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瓷初成-《开局被牛撞,我帮朱厚照打穿北疆》

  周县丞来访后的第五日,行商老陈的驴车再次嘚嘚地驶进了小李村。这次他带来的,除了朱清瑶的回信和几包南方的点心干果,还有两个沉甸甸的麻袋。

  “李兄弟,朱公子特意嘱咐的,”老陈拍着麻袋,灰扑扑的脸上带着笑,“说是从景德镇那边弄来的‘高岭土’和‘釉果’石粉样品,量不多,让您试着掺和本地的料子看看。”

  李远心头一震。高岭土!釉果!这可是制作真正瓷器,乃至精细白瓷、青花瓷的关键原料!这位“朱公子”的手笔,越来越不简单了。他能弄到这些,要么在景德镇有深厚关系,要么就是权势极大,能让那边的人买账。

  “朱公子费心了。”李远郑重接过,打开麻袋查看。高岭土洁白细腻,釉果石粉呈浅灰白色,品质都属上乘,虽每样只有十来斤,但用作试验,已是绰绰有余。

  回信依旧简洁,却直接回应了他上次提出的窑炉和釉料问题。信中提到一种“分室龙窑”的简化结构草图,虽不如官窑宏大,但比坑窑先进得多,能更好控制升温和气氛。关于釉料,则建议他尝试将石灰石煅烧成生石灰,与草木灰、高岭土按不同比例混合,并附了一个参考范围。

  最让李远在意的,是信末一句看似随意的附言:“近日读宋人笔记,见有‘秘色瓷’记载,言其釉色‘如冰似玉’,心向往之。兄既有志于此,何妨追慕古意?又闻北地有磁州窑,黑白绘彩,别具一格,或可参详。”

  这已不仅仅是技术交流,更像是一种引导和期许。秘色瓷是越窑精品,多为青绿釉色;磁州窑则以白地黑花着称。朱清瑶这是在提示他,不必只局限于改善实用陶器,可以向更高品级的青瓷、甚至装饰性陶瓷探索。

  李远将信仔细收好,心中暖流涌动,又夹杂着沉沉的压力。知音难觅,但知音如此期许,自己若做不出点样子,岂不愧对?

  他将赵三、李铁柱、王石头、孙小乙、钱大有几人都叫来,展示了新到的原料和朱清瑶的信(隐去身份和部分内容)。

  “这是贵人相助。”李远环视众人,“也是考验。咱们能不能抓住机会,烧出点真正像样的东西,就在此一举。”

  众人看着那洁白的高岭土,都觉责任重大,又摩拳擦掌。

  接下来的日子,小李村后山的窑区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

  李远依据朱清瑶提供的简图和《陶埏篇》的记载,结合自己对现代隧道窑的模糊理解,带领众人改造旧窑。新的窑体更长,依山坡筑成,内部用耐火土坯隔出初步的预热区、高温区、冷却区,烟道也更为复杂。虽远谈不上真正的龙窑,但已具备阶梯升温的雏形。

  原料处理更是精细。高岭土与本地优质黏土按不同比例混合,反复淘洗、沉淀、踩炼、陈腐。釉料的试验成了重中之重。李远按照信中所说,将石灰石敲碎,在单独的小窑中煅烧成生石灰,碾磨成粉。再与不同种类的草木灰、少量高岭土、以及那珍贵的釉果粉进行排列组合试验。

  孙小乙的账本变成了详细的实验记录:编号、配料比、施釉方式、烧制曲线、成品描述……密密麻麻。

  失败,依然是主旋律。

  釉面起泡、针孔、剥落、色泽晦暗、流淌过度……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废品堆成了小山。辛苦寻来的高岭土和釉果粉在快速消耗。

  王石头有些急了:“远哥儿,这……也太难了。咱们是不是步子迈太大了?”

  连最沉稳的李铁柱,看着又一窑不尽人意的成品,也面露焦灼。

  李远却异常平静。他捡起一片釉面布满小气泡的残片,对着阳光看了看。“没事。至少知道这个配比,火候再高些就会起泡。小乙哥,记下:三号配方,上限温度需降低。”

  他看向众人:“咱们以前烧陶,是瞎子过河,凭感觉。现在,至少知道河有多宽,哪儿有石头。每失败一次,就离成功近一步。朱公子送来的料子珍贵,但不用来试错,难道供起来?那才是浪费。”

  他拿起一片釉色青灰、但表面已呈现些许光滑质感的陶片:“看,这片虽然颜色不好看,但胎釉结合比之前好多了,釉面也亮了。这说明咱们的方向没错。”

  冷静的分析和坚定的态度,稳住了军心。众人重新抖擞精神。

  李远也调整了策略。不再追求一窑烧出完美成品,而是进行单变量测试。一窑专烧不同配比的素坯,看胎质;一窑专试同种釉料在不同温度下的表现;甚至烧了几窑不上釉的素胎,研究窑内气氛(氧化还是还原)对胎色的影响。

  知识在失败中一点点积累。

  其间,李远也抽空整理了周县丞要的“劝农册子”。他让孙小乙用工整的楷书抄录,内容包括:深耕犁(初版)的构造图和使用要领;堆肥速成法的具体步骤(包括添加石灰调节酸碱度);几种常见害虫(蝗、螟、蚜)的土法防治(包括杀虫烟包的配方和使用禁忌);以及一些简单的水土保持和轮作建议。文字力求浅白,配以简单图示。

  册子封面上恭敬地题写“真定府某县小李村野人李远等敬呈”,落款处按李远的意思,加上了赵三、李铁柱等所有核心成员的名字。

  册子托人送到县衙后不久,周文渊便派了个书吏送来回执,并五两银子作为“润笔”,同时告知,册子已呈送府衙,上官颇为嘉许。

  日子在窑火明灭中流淌。夏去秋来,地里的庄稼在李远指导的精细照料下,长势明显优于邻村。新式犁具在有限范围内流传,小李村的名声随着往来行商和走亲访友的村民,慢慢传开。偶尔也会有邻近村庄的里正或乡绅前来“参观学习”,李远都让父亲和赵三出面接待,礼节周到,但关键技术细节不多谈。

  这一日,霜降已过,天气转凉。又是一窑即将出窑。

  这一窑,是综合了前期数十次失败教训后的“总攻”。胎土采用了最佳比例的高岭土混合料,反复揉练陈腐;釉料是最终确定的七号配方:以煅烧石灰为主,辅以特定比例的竹灰和少量釉果粉,浓度经过反复调试;烧制曲线也根据记录精心设计。

  开窑前的气氛格外凝重。连村里不少老人小孩都聚在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李大栓和王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窑温终于降到可以接触。李远深吸一口气,亲手拆开封门的土坯。

  热气夹杂着特有的陶瓷气息涌出。窑室内,器物静静排列。

  最先取出的是一件小茶盏。当它被李远小心捧出,暴露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时,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惊呼。

  那茶盏,胎体细腻,不再是粗糙的红色或灰色,而是泛着淡淡的米白。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它的釉色:一种均匀柔和的淡青色,宛如雨后天晴时最澄澈的天空,又似深山古潭中浸润了千百年的玉石,釉面光滑莹润,在光线下流淌着含蓄的光泽。

  虽然造型仍显朴拙,釉色也非顶级的“千峰翠色”,但那种温润、洁净、雅致的质感,已与往日那些粗陶黑碗,判若云泥!

  “成……成了?!”王石头声音发颤。

  李远轻轻翻转茶盏,底部胎釉结合处过渡自然,无剥落缩釉。指节轻叩,声音清越悠长,如击磬玉。

  他又取出同一窑的其他器物:一只小碗、一个撇口瓶、一个荷叶盖罐。釉色基本一致,淡青可人,只是因器形和位置微有浓淡变化,反而更添自然韵味。

  “青瓷……”李远低声念道,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继而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这不是模仿,而是在这个时代,用这里的材料,自己的双手和智慧,真正烧制出了接近真正瓷器的器物!而且是具有一定审美价值的青瓷!

  “远哥儿!这……这是宝贝啊!”赵三激动得脸都红了。

  “真好看!像玉做的!”小孩子们嚷嚷。

  李大栓接过儿子递来的茶盏,手抖得厉害,老泪差点涌出来。

  李远将器物小心放好,对众人高声道:“诸位叔伯兄弟,咱们成了!这青瓷,是咱们小李村自己烧出来的!”

  欢呼声顿时炸响,小小的窑场沸腾了。

  当晚,李家堂屋破例点起了两根蜡烛。中间桌上,摆着那四件成功的青瓷器物,映着烛光,青釉流转,满室生辉。村里有头有脸的老人和工坊核心成员都挤在屋里,看着那几件瓷器,如同看着刚刚诞生的婴孩,眼神热切又骄傲。

  “给这瓷起个名吧?”七叔公提议。

  众人目光看向李远。

  李远看着那淡青的釉色,想起朱清瑶信中所说“如冰似玉”,想起这些日子大家的汗水与期盼,缓缓道:“就叫‘卧牛青’吧。咱们靠山吃山,这瓷土来自卧牛山,釉色如山间清泉,旷野晴空。卧牛青,不忘本,也盼着咱们村,像这青瓷一样,历经窑火,终放光华。”

  “好!卧牛青!好名字!”众人轰然叫好。

  “远哥儿,”赵三兴奋道,“这瓷器,能卖大价钱吧?咱们是不是该多烧些?”

  李远却摇了摇头:“不急。这一窑虽成,但工艺还不稳定,成品率也低。这几件,是运气也是积累。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不是急着赚钱,而是把这份‘运气’变成‘实力’。要把每一个步骤都吃透,做到十窑有七八窑能出这样的品质。”

  他看向众人,烛光在他眼中跳跃:“而且,‘卧牛青’是咱们的根基,但不是全部。周县丞那边,咱们交了差,得了些许名声,暂时安稳。朱公子那里,送了这样一份厚礼和指点,咱们更得做出个样子来回报。我想,挑两件最完好的‘卧牛青’,连同咱们的试验记录和改进心得,托陈叔给朱公子捎去。其余的,咱们自己留着,既是念想,也是标杆。”

  “那……不卖钱,窑上开销……”王石头爹有些迟疑。

  “卖陶器。”李远早有打算,“咱们的粗陶、釉陶(品质较青瓷次但已实用)可以继续做,供应本县和邻近州县,维持开销绰绰有余。‘卧牛青’暂时作为精品,不量产,不外卖。一来物以稀为贵,二来,咱们需要时间消化技术,三来……”他顿了顿,“怀璧其罪。好的瓷器,太扎眼。”

  众人细想,纷纷点头。七叔公叹道:“远小子思虑长远,是咱们村的福气。”

  事情就此定下。

  几日后,行商老陈再次到来。看到那两件精心包裹的“卧牛青”茶盏和盖罐,以及厚厚一叠记录心得时,饶是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惊得张大了嘴。

  “这……这是你们烧出来的?!”他捧着茶盏,对着光看了又看,“这品相,虽比不上景德镇的顶尖货色,但在北地,绝对是一等一的好瓷了!李兄弟,你们这下可要发了!”

  李远微笑:“陈叔过奖,侥幸而已。烦请陈叔务必转交朱公子,并代李某深深致谢。若无公子援手,断无此物。”

  “放心!包在我身上!”老陈拍胸脯保证,又低声道,“李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东西若拿去南昌或金陵,价值不菲。你真舍得就这么送了?”

  “舍得。”李远语气平静,“知遇之恩,指点之谊,非金银可衡。”

  老陈深深看了他一眼,挑起大拇指:“仗义!朱公子没看错人。”

  驴车远去,卷起尘土。李远站在村口,望着南边的官道。

  秋风吹过,带来凉意,也带来远方模糊而喧嚣的气息。他知道,随着“卧牛青”的诞生和小李村名声的悄然传播,这个偏居一隅的小村庄,将再也无法完全回到过去的宁静。

  而他的人生轨迹,也即将随着那南去的驴车,与那位神秘的“朱公子”,以及公子背后所代表的更广阔、也更复杂的天地,更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窑火已旺,青瓷初成。下一段路,是该走出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