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的夏天，黏糊糊的热。仗打完了，死人埋了，该封赏的也封赏了，可都督府里的气氛，比三伏天捂着的痱子还让人憋得慌。周瑜坐在书房里，窗户大开，却没一丝风进来，案几上堆着荆南三郡送来的第一批钱粮账册，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数字，眼皮直跳，不是累的，是烦的。
这帮荆南的地头蛇，交上来的税赋，数目倒是好看，可仔细一核，不是以次充好，就是拖着赖着。摆明了是看他周瑜刚站稳脚跟，故意使绊子，试探他的底线。更让他窝火的是，朝廷（指许昌那边）新派的所谓“荆州牧”刘琮（蔡瑁立的那个傀儡）的使者，前几天居然大摇大摆地到了吴郡，打着“宣慰地方、共商剿匪”的旗号，话里话外暗示荆南仍是朝廷疆土，要他周瑜“谨守臣节”。
守你娘的臣节！周瑜差点把茶盏捏碎。老子打下来的地盘，死了那么多兄弟，你蔡瑁派个娃娃和一张嘴就想拿走？
可他不能发作。孙权接待使者时，那态度暧昧得让他心寒，一口一个“天使辛苦”、“朝廷旨意自当遵从”，虽然没明确答应什么，但那热络劲儿，让周瑜心里警铃大作。这小子，翅膀还没硬，就开始想着借朝廷的势来压自己了？还是张昭那帮老家伙在后面撺掇的？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都督府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偏厅，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周瑜、鲁肃、诸葛瑾，三人围坐。没有侍从，连倒茶都是鲁肃亲自动手。
“公瑾，荆南的钱粮账目，问题很大。”鲁肃眉头拧成了疙瘩，“几个大姓豪族，阳奉阴违，缴上来的粮食多是陈年旧粟，布帛也是劣等货色。再这么下去，莫说支撑军备，连驻军粮饷都快发不出了。”
周瑜冷哼一声，手指敲着桌面：“意料之中。杀威棒不打到位，他们是不会老实的。子敬，你拟个名单，挑两个跳得最欢、底子又不干净的，查！往死里查！找到确凿证据，直接拿人！家产充公！我要用他们的脑袋，告诉所有人，这荆南，现在谁说了算！”
鲁肃深吸一口气：“明白。只是……动作太大，会不会引起反弹？毕竟初来乍到……”
“就是要他们反弹！”周瑜眼中寒光一闪，“不跳出来，怎么知道哪些是鬼？放心，我心里有数。杀鸡儆猴，足够了。”
他转向诸葛瑾：“子瑜，北边和朝廷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诸葛瑾神色凝重，低声道：“许昌细作传回密报，曹操已基本平息西凉马腾的骚乱，虽未大动干戈，但马超、韩遂已暂时退兵。据闻，曹操在邺城大宴群臣，席间……多次提及赤壁与荆南之事，言语间恨意颇深。更重要的是，细作发现，曹操近日常召集群臣密议，且暗中下令兖、豫、徐各州郡，加大粮草囤积，征调民夫，似有大规模用兵的迹象。目标……极有可能还是我江东。”
周瑜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曹操这老小子，缓过气来了！而且这次，恐怕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力一击！
“朝廷使者那边，也不简单。”诸葛瑾继续道，“使者随行人员中，混有曹操的谋士。他们私下接触了不少江东官员，尤其是……张昭公的门生故旧，言语间颇多挑拨，暗示……暗示都督功高震主，非江东之福。”
房间里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周瑜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内有权臣猜忌，外有强敌磨刀，脚下是新附之地暗流涌动。这局面，简直糟透了。
鲁肃忧心忡忡：“公瑾，如今内外交困，如之奈何？是否……暂缓对荆南豪强的清理，以免内外同时生变？”
“不行！”周瑜断然否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先把内部钉子拔掉！否则敌人一来，这些人第一个在背后捅刀子！荆南不稳，我们就是无根之木，曹操大军一到，必死无疑！”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语速快而清晰：“曹操要打，躲是躲不掉的。但怎么打，在哪打，不能由他说了算！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他停下脚步，看向鲁肃和诸葛瑾，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徒的锐利光芒：“曹操若来，必走两条路：一是自合肥南下，攻我濡须口，直逼建业；二是自襄阳顺流而下，与蔡瑁合兵，再图江夏。你们说，他会选哪条？”
鲁肃沉吟：“合肥一路，地势平坦，利于曹军步骑发挥，且距离许都更近，补给方便。应是首选。”
诸葛瑾补充：“然荆州新败，蔡瑁惊魂未定，曹操若用荆州之兵，恐难尽力。且我水军新胜，据长江天险，曹军未必敢轻易下水。故……瑾以为，合肥可能性更大。”
“没错！”周瑜一拳砸在掌心，“十有八九，是合肥！张辽！他要报赤壁之仇，必选最能发挥其陆军优势的路线！”
他走到墙边，手指虚点着地图上合肥的位置，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我们不能等！要逼他提前动手，在他准备最不充分的时候动手！而且，要把决战之地，选在对他最不利的地方！”
鲁肃和诸葛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主动挑衅曹操？还要选择战场？
“公瑾，你的意思是？”
“荆南！”周瑜的手指猛地向南划，重重点在长沙以南，湘水与漓水交界的一片区域，“就是这里！零陵、桂阳以南，五岭之间！”
“此地山高林密，河道纵横，不利于曹军大队人马展开，却极利我军水师和熟悉地形的山地营作战！曹操若想速战速决，打通南下交州的道路，必然要经过此地！我们就在这儿，给他布下一个口袋阵！”
“可是……如何逼曹操来此？”鲁肃不解。
“简单！”周瑜冷笑，“他不是想要荆南吗？我们给他一个‘机会’！立刻散播消息，就说我江东主力因荆南新定，兵力分散，内部不和，主力已回调吴郡休整，荆南防务空虚。同时，秘密派遣精干使者，联络交州士燮，许以重利，邀其共击曹操，造成我欲南联交州，夹击荆州的假象！”
诸葛瑾眼睛一亮：“妙！曹操若得知此讯，必恐我彻底整合南方，断其退路。加之荆南‘空虚’的诱饵，极有可能促使他分兵急进，冒险南下，以求速胜！而我军则以逸待劳……”
“没错！”周瑜接口道，“但这还不够！要让他下定决心，还得再加一把火！”
他看向鲁肃，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子敬，你亲自去办一件事。挑选绝对可靠的死士，扮作山越匪类，在合肥至历阳之间的曹军粮道上，搞几次‘袭击’，烧他几座粮仓，劫他几批军械。动作要快，下手要狠，然后迅速消失，不留痕迹。记住，要做得像是山越不满曹军压迫，自发所为。”
鲁肃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挑衅！若被曹操识破……”
“识破又如何？”周瑜毫不在意，“他本来就要打！我们不过是帮他下决心，顺便激怒他，让他失去冷静！一个愤怒的对手，总比一个冷静的对手好对付！”
他环视二人，语气斩钉截铁：“此事关乎江东存亡，必须绝对机密！荆南内部整顿，子敬你来负责，快刀斩乱麻！北边的情报和散布谣言，子瑜你来操办，务必逼真！粮道袭击之事，我另派绝对心腹去办！记住，我们时间不多了！”
“诺！”鲁肃和诸葛瑾肃然应命，他们都感受到了周瑜话语中那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密议持续到后半夜。当鲁肃和诸葛瑾悄然离去后，周瑜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中，久久站立。
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悠长而空洞。
一场远比赤壁更加凶险、赌上国运的决战，就在这吴郡的暗夜里，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他手里能打的牌，似乎更少了。
曹操……你听到这无声的惊雷了吗？周瑜望向北方，默默攥紧了拳头。
这帮荆南的地头蛇，交上来的税赋，数目倒是好看，可仔细一核，不是以次充好，就是拖着赖着。摆明了是看他周瑜刚站稳脚跟，故意使绊子，试探他的底线。更让他窝火的是，朝廷（指许昌那边）新派的所谓“荆州牧”刘琮（蔡瑁立的那个傀儡）的使者，前几天居然大摇大摆地到了吴郡，打着“宣慰地方、共商剿匪”的旗号，话里话外暗示荆南仍是朝廷疆土，要他周瑜“谨守臣节”。
守你娘的臣节！周瑜差点把茶盏捏碎。老子打下来的地盘，死了那么多兄弟，你蔡瑁派个娃娃和一张嘴就想拿走？
可他不能发作。孙权接待使者时，那态度暧昧得让他心寒，一口一个“天使辛苦”、“朝廷旨意自当遵从”，虽然没明确答应什么，但那热络劲儿，让周瑜心里警铃大作。这小子，翅膀还没硬，就开始想着借朝廷的势来压自己了？还是张昭那帮老家伙在后面撺掇的？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都督府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偏厅，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周瑜、鲁肃、诸葛瑾，三人围坐。没有侍从，连倒茶都是鲁肃亲自动手。
“公瑾，荆南的钱粮账目，问题很大。”鲁肃眉头拧成了疙瘩，“几个大姓豪族，阳奉阴违，缴上来的粮食多是陈年旧粟，布帛也是劣等货色。再这么下去，莫说支撑军备，连驻军粮饷都快发不出了。”
周瑜冷哼一声，手指敲着桌面：“意料之中。杀威棒不打到位，他们是不会老实的。子敬，你拟个名单，挑两个跳得最欢、底子又不干净的，查！往死里查！找到确凿证据，直接拿人！家产充公！我要用他们的脑袋，告诉所有人，这荆南，现在谁说了算！”
鲁肃深吸一口气：“明白。只是……动作太大，会不会引起反弹？毕竟初来乍到……”
“就是要他们反弹！”周瑜眼中寒光一闪，“不跳出来，怎么知道哪些是鬼？放心，我心里有数。杀鸡儆猴，足够了。”
他转向诸葛瑾：“子瑜，北边和朝廷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诸葛瑾神色凝重，低声道：“许昌细作传回密报，曹操已基本平息西凉马腾的骚乱，虽未大动干戈，但马超、韩遂已暂时退兵。据闻，曹操在邺城大宴群臣，席间……多次提及赤壁与荆南之事，言语间恨意颇深。更重要的是，细作发现，曹操近日常召集群臣密议，且暗中下令兖、豫、徐各州郡，加大粮草囤积，征调民夫，似有大规模用兵的迹象。目标……极有可能还是我江东。”
周瑜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曹操这老小子，缓过气来了！而且这次，恐怕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力一击！
“朝廷使者那边，也不简单。”诸葛瑾继续道，“使者随行人员中，混有曹操的谋士。他们私下接触了不少江东官员，尤其是……张昭公的门生故旧，言语间颇多挑拨，暗示……暗示都督功高震主，非江东之福。”
房间里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周瑜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内有权臣猜忌，外有强敌磨刀，脚下是新附之地暗流涌动。这局面，简直糟透了。
鲁肃忧心忡忡：“公瑾，如今内外交困，如之奈何？是否……暂缓对荆南豪强的清理，以免内外同时生变？”
“不行！”周瑜断然否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先把内部钉子拔掉！否则敌人一来，这些人第一个在背后捅刀子！荆南不稳，我们就是无根之木，曹操大军一到，必死无疑！”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语速快而清晰：“曹操要打，躲是躲不掉的。但怎么打，在哪打，不能由他说了算！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他停下脚步，看向鲁肃和诸葛瑾，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徒的锐利光芒：“曹操若来，必走两条路：一是自合肥南下，攻我濡须口，直逼建业；二是自襄阳顺流而下，与蔡瑁合兵，再图江夏。你们说，他会选哪条？”
鲁肃沉吟：“合肥一路，地势平坦，利于曹军步骑发挥，且距离许都更近，补给方便。应是首选。”
诸葛瑾补充：“然荆州新败，蔡瑁惊魂未定，曹操若用荆州之兵，恐难尽力。且我水军新胜，据长江天险，曹军未必敢轻易下水。故……瑾以为，合肥可能性更大。”
“没错！”周瑜一拳砸在掌心，“十有八九，是合肥！张辽！他要报赤壁之仇，必选最能发挥其陆军优势的路线！”
他走到墙边，手指虚点着地图上合肥的位置，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我们不能等！要逼他提前动手，在他准备最不充分的时候动手！而且，要把决战之地，选在对他最不利的地方！”
鲁肃和诸葛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主动挑衅曹操？还要选择战场？
“公瑾，你的意思是？”
“荆南！”周瑜的手指猛地向南划，重重点在长沙以南，湘水与漓水交界的一片区域，“就是这里！零陵、桂阳以南，五岭之间！”
“此地山高林密，河道纵横，不利于曹军大队人马展开，却极利我军水师和熟悉地形的山地营作战！曹操若想速战速决，打通南下交州的道路，必然要经过此地！我们就在这儿，给他布下一个口袋阵！”
“可是……如何逼曹操来此？”鲁肃不解。
“简单！”周瑜冷笑，“他不是想要荆南吗？我们给他一个‘机会’！立刻散播消息，就说我江东主力因荆南新定，兵力分散，内部不和，主力已回调吴郡休整，荆南防务空虚。同时，秘密派遣精干使者，联络交州士燮，许以重利，邀其共击曹操，造成我欲南联交州，夹击荆州的假象！”
诸葛瑾眼睛一亮：“妙！曹操若得知此讯，必恐我彻底整合南方，断其退路。加之荆南‘空虚’的诱饵，极有可能促使他分兵急进，冒险南下，以求速胜！而我军则以逸待劳……”
“没错！”周瑜接口道，“但这还不够！要让他下定决心，还得再加一把火！”
他看向鲁肃，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子敬，你亲自去办一件事。挑选绝对可靠的死士，扮作山越匪类，在合肥至历阳之间的曹军粮道上，搞几次‘袭击’，烧他几座粮仓，劫他几批军械。动作要快，下手要狠，然后迅速消失，不留痕迹。记住，要做得像是山越不满曹军压迫，自发所为。”
鲁肃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挑衅！若被曹操识破……”
“识破又如何？”周瑜毫不在意，“他本来就要打！我们不过是帮他下决心，顺便激怒他，让他失去冷静！一个愤怒的对手，总比一个冷静的对手好对付！”
他环视二人，语气斩钉截铁：“此事关乎江东存亡，必须绝对机密！荆南内部整顿，子敬你来负责，快刀斩乱麻！北边的情报和散布谣言，子瑜你来操办，务必逼真！粮道袭击之事，我另派绝对心腹去办！记住，我们时间不多了！”
“诺！”鲁肃和诸葛瑾肃然应命，他们都感受到了周瑜话语中那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密议持续到后半夜。当鲁肃和诸葛瑾悄然离去后，周瑜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中，久久站立。
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悠长而空洞。
一场远比赤壁更加凶险、赌上国运的决战，就在这吴郡的暗夜里，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他手里能打的牌，似乎更少了。
曹操……你听到这无声的惊雷了吗？周瑜望向北方，默默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