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派来的软轿把柳氏抬走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长公主府的火还没全灭，几处残垣断壁冒着黑烟，像烧糊的骨头架子，杵在那片焦土上。空气里一股子焦糊味混着水汽，吸进鼻子，又湿又腥。
周瑜站在废墟边上，官袍下摆溅满了泥点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鲁肃和诸葛瑾凑过来，三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
“公瑾，柳氏她……”鲁肃压低声音，眼睛瞟着宫门方向。
“死不了，但也只剩半条命了。”周瑜抹了把脸，手心全是黑的，“宫里太医看着，暂时出不了幺蛾子。”
诸葛瑾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那火起得邪门，水龙队里抓的那几个，嘴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救火时慌乱，器械失灵。”
“失灵？”周瑜冷笑，“卡死水榭大门的铁条，也是器械失灵？”
三人一时无语。心里都明镜似的，这火，就是冲着灭口去的。可对方手脚干净，没留下把柄。
“主公那边……”鲁肃忧心忡忡。孙权最后那态度，明显是想把事情压下去。
周瑜没接话，手伸进袖袋，摸到那块硬硬的绢布角。这东西，现在还不能亮出来。火候不到，亮出来就是催命符。
“先回去。”他转身往都督府走，步子沉得像灌了铅，“洗把脸，换身皮。这场戏，还没唱完。”
回到都督府，天已大亮。 周瑜屏退左右，只留周循在门外守着。他闩上门，走到窗边，借着晨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块从柳氏手里抠出来的明黄绢布。
绢布不大，边缘烧焦了，散发着一股焦糊和淡淡异香混合的怪味。上面用朱砂写了几行字，字迹略显潦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兹有要务，着尔等见令即行，调动……甲字叁库武备，听候……尚香郡主调遣，不得有误。事机缜密，若有泄露，严惩不贷！”
下面没有落款，只盖了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私印。印文看不太清，但周瑜瞳孔骤缩——这印的规制和残留的纹样，他依稀认得，是宫内司制监特供的式样，非亲王、长公主及以上不可用！
甲字叁库？那是吴郡武备库中存放最精良军械的地方！调动武备，听候孙尚香调遣？她一个长公主，调动军械做什么？私印调兵，这是大忌！更何况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信物，这是一道密令！一道可能引发宫闱巨变的调兵手令！
周瑜的手心渗出冷汗。柳氏一个侍女，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孙尚香给她的？让她去调动武备？孙尚香想干什么？武装公主府？还是……有更可怕的图谋？
这绢布，是在水榭火场找到的。放火的人，是想烧死柳氏，还是想烧掉这块绢布？或者，两者都是？
他感到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正从宫廷最深处撒下来，目标不仅仅是他周瑜，可能直指孙权本人！孙尚香在这网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利用的棋子，还是……撒网的人？
必须立刻弄清这私印的主人！还有，甲字叁库那边，有没有异常！
“周循！”他压低声音唤道。
周循推门闪入。
“两件事。”周瑜语速极快，“第一，立刻派人，秘密查清宫内司制监近三年，此类规制的私印，都颁给了哪些贵人！要快，要隐秘！第二，派人盯着武备库，特别是甲字叁库，有任何异常调动，哪怕只运出一根箭，立刻来报！”
“诺！”周循领命，快步离去。
周瑜将绢布仔细藏好，心乱如麻。局势比他想象的更凶险。原本以为只是权力倾轧和细作破坏，现在看来，可能牵扯到宫廷政变！如果孙尚香真有异心，那她背后的势力……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上午，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
鲁肃那边传来口信，说宫里传出消息，主公昨夜受惊，今日免朝。长公主被留在宫中“安抚”，实则形同软禁。张昭等几个老臣进宫探视，被挡了回来。宫禁明显加强了。
诸葛瑾则报，京兆尹和廷尉府对纵火案的调查陷入了僵局。那几个水龙队员熬不住大刑，胡乱攀咬，扯出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反倒把水搅得更浑。明显有人在上头施压，想草草结案。
一切迹象都表明，孙权在犹豫，在拖延。他在权衡，在害怕。
快到中午时，周循回来了，脸色凝重。
“都督，查到了。司制监那边口风很紧，花了重金才撬开一个老匠人的嘴。他说，这种规制镶暗红玛瑙钮的私印，三年来只制过三枚。一枚是主公自用，一枚赐给了……吴国太（孙权之母），还有一枚……”周循顿了一下，声音更低，“赐给了长公主殿下，作为其……开府建牙之礼。”
孙尚香！果然是她！
“武备库那边呢？”周瑜心往下沉。
“甲字叁库今日平静，出入记录正常。但是……”周循凑近一步，“我们的人发现，从昨天下午开始，有几个生面孔在库区附近转悠，像是勘测地形。其中一人，身形很像……很像之前永宁巷盯梢时见过的，‘秋蝉’的一个疑似接头人。”
“秋蝉”的人出现在武备库附近？勘测地形？周瑜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孙尚香的调兵手令，“秋蝉”的人在武备库踩点……他们想硬抢武备库？用来武装私兵？还是……有更疯狂的打算？
不能再等了！
“备马！我要立刻进宫面圣！”周瑜猛地站起。必须说服孙权，立刻控制孙尚香，搜查公主府和武备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都督，此时进宫，主公正在气头上，又涉及长公主，恐怕……”鲁肃闻讯赶来，急忙劝阻。
“怕？”周瑜眼神锐利，“等刀架到脖子上，就来不及了！我必须去！把利害关系跟主公说清楚！”
他换了朝服，匆匆出门。刚到宫门，就被侍卫拦下了。
“周都督，主上有旨，今日圣体违和，不见外臣。请您回府静候旨意。”侍卫统领客气但坚决。
周瑜心一沉。孙权不见他？是还在生昨晚逼宫的气？还是……已经被孙尚香或其同党蛊惑，对他起了疑心？
他强压怒火，沉声道：“本督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关乎社稷存亡！请务必通传！”
侍卫统领面露难色：“都督，不是下官不通融，实在是……主上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您看……”
周瑜盯着宫门深处，那重重殿宇像一张巨口，吞噬了所有声音。他知道，硬闯是死路。孙权这是在把他晾在外面。
“好，我等。”周瑜咬牙，转身走到宫门一侧的朝房，一撩袍袖坐了下来，“主公何时召见，我何时走。”
他这是要硬等了。用这种方式，向孙权施加压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宫门内外，官员们进进出出，看到枯坐朝房的周瑜，都面露惊异，窃窃私语。消息像风一样传开。
鲁肃和诸葛瑾也赶来了，陪在一旁，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宫门内终于出来一个小黄门。
“周都督，主上口谕：天色已晚，都督劳苦，且回府歇息。有何事宜，明日早朝再议。”
还是不见！
周瑜的心彻底凉了。孙权这不是犹豫，是刻意回避！他到底在怕什么？还是在……准备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看了鲁肃和诸葛瑾一眼，三人眼中都是深深的忧虑。
回到都督府，夜色已浓。周瑜独自坐在书房，灯也没点。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的跳动声。孙权态度的突变，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指望朝廷公正处置，已经不可能了。孙尚香及其背后的势力，能量远超他的预估。
现在，他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那块要命的黄绢密令，和……可能即将发生的武备库异动。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唤来周循，声音低沉而决绝：“让我们的人，从即刻起，全部转入地下。联络我们在城防营、武备库看守中所有可靠的眼线和暗桩，随时准备应变。你亲自去一趟濡须口，密见程普、黄盖，将此间情形告知，让他们……做好随时回师平乱的准备！”
周循大吃一惊：“都督！这……这是要……”
“未雨绸缪。”周瑜打断他，眼中寒光闪烁，“但愿是我多虑。但若真到了刀兵相见的那一步……我们不能任人宰割！”
“诺！”周循深知事关重大，领命而去。
周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宫城模糊的轮廓。那里，曾经是他誓死效忠的君王所在。如今，却可能已成为风暴的中心。
黄绢密令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他的心头。孙尚香，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背后，还有谁？
夜色中，吴郡静得可怕。但这寂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是即将爆发的惊天巨变。
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个不知是黎明还是毁灭的明天。
周瑜站在废墟边上，官袍下摆溅满了泥点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鲁肃和诸葛瑾凑过来，三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
“公瑾，柳氏她……”鲁肃压低声音，眼睛瞟着宫门方向。
“死不了，但也只剩半条命了。”周瑜抹了把脸，手心全是黑的，“宫里太医看着，暂时出不了幺蛾子。”
诸葛瑾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那火起得邪门，水龙队里抓的那几个，嘴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救火时慌乱，器械失灵。”
“失灵？”周瑜冷笑，“卡死水榭大门的铁条，也是器械失灵？”
三人一时无语。心里都明镜似的，这火，就是冲着灭口去的。可对方手脚干净，没留下把柄。
“主公那边……”鲁肃忧心忡忡。孙权最后那态度，明显是想把事情压下去。
周瑜没接话，手伸进袖袋，摸到那块硬硬的绢布角。这东西，现在还不能亮出来。火候不到，亮出来就是催命符。
“先回去。”他转身往都督府走，步子沉得像灌了铅，“洗把脸，换身皮。这场戏，还没唱完。”
回到都督府，天已大亮。 周瑜屏退左右，只留周循在门外守着。他闩上门，走到窗边，借着晨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块从柳氏手里抠出来的明黄绢布。
绢布不大，边缘烧焦了，散发着一股焦糊和淡淡异香混合的怪味。上面用朱砂写了几行字，字迹略显潦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兹有要务，着尔等见令即行，调动……甲字叁库武备，听候……尚香郡主调遣，不得有误。事机缜密，若有泄露，严惩不贷！”
下面没有落款，只盖了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私印。印文看不太清，但周瑜瞳孔骤缩——这印的规制和残留的纹样，他依稀认得，是宫内司制监特供的式样，非亲王、长公主及以上不可用！
甲字叁库？那是吴郡武备库中存放最精良军械的地方！调动武备，听候孙尚香调遣？她一个长公主，调动军械做什么？私印调兵，这是大忌！更何况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信物，这是一道密令！一道可能引发宫闱巨变的调兵手令！
周瑜的手心渗出冷汗。柳氏一个侍女，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孙尚香给她的？让她去调动武备？孙尚香想干什么？武装公主府？还是……有更可怕的图谋？
这绢布，是在水榭火场找到的。放火的人，是想烧死柳氏，还是想烧掉这块绢布？或者，两者都是？
他感到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正从宫廷最深处撒下来，目标不仅仅是他周瑜，可能直指孙权本人！孙尚香在这网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利用的棋子，还是……撒网的人？
必须立刻弄清这私印的主人！还有，甲字叁库那边，有没有异常！
“周循！”他压低声音唤道。
周循推门闪入。
“两件事。”周瑜语速极快，“第一，立刻派人，秘密查清宫内司制监近三年，此类规制的私印，都颁给了哪些贵人！要快，要隐秘！第二，派人盯着武备库，特别是甲字叁库，有任何异常调动，哪怕只运出一根箭，立刻来报！”
“诺！”周循领命，快步离去。
周瑜将绢布仔细藏好，心乱如麻。局势比他想象的更凶险。原本以为只是权力倾轧和细作破坏，现在看来，可能牵扯到宫廷政变！如果孙尚香真有异心，那她背后的势力……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上午，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
鲁肃那边传来口信，说宫里传出消息，主公昨夜受惊，今日免朝。长公主被留在宫中“安抚”，实则形同软禁。张昭等几个老臣进宫探视，被挡了回来。宫禁明显加强了。
诸葛瑾则报，京兆尹和廷尉府对纵火案的调查陷入了僵局。那几个水龙队员熬不住大刑，胡乱攀咬，扯出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反倒把水搅得更浑。明显有人在上头施压，想草草结案。
一切迹象都表明，孙权在犹豫，在拖延。他在权衡，在害怕。
快到中午时，周循回来了，脸色凝重。
“都督，查到了。司制监那边口风很紧，花了重金才撬开一个老匠人的嘴。他说，这种规制镶暗红玛瑙钮的私印，三年来只制过三枚。一枚是主公自用，一枚赐给了……吴国太（孙权之母），还有一枚……”周循顿了一下，声音更低，“赐给了长公主殿下，作为其……开府建牙之礼。”
孙尚香！果然是她！
“武备库那边呢？”周瑜心往下沉。
“甲字叁库今日平静，出入记录正常。但是……”周循凑近一步，“我们的人发现，从昨天下午开始，有几个生面孔在库区附近转悠，像是勘测地形。其中一人，身形很像……很像之前永宁巷盯梢时见过的，‘秋蝉’的一个疑似接头人。”
“秋蝉”的人出现在武备库附近？勘测地形？周瑜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孙尚香的调兵手令，“秋蝉”的人在武备库踩点……他们想硬抢武备库？用来武装私兵？还是……有更疯狂的打算？
不能再等了！
“备马！我要立刻进宫面圣！”周瑜猛地站起。必须说服孙权，立刻控制孙尚香，搜查公主府和武备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都督，此时进宫，主公正在气头上，又涉及长公主，恐怕……”鲁肃闻讯赶来，急忙劝阻。
“怕？”周瑜眼神锐利，“等刀架到脖子上，就来不及了！我必须去！把利害关系跟主公说清楚！”
他换了朝服，匆匆出门。刚到宫门，就被侍卫拦下了。
“周都督，主上有旨，今日圣体违和，不见外臣。请您回府静候旨意。”侍卫统领客气但坚决。
周瑜心一沉。孙权不见他？是还在生昨晚逼宫的气？还是……已经被孙尚香或其同党蛊惑，对他起了疑心？
他强压怒火，沉声道：“本督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关乎社稷存亡！请务必通传！”
侍卫统领面露难色：“都督，不是下官不通融，实在是……主上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您看……”
周瑜盯着宫门深处，那重重殿宇像一张巨口，吞噬了所有声音。他知道，硬闯是死路。孙权这是在把他晾在外面。
“好，我等。”周瑜咬牙，转身走到宫门一侧的朝房，一撩袍袖坐了下来，“主公何时召见，我何时走。”
他这是要硬等了。用这种方式，向孙权施加压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宫门内外，官员们进进出出，看到枯坐朝房的周瑜，都面露惊异，窃窃私语。消息像风一样传开。
鲁肃和诸葛瑾也赶来了，陪在一旁，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宫门内终于出来一个小黄门。
“周都督，主上口谕：天色已晚，都督劳苦，且回府歇息。有何事宜，明日早朝再议。”
还是不见！
周瑜的心彻底凉了。孙权这不是犹豫，是刻意回避！他到底在怕什么？还是在……准备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看了鲁肃和诸葛瑾一眼，三人眼中都是深深的忧虑。
回到都督府，夜色已浓。周瑜独自坐在书房，灯也没点。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的跳动声。孙权态度的突变，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指望朝廷公正处置，已经不可能了。孙尚香及其背后的势力，能量远超他的预估。
现在，他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那块要命的黄绢密令，和……可能即将发生的武备库异动。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唤来周循，声音低沉而决绝：“让我们的人，从即刻起，全部转入地下。联络我们在城防营、武备库看守中所有可靠的眼线和暗桩，随时准备应变。你亲自去一趟濡须口，密见程普、黄盖，将此间情形告知，让他们……做好随时回师平乱的准备！”
周循大吃一惊：“都督！这……这是要……”
“未雨绸缪。”周瑜打断他，眼中寒光闪烁，“但愿是我多虑。但若真到了刀兵相见的那一步……我们不能任人宰割！”
“诺！”周循深知事关重大，领命而去。
周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宫城模糊的轮廓。那里，曾经是他誓死效忠的君王所在。如今，却可能已成为风暴的中心。
黄绢密令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他的心头。孙尚香，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背后，还有谁？
夜色中，吴郡静得可怕。但这寂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是即将爆发的惊天巨变。
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个不知是黎明还是毁灭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