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透过精雕的窗棂洒进室内，在地上投下斑驳温暖的光影。
沈清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比往日醒得都早。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刚刚苏醒，正活泼地动弹着，比平时更加有力。她侧过身，看见陆璟熟睡的侧脸。这些日子他为了陪她，将许多公务都带回府中处理，夜里也睡得浅，生怕她有什么需要。此刻晨光落在他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威严，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干净来。
她静静看着，心中一片宁和。重生至今，已近十年。从步步为营的侯府嫡女，到暗中经商的玉颜斋主人，再到如今人人敬重的世子夫人、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这条路走得艰难，却也走得踏实。
正想着，腹中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紧绷感。
沈清弦微微一怔。这不是寻常的胎动，而是一种下沉的、带着轻微酸胀的收缩感。她屏住呼吸，静静感受着。那感觉持续了约莫十几息，又缓缓散去。
是了。太医和稳婆都说过，产前会有这样的“假阵痛”，让身体做好准备。
她并未惊慌，只是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默念：“乖孩子们，莫要着急，让娘亲再准备准备。”
许是她的动作惊动了陆璟，他睫毛微颤，随即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转向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眼神却已完全清明。
“没有，”沈清弦微笑，“只是醒得早了些。你再睡会儿。”
陆璟哪里肯信，撑起身仔细看她脸色：“脸色似乎有些白。是不是夜里没睡好？还是孩子闹你了？”说着，手已自然地覆上她的肚子。
就在这时，第二阵收缩毫无预兆地袭来。
沈清弦呼吸一滞，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褥。
“清弦！”陆璟脸色骤变，立刻坐直身体，“是不是……”
“别慌，”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待那阵痛过去，才缓缓吐出，声音还算平稳，“是阵痛。不过应当还没到时候，太医说过，初产往往要疼上许久，间隔也长。”
话虽如此，陆璟的脸色已经全变了。他几乎是弹起来的，扬声就朝外喊：“来人！快来人！”
声音里透出的紧张，让外间值守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掀帘进来。
“世子爷？”
“去请太医！还有稳婆！夫人要生了！”陆璟一边说，一边已经俯身要去抱沈清弦，动作却又僵住，不知该如何下手，急得额角青筋都隐隐跳动。
沈清弦被他这模样逗得想笑，又觉得心口被暖意填满。她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璟哥哥，真的不急。阵痛才开始，离生产还早。你先扶我起来，我们按之前商量好的，一步一步来。”
她镇定的声音像有魔力，稍稍安抚了陆璟的慌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又拿过早就备在床边的软枕垫在她腰后。
“对，一步一步来。”他重复她的话，像是在给自己下指令，“先请稳婆来看，再通知母亲。太医住在东厢，随时能到。产房上月就布置好了，日日通风熏香，一应物品齐全……”
他语速很快，像是在核对军务清单。沈清弦听着，忍不住弯起嘴角。
很快，整个镇国公府像一架精密的机器，开始有序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最先到的是两位经验最丰富的稳婆——林嬷嬷和陈嬷嬷。她们是国公夫人动用人情，从宫中荣退的老嬷嬷中请来的，专伺候贵人生产，最是稳妥。
两人进了内室，先给陆璟和沈清弦行了礼，态度恭敬却不慌乱。
“世子爷莫急，让老奴先给夫人看看。”林嬷嬷声音温和，上前来。
陆璟虽不愿离开，但也知道规矩，只能退到屏风外，却不肯走远，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陈嬷嬷仔细问了阵痛开始的时间、间隔和感觉，又查看了沈清弦的气色和脉象，这才笑着道：“夫人体质极好，胎位也正。眼下这才是刚开始，宫口未开，离生产还早着呢。夫人先用些早膳，攒足力气。老奴陪您在这屋里慢慢走动走动，有助于生产。”
屏风外的陆璟听到这话，心下稍安，却又揪着：“要疼多久？”
“这要看夫人的情况，”林嬷嬷答道，“快则几个时辰，慢则一天也是有的。世子爷，您在这儿守着也无益，不如去外间等等。夫人这边有我们，还有丫鬟们伺候着，您放心。”
陆璟哪里肯走。最后还是沈清弦隔着屏风道：“璟哥哥，你去告诉母亲一声，别让她着急。再让厨房准备些易克化的吃食来，我确实有些饿了。”
这是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他干着急。
陆璟这才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他刚走，国公夫人陆李氏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她今日原要去庙里还愿，一听消息立刻折返，连衣裳都没换。
“母亲，您怎么来了？”沈清弦正要下床走动，见她进来，忙要起身。
“快别动！”陆李氏几步上前按住她，自己先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感觉如何？疼得厉害吗？”
“还好，一阵一阵的，还能忍受。”沈清弦如实道。
陆李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一看她脸色和状态就知道确实还早，心下稍定。她拍着沈清弦的手背，温声道：“别怕，女人都要过这一关。你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定会顺顺利利的。咱们府里什么都备齐了，两位嬷嬷也是顶尖的，你只管放宽心。”
又转头吩咐丫鬟：“去小厨房，把煨着的燕窝粥端来，再蒸一盅鸡蛋羹，要嫩。”
沈清弦心中一暖。婆母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
用过早膳，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沈清弦开始在室内慢慢踱步。阵痛像潮水，一波一波袭来，间隔渐渐缩短，痛感也逐渐清晰。但她始终咬牙忍着，一声不吭，只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陆李氏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骄傲。这孩子，心性太坚韧了。
辰时三刻（上午八点左右），阵痛已经规律到约一刻钟一次。疼痛加剧，沈清弦需要停下脚步，扶着桌子或嬷嬷的手，深深呼吸才能捱过去。
陆璟早已回来，就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喘息和偶尔衣料的窸窣声，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他经历过沙场，处理过朝堂诡谲，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无力。他不能替她疼，甚至不能进去陪着她。
太医在外面候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巳时正（上午十点），阵痛间隔缩短至半刻钟。沈清弦被扶回床上休息，汗水已经浸湿了鬓发。疼痛像是有只手在腹内拧绞，但她神智依然清醒，甚至还能分心去想：幸好是双胎，或许会生得快些？也或许……更难？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将它压下。不能慌，不能自己吓自己。
“夫人，宫口已开两指了。”陈嬷嬷检查后，轻声汇报，“进程很好。您若是疼得厉害，可以稍微哼出声，不必强忍。”
沈清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我还能忍。”她不想浪费力气在叫喊上。
陆李氏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汗，眼中已泛了泪光，却强笑着：“好孩子，再坚持坚持。疼了就抓紧娘的手。”
一声“娘”，让沈清弦眼眶一热。她重重点头。
午时初（上午十一点），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阵痛变得密集而剧烈，几乎不间断地席卷而来。沈清弦终于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汗水如雨，将中衣彻底湿透。
“夫人，深呼吸，对，跟着老奴的节奏……”林嬷嬷的声音平稳地引导着。
“热水！干净的布巾！”陈嬷嬷指挥着丫鬟。
陆璟在门外，听到里面压抑的痛苦声音，心如刀割。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璟儿！”陆李氏惊呼。
“世子爷，产房不吉，您不能……”嬷嬷也试图劝阻。
陆璟什么也听不见，他的眼里只有床上那个被疼痛折磨、脸色苍白却依然咬牙坚持的人。他冲到床边，单膝跪地，紧紧握住沈清弦冰凉汗湿的手。
“清弦，我在这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清弦在疼痛的间隙睁开眼，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脸，竟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你……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别吓着……”
“我哪儿也不去。”陆璟斩钉截铁，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陪着你。疼就抓我，咬我也行。”
又一波剧痛袭来，沈清弦猛地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陆璟的手背，立刻现出几道血痕。陆璟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一遍遍重复：“我在，清弦，我在。”
他的存在，像一块定心石。沈清弦在混沌的疼痛中，能感觉到手被他紧紧包裹着的温度，能听到他强自镇定的声音。这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力量。
时间在剧痛中变得模糊。沈清弦依据嬷嬷的指令，用力，呼吸，再用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重组，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到那一点上。
陆璟一直跪在床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任由她抓挠，不断为她擦汗，喂她喝参汤。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痛苦的闷哼，以及稳婆一声声的“夫人，用力！看到头了！”
未时二刻（下午一点半）左右，在一声几乎撕裂的痛呼后，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陈嬷嬷欢喜的声音传来。
沈清弦浑身脱力，瘫软下去，却听林嬷嬷急道：“夫人别松劲！还有一个！快，参片！”
陆璟立刻将参片送到她唇边，声音颤抖：“清弦，再坚持一下，还有一个，我们的女儿还在等你。”
沈清弦累极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但听到这话，她强迫自己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对，还有一个。她的昭月，她盼了许久的女儿。
或许是哥哥的出生为妹妹铺平了道路，第二个孩子的降临竟然顺利许多。仅仅一刻钟后，又是一声清脆的啼哭响起，比哥哥的更加细亮。
“恭喜世子！恭喜夫人！是位千金！龙凤呈祥，母子平安！”两位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同时响起。
紧绷了将近六个时辰的弦，骤然松开。
沈清弦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陷入半昏迷的柔软黑暗之中。在意识沉沦的前一刻，她感觉到陆璟颤抖的唇落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听到他哽咽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清弦……谢谢你……谢谢你……”
然后，是孩子细细的、此起彼伏的哭声，像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她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外间，陆李氏早已泪流满面，不住地念佛。镇国公陆渊也赶了回来，素来威严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激动，在厅中来回踱步。
当里面传出第一声啼哭时，他猛地停住脚步。待听到“龙凤呈祥，母子平安”八个字，这位在沙场上见惯生死的老国公，竟也红了眼眶，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好！好！天佑我陆家！”
很快，两位嬷嬷抱着包裹好的两个孩子出来报喜。
“给国公爷、夫人道喜！大的是小公子，五斤八两，健壮着呐！小的是千金，四斤九两，虽是双胎里的小的，但哭声洪亮，手脚都有力，健康得很！”
陆李氏迫不及待地接过孙女，陆渊则小心翼翼地抱过孙子。两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婴儿闭着眼，小嘴嚅动着，偶尔发出小猫似的哼哼声。
陆渊看着怀中与他眉眼依稀相似的孙子，激动得手臂都有些僵。陆李氏更是眼泪又涌了出来，不住地轻哄：“乖孙，乖孙女，我是祖母……”
“世子爷呢？”陆渊问。
“世子爷……还在里面陪着夫人。”嬷嬷笑道，“劝不动，也不让我们立刻收拾，非要守着夫人醒。”
陆渊与夫人对视一眼，皆是了然又感慨。陆李氏叹道：“由他去吧。他们夫妻情深，是好事。”
产房内，已经经过初步清理，血腥气被清新的药草香驱散。沈清弦被换上了干净柔软的中衣，盖着锦被，沉沉睡着，脸色苍白却平静。
陆璟依然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的手背上伤痕累累，都是她无意识间抓挠的，此刻才感到火辣辣的疼，却只觉得这是最美的勋章。
两个小小的襁褓被放在沈清弦身侧。陆璟这才将目光分给孩子们。
那是两个极小极软的生命。哥哥的头发浓密些，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放在腮边。妹妹的头发绒绒的，嘴巴微微嘟着，比哥哥更显秀气。
这就是他和清弦的孩子。他们血脉的延续，他们爱情的结晶。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上喜悦、深深感恩和沉沉责任的巨大情感，瞬间击中了他。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眼泪终于无声地滚落下来。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沈清弦的手，又极轻极轻地，用指尖碰了碰两个孩子柔嫩的脸颊。
“爹爹在这里。”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娘亲一起，永远护着你们。”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这一家四口身上。历经煎熬，终迎新生。屋外，秋叶静美；屋内，岁月安稳。
属于陆璟和沈清弦的，最完满的篇章，正随着这一双儿女的啼哭，徐徐展开。
而属于整个镇国公府的喜悦，才刚刚开始。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也是个被欢声笑语和满满福气充盈的不夜府邸。
沈清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比往日醒得都早。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刚刚苏醒，正活泼地动弹着，比平时更加有力。她侧过身，看见陆璟熟睡的侧脸。这些日子他为了陪她，将许多公务都带回府中处理，夜里也睡得浅，生怕她有什么需要。此刻晨光落在他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威严，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干净来。
她静静看着，心中一片宁和。重生至今，已近十年。从步步为营的侯府嫡女，到暗中经商的玉颜斋主人，再到如今人人敬重的世子夫人、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这条路走得艰难，却也走得踏实。
正想着，腹中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紧绷感。
沈清弦微微一怔。这不是寻常的胎动，而是一种下沉的、带着轻微酸胀的收缩感。她屏住呼吸，静静感受着。那感觉持续了约莫十几息，又缓缓散去。
是了。太医和稳婆都说过，产前会有这样的“假阵痛”，让身体做好准备。
她并未惊慌，只是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默念：“乖孩子们，莫要着急，让娘亲再准备准备。”
许是她的动作惊动了陆璟，他睫毛微颤，随即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转向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眼神却已完全清明。
“没有，”沈清弦微笑，“只是醒得早了些。你再睡会儿。”
陆璟哪里肯信，撑起身仔细看她脸色：“脸色似乎有些白。是不是夜里没睡好？还是孩子闹你了？”说着，手已自然地覆上她的肚子。
就在这时，第二阵收缩毫无预兆地袭来。
沈清弦呼吸一滞，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褥。
“清弦！”陆璟脸色骤变，立刻坐直身体，“是不是……”
“别慌，”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待那阵痛过去，才缓缓吐出，声音还算平稳，“是阵痛。不过应当还没到时候，太医说过，初产往往要疼上许久，间隔也长。”
话虽如此，陆璟的脸色已经全变了。他几乎是弹起来的，扬声就朝外喊：“来人！快来人！”
声音里透出的紧张，让外间值守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掀帘进来。
“世子爷？”
“去请太医！还有稳婆！夫人要生了！”陆璟一边说，一边已经俯身要去抱沈清弦，动作却又僵住，不知该如何下手，急得额角青筋都隐隐跳动。
沈清弦被他这模样逗得想笑，又觉得心口被暖意填满。她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璟哥哥，真的不急。阵痛才开始，离生产还早。你先扶我起来，我们按之前商量好的，一步一步来。”
她镇定的声音像有魔力，稍稍安抚了陆璟的慌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又拿过早就备在床边的软枕垫在她腰后。
“对，一步一步来。”他重复她的话，像是在给自己下指令，“先请稳婆来看，再通知母亲。太医住在东厢，随时能到。产房上月就布置好了，日日通风熏香，一应物品齐全……”
他语速很快，像是在核对军务清单。沈清弦听着，忍不住弯起嘴角。
很快，整个镇国公府像一架精密的机器，开始有序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最先到的是两位经验最丰富的稳婆——林嬷嬷和陈嬷嬷。她们是国公夫人动用人情，从宫中荣退的老嬷嬷中请来的，专伺候贵人生产，最是稳妥。
两人进了内室，先给陆璟和沈清弦行了礼，态度恭敬却不慌乱。
“世子爷莫急，让老奴先给夫人看看。”林嬷嬷声音温和，上前来。
陆璟虽不愿离开，但也知道规矩，只能退到屏风外，却不肯走远，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陈嬷嬷仔细问了阵痛开始的时间、间隔和感觉，又查看了沈清弦的气色和脉象，这才笑着道：“夫人体质极好，胎位也正。眼下这才是刚开始，宫口未开，离生产还早着呢。夫人先用些早膳，攒足力气。老奴陪您在这屋里慢慢走动走动，有助于生产。”
屏风外的陆璟听到这话，心下稍安，却又揪着：“要疼多久？”
“这要看夫人的情况，”林嬷嬷答道，“快则几个时辰，慢则一天也是有的。世子爷，您在这儿守着也无益，不如去外间等等。夫人这边有我们，还有丫鬟们伺候着，您放心。”
陆璟哪里肯走。最后还是沈清弦隔着屏风道：“璟哥哥，你去告诉母亲一声，别让她着急。再让厨房准备些易克化的吃食来，我确实有些饿了。”
这是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他干着急。
陆璟这才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他刚走，国公夫人陆李氏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她今日原要去庙里还愿，一听消息立刻折返，连衣裳都没换。
“母亲，您怎么来了？”沈清弦正要下床走动，见她进来，忙要起身。
“快别动！”陆李氏几步上前按住她，自己先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感觉如何？疼得厉害吗？”
“还好，一阵一阵的，还能忍受。”沈清弦如实道。
陆李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一看她脸色和状态就知道确实还早，心下稍定。她拍着沈清弦的手背，温声道：“别怕，女人都要过这一关。你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定会顺顺利利的。咱们府里什么都备齐了，两位嬷嬷也是顶尖的，你只管放宽心。”
又转头吩咐丫鬟：“去小厨房，把煨着的燕窝粥端来，再蒸一盅鸡蛋羹，要嫩。”
沈清弦心中一暖。婆母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
用过早膳，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沈清弦开始在室内慢慢踱步。阵痛像潮水，一波一波袭来，间隔渐渐缩短，痛感也逐渐清晰。但她始终咬牙忍着，一声不吭，只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陆李氏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骄傲。这孩子，心性太坚韧了。
辰时三刻（上午八点左右），阵痛已经规律到约一刻钟一次。疼痛加剧，沈清弦需要停下脚步，扶着桌子或嬷嬷的手，深深呼吸才能捱过去。
陆璟早已回来，就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喘息和偶尔衣料的窸窣声，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他经历过沙场，处理过朝堂诡谲，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无力。他不能替她疼，甚至不能进去陪着她。
太医在外面候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巳时正（上午十点），阵痛间隔缩短至半刻钟。沈清弦被扶回床上休息，汗水已经浸湿了鬓发。疼痛像是有只手在腹内拧绞，但她神智依然清醒，甚至还能分心去想：幸好是双胎，或许会生得快些？也或许……更难？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将它压下。不能慌，不能自己吓自己。
“夫人，宫口已开两指了。”陈嬷嬷检查后，轻声汇报，“进程很好。您若是疼得厉害，可以稍微哼出声，不必强忍。”
沈清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我还能忍。”她不想浪费力气在叫喊上。
陆李氏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汗，眼中已泛了泪光，却强笑着：“好孩子，再坚持坚持。疼了就抓紧娘的手。”
一声“娘”，让沈清弦眼眶一热。她重重点头。
午时初（上午十一点），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阵痛变得密集而剧烈，几乎不间断地席卷而来。沈清弦终于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汗水如雨，将中衣彻底湿透。
“夫人，深呼吸，对，跟着老奴的节奏……”林嬷嬷的声音平稳地引导着。
“热水！干净的布巾！”陈嬷嬷指挥着丫鬟。
陆璟在门外，听到里面压抑的痛苦声音，心如刀割。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璟儿！”陆李氏惊呼。
“世子爷，产房不吉，您不能……”嬷嬷也试图劝阻。
陆璟什么也听不见，他的眼里只有床上那个被疼痛折磨、脸色苍白却依然咬牙坚持的人。他冲到床边，单膝跪地，紧紧握住沈清弦冰凉汗湿的手。
“清弦，我在这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清弦在疼痛的间隙睁开眼，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脸，竟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你……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别吓着……”
“我哪儿也不去。”陆璟斩钉截铁，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陪着你。疼就抓我，咬我也行。”
又一波剧痛袭来，沈清弦猛地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陆璟的手背，立刻现出几道血痕。陆璟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一遍遍重复：“我在，清弦，我在。”
他的存在，像一块定心石。沈清弦在混沌的疼痛中，能感觉到手被他紧紧包裹着的温度，能听到他强自镇定的声音。这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力量。
时间在剧痛中变得模糊。沈清弦依据嬷嬷的指令，用力，呼吸，再用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重组，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到那一点上。
陆璟一直跪在床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任由她抓挠，不断为她擦汗，喂她喝参汤。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痛苦的闷哼，以及稳婆一声声的“夫人，用力！看到头了！”
未时二刻（下午一点半）左右，在一声几乎撕裂的痛呼后，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陈嬷嬷欢喜的声音传来。
沈清弦浑身脱力，瘫软下去，却听林嬷嬷急道：“夫人别松劲！还有一个！快，参片！”
陆璟立刻将参片送到她唇边，声音颤抖：“清弦，再坚持一下，还有一个，我们的女儿还在等你。”
沈清弦累极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但听到这话，她强迫自己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对，还有一个。她的昭月，她盼了许久的女儿。
或许是哥哥的出生为妹妹铺平了道路，第二个孩子的降临竟然顺利许多。仅仅一刻钟后，又是一声清脆的啼哭响起，比哥哥的更加细亮。
“恭喜世子！恭喜夫人！是位千金！龙凤呈祥，母子平安！”两位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同时响起。
紧绷了将近六个时辰的弦，骤然松开。
沈清弦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陷入半昏迷的柔软黑暗之中。在意识沉沦的前一刻，她感觉到陆璟颤抖的唇落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听到他哽咽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清弦……谢谢你……谢谢你……”
然后，是孩子细细的、此起彼伏的哭声，像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她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外间，陆李氏早已泪流满面，不住地念佛。镇国公陆渊也赶了回来，素来威严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激动，在厅中来回踱步。
当里面传出第一声啼哭时，他猛地停住脚步。待听到“龙凤呈祥，母子平安”八个字，这位在沙场上见惯生死的老国公，竟也红了眼眶，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好！好！天佑我陆家！”
很快，两位嬷嬷抱着包裹好的两个孩子出来报喜。
“给国公爷、夫人道喜！大的是小公子，五斤八两，健壮着呐！小的是千金，四斤九两，虽是双胎里的小的，但哭声洪亮，手脚都有力，健康得很！”
陆李氏迫不及待地接过孙女，陆渊则小心翼翼地抱过孙子。两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婴儿闭着眼，小嘴嚅动着，偶尔发出小猫似的哼哼声。
陆渊看着怀中与他眉眼依稀相似的孙子，激动得手臂都有些僵。陆李氏更是眼泪又涌了出来，不住地轻哄：“乖孙，乖孙女，我是祖母……”
“世子爷呢？”陆渊问。
“世子爷……还在里面陪着夫人。”嬷嬷笑道，“劝不动，也不让我们立刻收拾，非要守着夫人醒。”
陆渊与夫人对视一眼，皆是了然又感慨。陆李氏叹道：“由他去吧。他们夫妻情深，是好事。”
产房内，已经经过初步清理，血腥气被清新的药草香驱散。沈清弦被换上了干净柔软的中衣，盖着锦被，沉沉睡着，脸色苍白却平静。
陆璟依然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的手背上伤痕累累，都是她无意识间抓挠的，此刻才感到火辣辣的疼，却只觉得这是最美的勋章。
两个小小的襁褓被放在沈清弦身侧。陆璟这才将目光分给孩子们。
那是两个极小极软的生命。哥哥的头发浓密些，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放在腮边。妹妹的头发绒绒的，嘴巴微微嘟着，比哥哥更显秀气。
这就是他和清弦的孩子。他们血脉的延续，他们爱情的结晶。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上喜悦、深深感恩和沉沉责任的巨大情感，瞬间击中了他。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眼泪终于无声地滚落下来。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沈清弦的手，又极轻极轻地，用指尖碰了碰两个孩子柔嫩的脸颊。
“爹爹在这里。”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娘亲一起，永远护着你们。”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这一家四口身上。历经煎熬，终迎新生。屋外，秋叶静美；屋内，岁月安稳。
属于陆璟和沈清弦的，最完满的篇章，正随着这一双儿女的啼哭，徐徐展开。
而属于整个镇国公府的喜悦，才刚刚开始。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也是个被欢声笑语和满满福气充盈的不夜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