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决战前夜-《开局被牛撞,我帮朱厚照打穿北疆》

  大军开拔后的营地,空得让人心慌。

  两万主力在拂晓时分离去,只留下不到一万守军,以及满地杂乱的脚印、熄灭的篝火和未及拆除的空帐篷。李远站在营门箭楼上,望着西北方向逐渐消失的烟尘,肩头的伤口在晨风中隐隐作痛。

  朱清瑶为他紧了紧大氅的系带:“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张将军守着。”

  张铭被咸宁伯留下统领守军,此刻正在营中巡视布防。这位参将虽然年轻,但行事稳重,昨夜已命人在营地外围加挖了三道壕沟,布置了拒马、铁蒺藜,箭楼也增加到十二座。

  “歇不住。”李远摇头,“总觉得……太安静了。”

  确实安静得反常。往日此时,鞑子营地总会有些动静——号角声、马蹄声、甚至挑衅的叫骂声。可今天,对面的营地静如死水,连炊烟都稀稀拉拉。

  “斥候派出去了吗?”李远问匆匆走来的张铭。

  “派了三拨,每拨五人,往三个方向探查。”张铭眉头紧锁,“但至今只有一拨回来,说鞑子大营外围警戒森严,无法靠近。另外两拨……还没消息。”

  正说着,营门处忽然传来喧哗。一匹战马踉跄冲来,马背上伏着个人,浑身是血。守门兵士认出是派出的斥候,连忙打开栅门。

  那斥候滚鞍下马,被抬到李远面前时,只剩一口气:“大人……野狐岭……守军增至两千……还有、还有火炮……”

  “火炮?!”张铭脸色大变,“什么样的火炮?”

  “像是……像是佛郎机炮……七八门……架在山谷口……”斥候说完这句,头一歪昏死过去。

  李远和张铭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佛郎机炮是西洋传来的火器,射程远、精度高,朝廷也只有神机营装备了二十余门。鞑子怎么会有?而且偏偏出现在野狐岭——那个他们原计划要偷袭的屯粮地!

  “除非……”李远声音干涩,“除非咱们的计划泄露了。”

  “不可能!”张铭断然否定,“此计只有伯爷、你我、郡主和几位参将知道,都是信得过的人。”

  “但鞑子提前在野狐岭增兵布炮,明显是知道咱们要偷袭那里。”李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不是计划泄露,而是巴特尔自己猜到了——他是个老将,能想到咱们可能袭击他的粮草,这并不奇怪。”

  朱清瑶忽然开口:“可佛郎机炮……这东西运输不易,需要专门的车架和炮手。鞑子如果早有准备,为何不早点布置,偏要等咱们主力开拔后才运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远快步走向中军帐,摊开舆图:“张将军,咱们主力是什么时辰开拔的?”

  “卯时三刻。”

  “斥候发现野狐岭增兵是什么时辰?”

  “约莫辰时末。”

  “中间隔了一个半时辰。”李远手指敲击桌面,“佛郎机炮沉重,从鞑子大营运到野狐岭,至少需要两个时辰。也就是说,在咱们主力开拔前,巴特尔就已经下令调炮了。”

  张铭倒吸一口凉气:“他早就料到了咱们会分兵?!”

  “不止。”李远盯着舆图,“他可能连咱们‘佯攻西北、实袭野狐岭’的整个计划都猜到了。所以他将计就计——表面往西北调兵设伏,实则加强野狐岭防守,等咱们偏师去偷袭时,用火炮轰个正着。”

  帐内气氛凝重。如果真是这样,那留在营地的这一万人就危险了。一旦偏师在野狐岭受挫,巴特尔很可能会回师猛攻大营,与野狐岭守军前后夹击。

  “必须立刻通知咸宁伯!”张铭急道。

  “来不及了。”李远摇头,“主力已经走远,信使追不上。而且……如果巴特尔真的料敌先机,他一定会在沿途设伏拦截信使。”

  朱清瑶忽然道:“也许……我们可以将错就错。”

  两人看向她。

  “巴特尔以为我们必会偷袭野狐岭,所以重兵布防在那里。”朱清瑶眼中闪过慧光,“那我们偏偏不去。不仅不去,还要做出要死守大营的架势,让他以为我们改变了计划。”

  “可如果不去野狐岭,怎么解宣府之围?”张铭问,“咸宁伯的主力在西北佯动,最多牵制部分敌军。宣府那边……”

  “宣府必须救,但不是现在。”李远接话,“当务之急是自保。只要咱们大营不丢,巴特尔就不敢全力北上围攻宣府——他怕咱们从背后捅刀子。”

  他转向舆图,手指划过几条线:“张将军,立刻加派人手,在营地外围多挖陷阱、多设拒马。所有火器集中使用,箭矢、滚木、礌石全部上墙。咱们要摆出死守的架势,让巴特尔以为我们吓破了胆,不敢出击。”

  “然后呢?”

  “然后等。”李远眼神锐利,“等巴特尔忍不住。他若真想北上汇合达延汗,就必须先解决咱们这个后顾之忧。届时他要么强攻大营,要么分兵监视、主力北上。无论哪种选择,都会露出破绽。”

  “可咱们只有一万人……”

  “一万人守营,足够了。”李远看向帐外忙碌的工匠区,“韩师傅他们赶制的火器,足够让任何来犯之敌喝一壶。况且,咱们还有最后一张牌。”

  “什么牌?”

  李远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朱清瑶。两人眼神交汇,彼此了然。

  那张牌,就是“甲三”。

  如果巴特尔真的与“甲三”有勾结,获得了佛郎机炮等火器,那么“甲三”在朝中的内应,此刻一定也在密切关注北疆战局。若能揪出这个内应,或许能反过来利用,传递假情报迷惑敌人。

  但这步棋太险,不能轻易落子。

  张铭虽然不明就里,但见李远神色坚定,也咬牙道:“好!那就守!老子倒要看看,这些鞑子能不能啃下咱们这块硬骨头!”

  命令传下,整个营地进入最高戒备。所有能战之士都被动员起来,工匠、马夫、甚至伤兵营里轻伤能动的,都分配了任务。妇女和老弱则集中到营地中央的大帐区,负责烧水、做饭、照顾重伤员。

  李远肩伤未愈,不能干重活,便带着几个识字的兵士,在营地各处巡视,查漏补缺。朱清瑶则组织起营中妇女,将白布撕成条,煮沸消毒,准备包扎用的绷带;又将收集来的生姜、大蒜熬成大锅汤,分发给守夜的兵士驱寒。

  午后,雪又下了起来。

  李远巡视到东侧营墙时,发现一段木栅栏有松动迹象。守在这里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兵,叫陈二狗——正是那日随冬衣车队来保定、在李远车上喝过姜汤的少年。

  “李大人!”陈二狗见到他,连忙行礼,“这段栅栏昨天被风刮松了,韩师傅来看过,说等雪停了再修。”

  李远上前用手推了推,木栅果然摇晃。“不能等。”他摇头,“万一鞑子夜里偷袭,这里就是突破口。去找韩师傅,就说我要二十根碗口粗的木桩,三尺长,一头削尖。再找些麻绳来。”

  陈二狗领命跑去。不多时,韩铁火亲自带着几个工匠扛着木桩来了,听说要加固栅栏,老匠人眼睛一亮:“李大人这法子好!木桩斜插进土里,顶着栅栏,比单纯钉牢实多了。要是再在桩头绑上铁刺,还能当拒马用。”

  说干就干。李远指挥,工匠动手,兵士协助。二十根木桩被深深砸入冻土,呈四十五度角顶住栅栏,再用麻绳交叉捆扎。完工后,这段营墙果然稳固许多。

  韩铁火抹了把汗,看着李远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道:“李大人,您这伤……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些粗活有咱们呢。”

  “没事。”李远笑笑,“活动活动,血脉通了,伤好得快。”

  正说着,朱清瑶端着一碗热汤过来,见李远满手是泥,肩头绷带又渗出血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又逞强。”

  “真没事。”李远接过汤碗,姜汤滚烫,喝下去浑身一暖。

  朱清瑶也不多说,只从袖中取出干净布条,替他重新包扎伤口。她动作轻柔熟练,显然是这些日子在伤兵营练出来的。陈二狗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小声对同伴嘀咕:“郡主对李大人真好……”

  “那可不,听说南下逃亡时,两人可是生死与共……”

  “闭嘴。”韩铁火瞪了两个小兵一眼,“干活去!”

  李远和朱清瑶都听见了,但谁也没说什么。有些事,不必说破。

  包扎完毕,朱清瑶压低声音:“周安那边,有动静了。”

  李远神色一肃:“怎么说?”

  “看守的兵士禀报,周安今早试图贿赂守卫,说要给家里捎个口信。”朱清瑶眼中闪过冷光,“他哪来的钱贿赂?搜身后发现,他鞋底藏着三片金叶子,看样式是武昌那边的工艺。”

  “果然有问题。”李远冷笑,“一个‘冒死送信’的忠仆,身上藏着重金,还试图收买守卫……他根本不是宁王妃派来的,而是世子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朱清瑶点头,“母亲若真要传信,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方式。世子这是双管齐下——一方面软禁母亲逼我就范,另一方面派人假冒母亲信使,诱我南下。我若中计,他就多了个人质;我若识破,也无损他分毫,反而能试探出我的态度。”

  “好狠的手段。”李远沉吟,“那三片金叶子……或许是给内应的酬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可能:营地里有世子的内应!

  周安被关押在营地西侧的独立囚帐,有专人看守。他若要传递消息,必须有人接应。而那三片金叶子,可能就是给接应者的报酬。

  “要不要……将计就计?”朱清瑶轻声道。

  李远想了想,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周安留着还有用,可以通过他传递假消息。至于内应……张将军已经在暗中排查了。”

  正说着,张铭匆匆走来,脸色凝重:“李大人,郡主,出事了。”

  “怎么了?”

  “派往宣府方向探查的斥候……回来了一个。”张铭声音干涩,“他说,宣府东门……破了。”

  “什么?!”李远和朱清瑶同时失声。

  “昨夜达延汗发动猛攻,用上了投石机和攻城塔。”张铭握紧拳头,“守军血战一昼夜,东门城墙被砸塌一段,鞑子已经攻入瓮城。傅铎老将军亲自率亲卫队堵缺口,身中三箭,生死未卜……”

  李远只觉得一阵眩晕。宣府若失,整个北疆防线就崩了。届时达延汗可以长驱直入,山西、大同、甚至京师都将暴露在铁蹄之下。

  “咸宁伯知道吗?”他强迫自己冷静。

  “已经派人去追主力报信,但……”张铭摇头,“恐怕来不及了。”

  “那咱们……”朱清瑶看向李远。

  李远盯着舆图,脑中飞速运转。宣府危急,必须救。但怎么救?营地只有一万人,还要防备巴特尔。分兵去救,可能两头落空;不去救,眼睁睁看着宣府陷落……

  “张将军。”他忽然抬头,“营中还有多少马匹?”

  “战马约八百匹,驮马、役马还有五百。”

  “够用了。”李远手指点向舆图上一条小路,“从咱们这儿到宣府,有一条山间小路,地图上没有标注,但当地猎户知道。我南下逃亡时,在德州听王夫人提起过——她有个远房亲戚是宣府人,说那条小路虽然难行,但可以绕过野狐岭和鞑子主力大营,直达宣府西南角。”

  张铭眼睛一亮:“李大人的意思是……”

  “我带五百轻骑,连夜走小路驰援宣府。”李远斩钉截铁,“不求退敌,只求助守军稳住阵脚,多守几日。只要咸宁伯的主力击破巴特尔,回师北上,宣府就还有救。”

  “太危险了!”朱清瑶急道,“那条路你没走过,又是夜里,万一迷路……”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远看向她,“宣府若失,咱们在这里守得再牢也没用。北疆一垮,宁王世子就能趁机北上,与鞑子合流。届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吗?”

  朱清瑶咬住嘴唇,眼圈红了。她知道李远说得对,可她舍不得他去冒险。南下逃亡时,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差点失去他的恐惧,难道现在又要再来一次?

  “我跟你去。”她忽然道。

  “不行!”

  “我必须去。”朱清瑶眼中闪着倔强的光,“那条路你没走过,我走过——南下时,陆炳陆千户给过我一份北直隶的密道图,上面就有这条小路。我知道哪里有关隘,哪里有水源,哪里容易设伏。”

  李远还要反对,张铭却开口了:“郡主若同去,确实更稳妥。但营地这边……”

  “营地有张将军坐镇,足够了。”朱清瑶道,“况且,若我留在营地,周安和他的同伙可能会怀疑——他们知道我与李大人关系密切,这种时候我不在他身边,反而奇怪。”

  李远看着朱清瑶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她。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内里却有钢铁般的意志。他最终点了点头:“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能逞强。”

  “我答应。”朱清瑶破涕为笑。

  计议已定,立刻准备。张铭挑选出五百最精锐的骑兵,每人配双马,带足干粮、箭矢和火罐。李远和朱清瑶换上轻便皮甲,外罩白色披风——雪夜行军,白色是最好的伪装。

  韩铁火听说李远要带兵驰援,连夜赶制了一批“手雷”——将火药、碎铁装入小陶罐,引信缩短,用蜡封口。虽然粗糙,但近战时威力可观。

  “李大人,带上这个。”老匠人将一个小铁盒塞到李远手里,“里面是‘火龙出水’的图纸——万一守城时用得着。虽然咱们现在没条件造,但宣府军器局或许能赶制几具。”

  李远郑重收下。刘一斧和顾花眼也各自送了东西:一柄改良过的短弩,射程比寻常手弩远三成;一套用钢丝和机括制成的袖箭,藏在腕下,危急时可救命。

  酉时三刻,天色已暗。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五百轻骑在营门内集结完毕。每个人都沉默着,但眼中燃着火。他们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张铭举起酒碗:“弟兄们,这碗酒,敬你们!愿你们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干!”

  烈酒入喉,烧起满腔热血。李远翻身上马,看向身边的朱清瑶。她也上了马,白色披风下,那张脸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清冷,也格外坚定。

  “出发!”

  营门缓缓打开。五百骑如白色幽灵,悄无声息地没入风雪之中。

  张铭站在箭楼上,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最后一点影子消失在夜色里。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下令:“关闭营门!全员戒备!从此刻起,一只鸟也不许飞出营地!”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开始。

  李远和朱清瑶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营地西侧的囚帐里,周安用藏匿的碎瓷片割断了捆手的绳索。他悄无声息地溜出囚帐——本该看守他的两个兵士,此刻正倒在帐外,脖子上各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夜色中,一个黑影接应了周安。两人低语几句,周安将一样东西塞给对方,随后迅速消失在营帐阴影里。

  那黑影则朝着营墙方向摸去。他显然对营地布局极熟,避开了所有巡逻队,来到东侧那段刚加固过的栅栏前。

  月光偶尔透过云隙,照出这人的脸——竟是伤兵营里一个不起眼的医官助手,平日沉默寡言,做事勤恳,谁也想不到他会有问题。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拔掉塞子,倒出些粉末撒在栅栏下的雪地里。那粉末遇雪即融,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随即冒起淡淡白烟——是化雪剂。

  冻土变软,木桩松动。他又取出匕首,开始割那麻绳。

  只要打开这个缺口,外头的接应人马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营地。届时里应外合,这座大营转眼可破。

  他割得很专心,以至于没注意到身后雪地里,无声无息地站起一个白色身影。

  张铭手中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等你很久了。”参将的声音冰冷如铁。

  医官助手浑身一僵,缓缓回头。当他看清张铭身后那几十个手持劲弩的兵士时,脸色瞬间惨白。

  “押下去。”张铭挥手,“严加审问。我要知道,还有多少内鬼藏在营里。”

  几乎同时,营地外三里处的树林中,一支约五百人的骑兵正在集结。他们穿着杂色衣袍,但举止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

  为首的是个年轻将领,面容阴鸷,左眼角有一颗醒目的黑痣。他望着远处灯火稀疏的营地,嘴角勾起冷笑。

  “世子算无遗策。”他喃喃道,“李远果然带兵去救宣府了。营地空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身旁副将低声道:“将军,周安那边还没信号……”

  “不等了。”年轻将领——正是宁王世子朱拱栎麾下大将,胡猛的侄子胡威——拔刀出鞘,“子时一到,强攻东侧营墙。内应会为我们打开缺口。”

  他望向宣府方向,眼中闪过残忍的光:“李远啊李远,你以为你是去救人?殊不知,你才是那个要被围猎的猎物。等拿下这座大营,断了你的后路,我看你在宣府还能撑几天!”

  夜更深了。

  风雪呼啸,掩盖了刀剑出鞘的声音,也掩盖了渐近的马蹄声。

  北疆的这个冬天,注定要用鲜血染红白雪。

  而黎明到来之前,还有最黑暗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