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余悸深渊-《秽影人间》

  回到第三区收容中心的过程像是穿过一层粘稠的、无形的屏障。引擎的嗡鸣、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乃至安检通道冰冷的扫描光线,都无法真正驱散那萦绕在骨髓深处的寒意——那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目睹不可名状之物、见证同类被吞噬后,灵魂本能颤栗留下的“冻伤”。

  消杀程序比以往更加严格。他们三人的防护服被直接密封处理,送入高温焚化炉。每个人接受了从皮肤到呼吸道的深度清洗和辐射/规则残留检测。沈岩在冲洗时,热水流过皮肤,却仍感觉有冰冷滑腻的触感残留,仿佛那些灰白色胶质物的幻肢仍在皮肤上蠕动。他闭上眼睛,孙国栋最后那混合着恐惧与狂热、扑向裂隙的扭曲面容,以及瞬间被拖没的影像,如同烙印般反复闪现。

  医疗检查显示,三人都没有受到物理污染或规则深度侵蚀,但精神压力指数全线飘红。顾临渊医生给他们注射了强效的镇静剂和神经稳定剂,并安排了紧急的心理干预。

  分析室里,灯光被调至最柔和的档位,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精油的淡香。但全息投影上那个代表水塔的、依旧在不祥脉动的红点,以及新增的、代表地下裂隙活动区域的、如同活物般缓慢扩散的**暗紫色斑块**,无声地提醒着他们刚刚逃离的是何等险境。

  林婉坐在主位,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锐利和冷静,只是深处多了一抹沉重的阴影。凯勒布正在快速下载和整理从地下带回的扫描数据,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微微颤抖,被顾临渊轻轻按住,递过去一杯加了三倍糖的热咖啡。沈岩则裹着毯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努力平复脑海中翻腾的各种碎片——血腥味、甜腥气、低语嗡鸣、惨白的荧光、还有孙国栋最后的眼神。

  “简报推迟两小时。”林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需要时间消化和整合。但在此之前,我必须确认:是否有人感觉到任何异常?身体上的,或者……感知上的残留物?哪怕是幻听、幻视?”

  凯勒布摇头:“生理上还好。就是……闭上眼睛就感觉还在那个洞里,能听到那些……声音。”

  沈岩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感知上有残留……很淡,但能感觉到那个‘方向’。”他指了指投影上暗紫色斑块的位置,“像是一个……敞开的伤口,在散发着冰冷的‘气味’。孙国栋……他的意识波动彻底消失了,被……吞没了。但在被吞没前,有一瞬间,我好像捕捉到他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非常模糊,像是一个巨大的……发光的……结构?还有很多很多……静止的影子。”

  “巨大的发光结构?静止的影子?”顾临渊追问,“和水塔结晶类似吗?还是别的?”

  “不像水塔那种尖锐的、带着诱惑和绝望的‘光’。”沈岩努力回忆那转瞬即逝的感知碎片,“更大,更……朦胧,颜色更复杂,像是很多种光混在一起,但又很黯淡。那些影子……感觉不到‘活’的气息,像是……标本?或者,被‘钉’在那里的东西。”

  这个描述让众人联想到陆明笔记中提到的“载体计划”失败后,那些被禁滞的意识。难道地下深处,也存在着类似的东西?是泽农计划更深层的实验场?还是“门”后世界的景象?

  “先看数据。”林婉示意凯勒布。

  凯勒布调出高功率穿地雷达的最后有效数据。图像显示,竖井的深度超过三十米,底部连接着一个不规则的、大约有两三百平米的地下空洞。空洞的一部分是天然岩穴,另一部分则有明显的人工开凿和加固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锈蚀的金属支架和管道残骸。而那个吞噬孙国栋的裂隙,位于空洞一侧岩壁上,雷达波无法穿透裂隙深处,显示为一个深不可测的“盲区”。

  “这个空洞,很可能就是当年泽农计划秘密地下设施的一部分,也许是更深层的观测站、能源中心,或者……实验区。”凯勒布分析道,“那个裂隙,可能是地质活动造成的破损,也可能是……当年实验事故或设备失控炸开的缺口,连接到了我们未知的地质层,或者……另一个规则空间。”

  “孙国栋提到的‘活着的东西’、‘它饿了’,显然是指裂隙深处的实体。”顾临渊接口,“而从其表现(胶质肉芽触手、吞噬行为、灰白荧光)来看,这已经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规则造物’或‘情绪实体’,更像是某种具有**物理形态**和**基础生物本能**的**跨维度或规则寄生生命体**。它可能原本就存在于那个裂隙连接的‘那边’,被泽农计划的能量活动吸引或唤醒,也可能……是泽农计划失败的产物,某种技术失控后诞生的畸变体。”

  “陆明在更深处。”沈岩想起孙国栋的话,“和那些‘哭着的脸’在一起。他可能就在那个空洞的底部,或者裂隙的更下方。他的意识或许还在抵抗,或许已经……”

  “我们必须假设他还存有部分自主意识,并且可能掌握着关键信息。”林婉说,“孙国栋的死,证明直接物理接触极端危险。我们需要新的策略。”

  她看向凯勒布:“你带回来的扫描数据,能分析出那个实体的活动规律或者弱点吗?比如,它对什么频率的规则波动有反应?它的触手延伸范围有没有限制?那个灰白荧光有没有什么特性?”

  凯勒布调出裂隙附近规则波动的频谱分析:“实体活动时,规则波动集中在几个非常低频且混乱的波段,与常规情绪能量频谱几乎不重叠。它对我们的精神屏障和常规规则稳定措施反应不大,说明其作用机制可能更偏向物理或某种未知的规则侵蚀。至于弱点……数据太少。但从它没有追出裂隙太远来看,可能其本体或主要活动范围受限于裂隙环境,或者需要特定的‘介质’(比如那种甜腥气、高湿度、特定的规则浓度)才能长时间维持活性。”

  “也就是说,它暂时可能还无法大规模入侵到地表?”林婉确认。

  “目前看来,是的。但孙国栋被吞噬,可能为它提供了‘养分’或‘坐标’,加速了它的成长或‘门’的稳定。”凯勒布忧心忡忡,“而且,水塔的辐射与地下扰动同步性在增强。我担心,水塔的‘虚假之光’不仅仅是在诱导自杀,它可能也在无形中为地下的实体提供某种……‘情绪筛选’和‘定位服务’,将最符合它‘口味’的绝望情绪‘输送’下去,或者在地表制造适合它感知和影响的环境。”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水塔是捕蝇草甜蜜的陷阱,而地下实体则是消化猎物的胃袋。

  “那么,要解决地下实体,或许需要先解决或控制水塔。”林婉梳理着逻辑,“但水塔结晶本身也难以处理。陆明留下的净化协议只能暂时削弱。彻底净化需要‘真正的光’或高阶秩序力量……”

  线索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这次,他们有了更具体、更恐怖的敌人画像。

  “或许,‘真正的光’未必是外来的。”顾临渊忽然开口,目光看向沈岩,“沈岩,你提到孙国栋最后感知到的那个‘巨大的发光结构’和‘静止的影子’。如果那是泽农计划遗留的某种设施,或者‘门’后世界的某种现象,那么,它本身是否可能蕴含着某种秩序力量?或者,那些‘静止的影子’——可能是失败或被困的‘载体’——他们的意识中,是否还残存着可以被唤醒或引导的正面力量?”

  沈岩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利用地下本身可能存在的东西?比如,尝试唤醒陆明或其他被困的意识,从内部瓦解或对抗那个实体?或者,找到那个发光结构,利用它?”

  “风险极大。”凯勒布提醒,“深入地下,直面实体,还要在它的地盘上寻找和利用未知的东西,这比单纯的破坏或封印要困难无数倍。”

  “但可能是唯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路径。”林婉的眼神变得深邃,“单纯的破坏水塔,可能切断不了与地下实体的联系,甚至可能激怒它。封印裂隙?我们连它是什么、如何运作都不清楚。唤醒或引导内部的正面力量,或许能从根本上改变地下空间的规则平衡。”

  这个想法大胆而危险,但也闪烁着唯一可行的希望之光。

  “我们需要更多情报。”林婉做出决策,“三个方向同时进行。”

  “第一,凯勒布,你全力分析所有现有数据,建立地下空洞和裂隙附近的三维模型,推演实体可能的活动模式和能量节点。同时,研究那种灰白荧光的频谱特性,看能否找到干扰或屏蔽的方法。”

  “第二,沈岩,在顾医生的严密保护下,尝试进行极低强度的、远距离的感知延伸,目标不是接触实体,而是尝试‘聆听’地下空洞内,除了实体噪音外,是否还有其他相对‘有序’或‘稳定’的规则波动——比如可能来自陆明或其他未被完全吞噬意识的‘信号’。但必须控制在绝对安全的阈值内,一旦有被反向追踪的迹象,立即切断。”

  “第三,顾医生和我,立刻着手调查孙德福可能遗留的笔记或其他资料。孙国栋提到他父亲有笔记,这可能是我们了解地下设施原始结构和当年事故真相的关键。同时,我需要向总局和守望者高层紧急汇报当前情况,申请更高权限的资料调阅和可能的……特殊装备支援。”

  行动计划明确后,压抑的气氛中注入了一丝行动的活力。尽管前路布满荆棘和未知的恐怖,但至少,他们有了方向。

  顾临渊和林婉迅速离开,去追查孙德福的线索。凯勒布则将自己再次埋入数据和图表的世界,试图从冰冷的数字和波形中,勾勒出那个恐怖存在的轮廓与弱点。

  沈岩则在另一间专门准备的心理疏导室内,在顾临渊留下的另一名资深心理医师的辅助下,开始了极其谨慎的感知尝试。

  他不再尝试“连接”或“共鸣”,而是像一台高灵敏度的被动接收器,在多重精神屏障和物理距离的保护下,将自己的感知“调谐”到一个非常狭窄、专注于“有序”和“稳定”规则特征的频段,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用最细的蛛丝般,向着校园方向、那个“伤口”的方向“飘”去。

  这个过程需要极致的耐心和控制力。沈岩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在漆黑的深海中下潜,周围是无处不在的、混乱而充满恶意的噪音——那是地下实体的“呼吸”和“低语”,夹杂着水塔辐射的脉动。他必须小心地避开这些噪音的强干扰区,在缝隙中寻找可能存在的、不同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珠从他额头滑落。辅助医师紧张地监控着他的生理指标。

  就在沈岩感到精神有些疲惫,准备暂时收回感知时,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湮灭的**规则“涟漪”**,被他捕捉到了。

  这涟漪的频率与地下实体的混乱噪音截然不同,它更加**稳定**,带着一种**沉静**和**疲惫**的特质,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规律性**。就像一台即将耗尽能源、但仍顽强地按照固定间隔发送着微弱信号的古老信标。

  涟漪的源头,并非来自那个暗紫色斑块(裂隙)的中心,而是稍微偏离一些,似乎位于地下空洞的**另一侧**,靠近人工结构残余较多的区域。

  是陆明吗?还是别的什么?

  沈岩不敢深入,只是牢牢记住这个“涟漪”的特征和大致方位,然后缓缓收回了感知。

  “有发现……”他睁开眼睛,声音带着疲惫,但也有着一丝振奋,“地下,除了那个‘东西’,还有别的……相对‘有序’的存在。很弱,但还在‘发声’。”

  这无疑是一个重大发现!说明地下并非完全是那个实体的绝对领域,还存在其他可能未被完全吞噬或同化的意识或规则结构!

  与此同时,林婉和顾临渊的调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通过社区老人和孙国栋极少往来的亲戚旁敲侧击,最终得知,孙德福去世前,曾将一些“没用的老东西”存放在老宅阁楼的一个旧木箱里,孙国栋似乎一直没怎么动过。

  在老宅现任住户(孙国栋的远房表亲,对其事务漠不关心)的允许下,林婉和顾临渊在积满灰尘的阁楼里,找到了那个木箱。里面除了一些旧衣物和工具,果然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厚厚的**硬壳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没有字,但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工整中带着潦草的记录,时间跨度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内容远超普通的校工工作日志!

  里面详细记录了孙德福参与过的、校园内数次“特殊施工”——包括深夜进行的、用途不明的管道铺设(线路走向诡异)、某个地下室(疑似锅炉房下方)的“加固和密封工程”、以及水塔顶部“特殊设备”的安装和调试过程(他作为辅助人员,负责搬运和部分接线)。他甚至手绘了一些简略的**结构草图**,标注了当时施工中发现的“奇怪现象”,比如“**地下敲击回声异常,似有巨大空腔**”、“**某些线路通电后,附近仪器会莫名失灵,工人感到头晕**”、“**水塔设备调试时,夜间可见塔顶有‘不正常的灰光’,校方严禁外传**”。

  最关键的一页,记录了一次“**紧急事故处理**”,时间是镜廊历81年底。笔记写道:“**深夜接李副校长急令,带工具至锅炉房。发现地下通道入口(7#门)附近墙体有裂缝,渗出‘黑色粘稠油状物’,气味甜腥刺鼻。奉命用速干水泥和钢板紧急封堵。裂缝内有微弱‘荧光’和‘类似呜咽声’。李校长脸色极差,严令封口。此后该区域巡查改为双人,且不得久留。**”

  黑色粘稠油状物、甜腥气、荧光、呜咽声——这描述与他们遭遇的实体特征高度吻合!原来早在八十年代初,这个裂隙或类似的泄漏就已经出现!校方(至少李副校长)知情,并选择了粗暴的物理封堵!

  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焦虑:“**封堵后,异状未完全消失。偶尔夜间巡查,仍能听到地下微弱响动,感觉‘被注视’。向李副校长反映,被斥为‘胡思乱想’,要求严守秘密。心神不宁,总觉大祸将至。**”

  孙德福的恐惧预感,在几十年后,由他的儿子以最惨烈的方式应验了。

  这些笔记,不仅证实了地下实体存在的历史,揭示了校方当年的掩盖行为,更重要的是,那张手绘的**结构草图**,为他们提供了地下空洞部分区域的**原始布局信息**!这对于制定任何深入计划都至关重要!

  带着沉甸甸的收获和沈岩的新发现,第七特勤组再次聚首。

  信息在分析室里碰撞、整合。

  “地下存在有序信号源,可能是陆明或其他残留意识。”沈岩汇报。

  “拿到了原始结构图,了解了实体泄露历史。”林婉展示孙德福的笔记。

  “初步建立了地下模型,推演出几个可能的能量节点和安全(相对)路径。”凯勒布调出三维投影。

  希望,如同在厚重乌云缝隙中透出的一线微光,虽然微弱,却切实存在。

  “向总局汇报,申请最高风险级别的探索许可,以及……可能需要的‘特殊规则应对装备’。”林婉看着她的队员们,目光坚定,“我们要制定一个计划,在实体完全壮大、‘门’彻底稳定之前,深入地下,找到那个有序信号源,获取陆明或其他的信息,并尝试利用地下可能存在的秩序结构,彻底解决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噩梦。”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分析室里回荡: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窗外,模拟的夜色深沉。而真实的城市夜空下,市三中旧校区方向,水塔顶端的灰白光晕,正以肉眼可见的亮度,缓缓增强。

  仿佛在回应着,地脉深处,那越来越饥渴的……

  **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