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长公主府的车驾，周瑜安排得低调，只带了周循和八名精干亲卫，车子也是最普通的青篷马车，没摆都督仪仗。可这吴郡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车子刚出都督府那条街，消息怕是已经长了脚，飞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了。
长公主孙尚香的府邸在城西，离宫城不远，却自成一格，高墙深院，门口两尊石狮子不像别处那般张牙舞爪，反倒透着几分沉静，或者说，是冷清。
通传进去，没等多久，就有个衣着体面的老嬷嬷出来引路，态度恭谨，却不多话。穿过几进院落，草木修剪得齐整，亭台楼阁也精致，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偶尔见几个侍女走过，都是低着头，脚步轻悄，像猫儿一样。
孙尚香在偏厅见的他。厅里摆设清雅，点着淡淡的熏香，不是宫里常见的浓郁龙涎，倒似某种草木清气。她穿着一身素锦常服，未施粉黛，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拈着枚白玉棋子，正对着一盘残局。见周瑜进来，她抬了抬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周公来了，坐。”
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呼个常来的清客。
周瑜行礼坐下，暗暗打量。这位长公主殿下，年纪不大，眉宇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和一丝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锐利。她不像寻常闺阁女子，倒有几分……沙场之气。也是，毕竟是孙家的女儿，跟着父兄见过阵仗的。
“殿下挂念，瑜感激不尽。些许小恙，劳殿下费心，实不敢当。”周瑜开口，依旧是场面话。
孙尚香放下棋子，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沉静，却像能穿透人心：“周公是国之柱石，一身系江东安危，怎能说是小恙？前几日听闻周公病重，本宫也甚是忧心。如今见你气色尚可，总算放心些。” 她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却不知是何方异人，有此回春妙手？竟比宫里的御医还强些。”
来了。周瑜心道，面上却苦笑一下：“不瞒殿下，瑜亦浑噩。只恍惚梦中见一老者，赐予汤药，饮下后便觉通体舒泰。想来，或是先主（孙策）在天之灵，庇佑江东吧。”
他把孙策抬出来，既堵了追问“异人”的嘴，也暗戳戳点明自己对孙氏的忠诚。
孙尚香听了，眼神微动，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而道：“既是天佑，便是江东之福。”她示意侍女上茶，是上好的新茶，雾气袅袅。“今日请公来，一是探病，二来，确是近日整理旧物，翻出些宫中故器，心中有些感慨，想起些旧事，无人可说。公是兄……是先主旧人，或可一听。”
她话语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落寞。周瑜心下雪亮，正戏开场了。
“殿下请讲，瑜洗耳恭听。”
孙尚香端起茶杯，却不喝，只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缓缓道：“公可知，这江东基业，来之不易。先父（孙坚）早年创业，历经多少艰难险阻，多少旧部追随，血洒疆场……可惜，如今老人渐渐零落，能记得当年事、懂得当年情的，是越来越少了。”
她语气平淡，周瑜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在怀旧，也在暗示江东元老凋零，新人（暗指周瑜这等后来者）未必懂得创业艰辛和……某些旧情旧怨。
“殿下所言极是。”周瑜附和道，“先主创业维艰，我等后来者，唯有兢兢业业，守成持重，方能不负先人。”
“守成持重……”孙尚香重复了一句，抬眼看他，目光深邃，“是啊，守成不易。有时，一味守成，难免束手束脚，反倒让些……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她放下茶杯，声音微冷，“譬如近日，竟有那等不开眼的匪类，敢在城中纵火，惊扰治安！听说，还牵连了周公查案？”
话题终于引到了“凝香斋”大火上！而且，她主动提起，语气里是对治安的不满，却又点明“牵连周公查案”，把自己摘出去的同时，又显得对周瑜的行动了如指掌。
周瑜心中警铃微作，面上不动声色：“劳殿下挂心。不过是些小毛贼，已交由有司查办。只是那店铺老板无辜殒命，着实可惜。”
“无辜？”孙尚香轻轻哼了一声，似有若无，“这世上，哪有多少真正无辜之人？或许，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或是……藏了不该藏的东西呢？” 她话里有话，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周瑜，仿佛在说那老板，又仿佛在点他周瑜。
周瑜后背泛起一丝寒意。这位长公主，绝非等闲之辈。她的话，句句机锋。
“殿下明鉴。”周瑜稳住心神，“只是不知，是何等不该知道的事，何等不该藏的东西，竟招来这杀身之祸？若殿下有所耳闻，还望示下，瑜也好协助有司，早日破案，安定民心。”
他把皮球轻轻踢了回去，想逼她透露更多。
孙尚香却笑了，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本宫久居深宅，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些胡乱猜测罢了。倒是公你，总督军政，耳目灵通，想必早已成竹在胸了。” 她再次轻巧避开，反而将了周瑜一军。
她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身旁侍立的老嬷嬷道：“去，把前几日清出来的那个鎏金小香囊拿来。”
周瑜心脏猛地一跳！香囊！她竟主动提起！
老嬷嬷应声而去，片刻便捧来一个锦盒。孙尚香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与周循从土地庙取回几乎一模一样的鎏金缠枝莲香囊！只是这一枚，看起来更显陈旧，花纹也略有不同。
“看看，”孙尚香将香囊递给周瑜，语气随意，“这是先母当年的旧物，类似的式样，她当年赏赐下去不少。如今见到，倒让人想起从前。听说……近日市面上，似乎也出现了类似的东西？还惹出些风波？”
周瑜接过香囊，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金属，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她不仅知道香囊，还知道香囊惹出了风波！她这是在暗示，土地庙的事，她清清楚楚！甚至可能，那枚香囊，根本就是经由她手，或她身边人流出去的！
“确是精巧。”周瑜强压震惊，仔细看着香囊，仿佛在鉴赏，“工艺非凡，非民间能有。却不知……殿下可知，此类旧物，如今还有何人收藏把玩？”
他在试探，想找出那个“柳姓侍女”的线索。
孙尚香收回香囊，放入盒中，语气淡然：“都是些陈年旧物了，散的散，丢的丢，谁还记得清？或许哪个旧宫人手里还留着一两件，也是念想罢了。” 她再次轻易化解了周瑜的试探，将来源推给了模糊的“旧宫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瑜已基本确定，孙尚香绝非局外人。她知情，甚至可能深度参与。但她身份特殊，没有铁证，动她便是惊天动地。
就在这时，厅外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循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外，向周瑜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周瑜会意，起身拱手：“殿下，府上似乎有事，瑜不便久扰，先行告退。今日殿下教诲，瑜谨记于心。”
孙尚香也不挽留，只淡淡道：“公慢走。江东风雨欲来，公……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周瑜退出偏厅，周循立刻迎上，低声道：“都督，刚收到急报！我们的人在城西发现疑似江北潜入小队的踪迹！对方极为警觉，双方发生短暂接触，伤了咱们两个弟兄，被他们脱身了！看方向……像是往……往公主府后街那片宅院去了！”
刺客潜入吴郡，竟然在长公主府附近现身？！是巧合，还是……与府内之人有关？
周瑜猛地回头，望向那深深庭院。孙尚香依旧坐在窗下，侧影在光影里，模糊而莫测。
“回府！”周瑜沉声道，脚步加快。
马车驶离公主府，周瑜的心却沉了下去。长公主的机锋暗语，刺客的适时现身……这一切，难道都是计划好的？孙尚香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个“柳姓侍女”又在何处？曹操的刺客，目标真的是“惊雷”工坊，还是……另有所图？
车帘外，吴郡的街道看似平静，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而网的中心，似乎并不止他一人。
这场暗战，已越来越接近风暴的中心。而下一次出手的，会是谁？
长公主孙尚香的府邸在城西，离宫城不远，却自成一格，高墙深院，门口两尊石狮子不像别处那般张牙舞爪，反倒透着几分沉静，或者说，是冷清。
通传进去，没等多久，就有个衣着体面的老嬷嬷出来引路，态度恭谨，却不多话。穿过几进院落，草木修剪得齐整，亭台楼阁也精致，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偶尔见几个侍女走过，都是低着头，脚步轻悄，像猫儿一样。
孙尚香在偏厅见的他。厅里摆设清雅，点着淡淡的熏香，不是宫里常见的浓郁龙涎，倒似某种草木清气。她穿着一身素锦常服，未施粉黛，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拈着枚白玉棋子，正对着一盘残局。见周瑜进来，她抬了抬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周公来了，坐。”
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呼个常来的清客。
周瑜行礼坐下，暗暗打量。这位长公主殿下，年纪不大，眉宇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和一丝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锐利。她不像寻常闺阁女子，倒有几分……沙场之气。也是，毕竟是孙家的女儿，跟着父兄见过阵仗的。
“殿下挂念，瑜感激不尽。些许小恙，劳殿下费心，实不敢当。”周瑜开口，依旧是场面话。
孙尚香放下棋子，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沉静，却像能穿透人心：“周公是国之柱石，一身系江东安危，怎能说是小恙？前几日听闻周公病重，本宫也甚是忧心。如今见你气色尚可，总算放心些。” 她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却不知是何方异人，有此回春妙手？竟比宫里的御医还强些。”
来了。周瑜心道，面上却苦笑一下：“不瞒殿下，瑜亦浑噩。只恍惚梦中见一老者，赐予汤药，饮下后便觉通体舒泰。想来，或是先主（孙策）在天之灵，庇佑江东吧。”
他把孙策抬出来，既堵了追问“异人”的嘴，也暗戳戳点明自己对孙氏的忠诚。
孙尚香听了，眼神微动，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而道：“既是天佑，便是江东之福。”她示意侍女上茶，是上好的新茶，雾气袅袅。“今日请公来，一是探病，二来，确是近日整理旧物，翻出些宫中故器，心中有些感慨，想起些旧事，无人可说。公是兄……是先主旧人，或可一听。”
她话语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落寞。周瑜心下雪亮，正戏开场了。
“殿下请讲，瑜洗耳恭听。”
孙尚香端起茶杯，却不喝，只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缓缓道：“公可知，这江东基业，来之不易。先父（孙坚）早年创业，历经多少艰难险阻，多少旧部追随，血洒疆场……可惜，如今老人渐渐零落，能记得当年事、懂得当年情的，是越来越少了。”
她语气平淡，周瑜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在怀旧，也在暗示江东元老凋零，新人（暗指周瑜这等后来者）未必懂得创业艰辛和……某些旧情旧怨。
“殿下所言极是。”周瑜附和道，“先主创业维艰，我等后来者，唯有兢兢业业，守成持重，方能不负先人。”
“守成持重……”孙尚香重复了一句，抬眼看他，目光深邃，“是啊，守成不易。有时，一味守成，难免束手束脚，反倒让些……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她放下茶杯，声音微冷，“譬如近日，竟有那等不开眼的匪类，敢在城中纵火，惊扰治安！听说，还牵连了周公查案？”
话题终于引到了“凝香斋”大火上！而且，她主动提起，语气里是对治安的不满，却又点明“牵连周公查案”，把自己摘出去的同时，又显得对周瑜的行动了如指掌。
周瑜心中警铃微作，面上不动声色：“劳殿下挂心。不过是些小毛贼，已交由有司查办。只是那店铺老板无辜殒命，着实可惜。”
“无辜？”孙尚香轻轻哼了一声，似有若无，“这世上，哪有多少真正无辜之人？或许，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或是……藏了不该藏的东西呢？” 她话里有话，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周瑜，仿佛在说那老板，又仿佛在点他周瑜。
周瑜后背泛起一丝寒意。这位长公主，绝非等闲之辈。她的话，句句机锋。
“殿下明鉴。”周瑜稳住心神，“只是不知，是何等不该知道的事，何等不该藏的东西，竟招来这杀身之祸？若殿下有所耳闻，还望示下，瑜也好协助有司，早日破案，安定民心。”
他把皮球轻轻踢了回去，想逼她透露更多。
孙尚香却笑了，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本宫久居深宅，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些胡乱猜测罢了。倒是公你，总督军政，耳目灵通，想必早已成竹在胸了。” 她再次轻巧避开，反而将了周瑜一军。
她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身旁侍立的老嬷嬷道：“去，把前几日清出来的那个鎏金小香囊拿来。”
周瑜心脏猛地一跳！香囊！她竟主动提起！
老嬷嬷应声而去，片刻便捧来一个锦盒。孙尚香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与周循从土地庙取回几乎一模一样的鎏金缠枝莲香囊！只是这一枚，看起来更显陈旧，花纹也略有不同。
“看看，”孙尚香将香囊递给周瑜，语气随意，“这是先母当年的旧物，类似的式样，她当年赏赐下去不少。如今见到，倒让人想起从前。听说……近日市面上，似乎也出现了类似的东西？还惹出些风波？”
周瑜接过香囊，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金属，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她不仅知道香囊，还知道香囊惹出了风波！她这是在暗示，土地庙的事，她清清楚楚！甚至可能，那枚香囊，根本就是经由她手，或她身边人流出去的！
“确是精巧。”周瑜强压震惊，仔细看着香囊，仿佛在鉴赏，“工艺非凡，非民间能有。却不知……殿下可知，此类旧物，如今还有何人收藏把玩？”
他在试探，想找出那个“柳姓侍女”的线索。
孙尚香收回香囊，放入盒中，语气淡然：“都是些陈年旧物了，散的散，丢的丢，谁还记得清？或许哪个旧宫人手里还留着一两件，也是念想罢了。” 她再次轻易化解了周瑜的试探，将来源推给了模糊的“旧宫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瑜已基本确定，孙尚香绝非局外人。她知情，甚至可能深度参与。但她身份特殊，没有铁证，动她便是惊天动地。
就在这时，厅外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循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外，向周瑜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周瑜会意，起身拱手：“殿下，府上似乎有事，瑜不便久扰，先行告退。今日殿下教诲，瑜谨记于心。”
孙尚香也不挽留，只淡淡道：“公慢走。江东风雨欲来，公……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周瑜退出偏厅，周循立刻迎上，低声道：“都督，刚收到急报！我们的人在城西发现疑似江北潜入小队的踪迹！对方极为警觉，双方发生短暂接触，伤了咱们两个弟兄，被他们脱身了！看方向……像是往……往公主府后街那片宅院去了！”
刺客潜入吴郡，竟然在长公主府附近现身？！是巧合，还是……与府内之人有关？
周瑜猛地回头，望向那深深庭院。孙尚香依旧坐在窗下，侧影在光影里，模糊而莫测。
“回府！”周瑜沉声道，脚步加快。
马车驶离公主府，周瑜的心却沉了下去。长公主的机锋暗语，刺客的适时现身……这一切，难道都是计划好的？孙尚香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个“柳姓侍女”又在何处？曹操的刺客，目标真的是“惊雷”工坊，还是……另有所图？
车帘外，吴郡的街道看似平静，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而网的中心，似乎并不止他一人。
这场暗战，已越来越接近风暴的中心。而下一次出手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