐地上了,寒气重,奴婢扶您起来。”

  感受着春桃指尖的温度和真切的关怀,沈清弦的心一点点落回了实处。她借着春桃的力道站起身,重新坐回床沿。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今年……是哪一年?”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道。

  春桃只当她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一边拧了温热的帕子递给她擦脸,一边笑着回答:“小姐,刚过卯时三刻呢。今年当然是永嘉十二年呀。您是不是昨晚温书睡得太晚了?夫人吩咐了,让您今早不用去请安,多睡会儿,辰时再去女学也不迟。”

  永嘉十二年!

  沈清弦心中巨震。

  她果然回到了十年前!她十岁的这一年!距离她及笄、议亲还有整整五年!距离她嫁入那个魔窟,更有漫长的时光!

  巨大的时间差,让她心中瞬间充满了希望。这一世,她绝不要再重蹈覆辙!

  “我没事,只是……确实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沈清弦接过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湿气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匪夷所思的现实,也需要用这帕子遮掩住自己此刻可能泄露太多情绪的眼神。

  “噩梦都是反的!小姐别怕。”春桃手脚麻利地开始为她准备今日要穿的衣裙,是一件藕荷色的绣折枝玉兰襦裙,正是她这个年纪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