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裂痕-《重回1998从国库券到商业帝国》

  十二月初,滨城下了第一场雪。

  “温玉坊”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早已落光,枝丫上覆着薄薄一层白,在清晨的灰蓝天空下,静默地伸展。车间里却热火朝天。缝纫机的嗒嗒声、熨斗的蒸汽声、工人的低声交流,混成一片忙碌的交响。订单已经排到明年四月,工人扩招到八十人,实行三班倒。新购进的自动裁床和模板缝纫机提高了基础工序的效率,但核心的刺绣、盘扣、特殊缝纫,依然靠手工。小红的刺绣组扩到十五人,每天工作十二小时,指尖磨出薄茧,眼睛熬得通红。

  陈师傅的办公室,成了临时会议室。林卫东、唐静、杨秀娟、王教授、梁设计、苏设计、小红,围着那张旧茶几,每个人面前都摊着文件。空气里有咖啡的苦味,和隐约的硝烟味。

  “苏州工厂那边,沈厂长昨晚打电话,说丽新的人又来了,这次开价更高,要买断‘智能温控’面料的专利授权。”王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疲惫,“他们还承诺,如果沈厂长带着核心技术人员过去,给股份,年薪翻三倍。沈厂长没答应,但下面有两个工程师,已经递了辞职报告。其中一个,参与了温控胶囊的稳定性测试。”

  林卫东的指节敲了敲桌面:“专利在我们手里,他们买不断。但人走了,带不走技术,却能带走经验。新工程师接手,至少需要三个月熟悉工艺。这三个月,我们的产能会受影响。而且,丽新拿到人,能少走很多弯路。他们的温控面料,最快明年春天就能上市,价格会比我们低30%。”

  “他们可以低价,但质量呢?”陈师傅冷冷地说,“布是有灵性的东西,不是机器按个按钮就能吐出来的。他们以为挖几个人,买点设备,就能做出‘温玉’?做梦!”

  “但他们可以做出‘像’温玉的东西。”唐静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巴黎店开业一个月,她奔波于巴黎、米兰、伦敦,见买手,谈合作,刚回来三天,时差还没倒过来,“我看了他们流出的样品照片,颜色、光泽很像,温控效果也有。普通消费者,分不出区别。但他们的价格,能打到我们的三分之一。在市场上,这是致命打击。”

  “所以我们得让消费者分清。”苏设计说,“我们得把卫东的故事讲得更清楚,把‘匠心’和‘科技’结合的特点打透。比如,我们可以拍一部纪录片,从养蚕、缫丝,到面料研发、手工缝纫,全过程展示。让客人看到,他们买的不只是一块布,是一群人,一段时间,一份心意。”

  “纪录片是好,但见效慢。而且,能有多少人看?”梁设计摇头,“丽新的广告已经打出来了,‘科技面料,奢华体验,亲民价格’。简单,直接,抓人。消费者是健忘的,也是现实的。情怀不能当饭吃,价格能。”

  “那我们降价?”杨秀娟迟疑道,“我们的成本,主要在手工和研发。手工省不了,研发是长期投入。降价空间不大,除非……降低标准。”

  “不行。”陈师傅和林卫东同时说。

  两人对视一眼。林卫东继续:“降价是饮鸩止渴。卫东的立足之本,是品质,是差异化。一旦降价,就会被拖入价格战的泥潭,最后为了控制成本,必然要降低品质。那和丽新还有什么区别?”

  “可不降价,市场会被他们蚕食。巴黎店开业一个月,预售订单四百件,听起来不少,但丽新如果大规模铺货,一个月就能卖四千件、四万件。到时候,谁还记得我们?”梁设计有些激动,“林经理,我知道您和陈师傅想守住匠心,但市场不等人。资本更不会等我们慢慢讲故事。”

  “梁设计说得有道理。”一直沉默的小红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但清晰,“我最近在刺绣组,听到一些话。新来的绣娘,很多是冲着高工资来的。她们手快,但心不静。教她们绣竹叶,她们只想着怎么绣得快,多拿计件费。我检查时,发现针脚疏密不一,线头藏得不好。我说要返工,她们嘴上答应,背后抱怨,说小红姐太较真,反正客人又不会用放大镜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扑簌簌地打在玻璃上。

  陈师傅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众人,看着院子里那棵覆雪的老槐树。他的背影,在灰白的雪光里,显得有些佝偻。

  “我以前在苏州的厂子里,也带过这样的徒弟。”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手快,脑子活,但心是浮的。我教他们辨蚕丝,他们嫌麻烦,说反正机器能分。我教他们捻线,他们嫌枯燥,说反正最后要上机器纺。我教他们看布,他们说,布就是布,能穿就行,分什么三六九等。后来,厂子倒了,他们各奔东西,有的去卖服装,有的去做小生意。偶尔在街上遇见,他们叫我一声师傅,但我心里知道,他们的手艺,废了。不是手废了,是心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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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身,看着一屋子的人,眼神像刀子:“卫东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是唐静在巴黎一场场秀跑出来的?是林经理一份份合同签出来的?是你们一张张图画出来的?是,也不全是。最根本的,是车间里一针一线、一寸一寸布做出来的。是‘温玉’那点温润的光,是‘智能温控’那点会呼吸的灵性。这些东西,机器做不出来,心急的人,也做不出来。丽新能挖走人,能仿出样子,但仿不出那颗对布的敬畏心。他们能做出便宜的布,但做不出让人穿上心里踏实的衣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果卫东为了抢市场,也去做便宜的、粗制滥造的布,那卫东就死了。现在死,和将来死,有区别吗?区别就是,现在死,咱们还能挺着腰杆说,咱们对得起这身手艺,对得起穿咱们衣服的人。将来死,就是自己把自己的根刨了,跪着死。”

  没有人说话。只有窗外的雪声,和远处车间隐约的机器声。

  许久,林卫东开口:“陈师傅说得对。卫东不能跪着活。但站着活,也得有站着活的办法。降价不行,但我们可以在不降品质的前提下,优化成本。比如,建立更精细的工匠分级和激励机制,让真正用心的人,拿到更高的报酬,让混日子的人,自然淘汰。比如,优化供应链,和可靠的原料商建立长期合作,降低采购成本。比如,开拓高端定制线,用更高的溢价,支撑我们的匠心。另外,纪录片要拍,故事要讲,但也要用市场听得懂的语言。唐静,你在巴黎接触的客户,最看重我们什么?”

  唐静想了想:“是独特性。他们买卫东,不是因为便宜,是因为找不到替代品。是那种‘这件衣服会呼吸’的感觉,是背后那个关于时间和手艺的故事。他们愿意为这个故事,为这种感觉,支付溢价。”

  “那就强化这个独特性。”林卫东说,“在每一件衣服里,附上制作它的工匠的名字和照片,像奢侈品一样。建立客户档案,记录客人的尺码、偏好,提供终身维护和修改服务。举办线下沙龙,请客人来滨城,参观车间,体验制衣过程。我们要做的,不是卖一件衣服,是建立一个社群,一种认同。丽新可以仿我们的布,但仿不走我们的客人,我们的故事,我们的魂。”

  “但这个模式,重,慢,而且对管理要求极高。”杨秀娟提醒。

  “所以我们要更专注,更慢,更深。”林卫东看向每个人,“从今天起,卫东的战略调整:一,收缩产品线,砍掉一切与‘温玉’核心无关的衍生品,集中资源做好‘智能温控’和高端定制两条线。二,放慢扩张速度,巴黎店稳扎稳打,纽约和东京的店,等团队和供应链完全成熟再开,宁可晚,不能乱。三,建立‘卫东工匠学校’,由陈师傅牵头,系统培训绣娘、缝纫工,把我们的标准,变成行业的标准。我们要做的,不是最大的品牌,而是最受尊敬的品牌。”

  “那丽新的竞争……”梁设计还是有些担忧。

  “让他争。”林卫东声音平静,“市场很大,容得下不同的玩家。丽新做他的快时尚,我们做我们的慢奢侈。三年后,五年后,看谁还在,看谁活得更好。”

  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陈师傅留在最后,对林卫东说:“小林,你今天的话,我听着,是那个理。但理是理,事是事。车间里那些新来的,心浮气躁,光讲理,压不住。得立规矩,严规矩。”

  “我明白。工匠学校的事,您来定章程。考核、评级、晋升、淘汰,您说了算。我和杨姐全力配合。”林卫东顿了顿,“陈师傅,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看着手艺被糟践,比割肉还疼。但时代变了,咱们得带着手艺,往前走,不能让它死在过去。学校办起来,您的手艺,就能传下去,传得更广,更远。这比在车间里盯着一两个人,意义大得多。”

  陈师傅看着窗外,雪渐渐小了,老槐树的枝丫在风中轻轻晃动。“我老了,有些事,看不惯,但也知道拦不住。你说得对,得往前看。学校,我办。但有一点,进我的学校,先学静心,再学手艺。心静不下来,手再巧,也是废的。”

  “听您的。”

  陈师傅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卫东和唐静。雪光透过窗户,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巴黎那边,辛苦你了。”林卫东说。

  “应该的。”唐静走到他身边,也看着窗外,“陈师傅说得对,丽新仿得了样子,仿不了心。但市场很现实,客人也很健忘。我们要让客人记住的,不只是故事,更是穿上身的感受。巴黎店有个客人,买了‘晨雾’衬衫,两周后回来,说穿着它参加了一次重要的商务谈判,全程没出汗,没紧张,感觉那件衣服在帮她呼吸。她说,这是她买过最值的衣服。这种感受,丽新给不了。”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种感受,变成卫东的标签,变成客人口口相传的口碑。这比任何广告都有效。”林卫东转头看她,“唐静,品牌这条路,很长,很难。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们选的这条路,对不对,能不能走通。但每次看到陈师傅在车间里的背影,看到小红绣花时的眼神,看到你从巴黎发回来的那些客人反馈,我就觉得,值。再难,也值。”

  “我也觉得值。”唐静微笑,眼角有细纹,但眼神明亮,“至少,我们在做一件让自己睡得着觉的事。”

  雪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漏下来,照在院子里的积雪上,亮得晃眼。远处车间里,缝纫机的声音依旧嗒嗒嗒地响着,平稳,绵长,像心跳,像时间,一刻不停,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