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管-《野火燎沅》

  那一晚,陆燃睡得并不安稳。

  窗外的雨声时大时小,像永无止境的背景音,敲打着她本就烦躁的神经。

  梦里光怪陆离,充斥着考试失败的试卷、街头混战的拳脚,还有母亲模糊而疲惫的脸。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散,只剩下一个圆润的、带着水珠的青柠,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散发着清冽又扰人的气息。

  她是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吵醒的。

  不是雨声,更像是……翻动书页的声音。

  陆燃猛地睁开眼,天才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渗进来。

  她带着一股起床气,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客厅里,孟沅已经坐在了昨晚那个位置。

  台灯还亮着,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安静的光晕。

  她依旧在看那本厚厚的书,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动作轻缓,几乎听不见声音。

  她换了一件浅灰色的棉质长袖,依旧素净,仿佛她这个人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色彩点缀。

  餐桌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个简单的白色瓷盘,里面放着两片烤好的吐司,

  一个水煮蛋,还有……那个被陆燃扔在柜子上的青柠,

  此刻已经被切成了整齐的薄片,水灵灵地堆在小碟子里。

  她竟然起得这么早?还准备了早餐?

  陆燃心里嗤笑一声。

  装模作样。

  她砰地关上门,故意弄出很大声响,然后冲进狭小的卫生间,

  用力摔上门,打开水龙头,用哗啦啦的水声掩盖外面的一切。

  洗漱完出来,陆燃看也没看餐桌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准备像往常一样溜出去,找个地方待一天。

  “吃完再出去。”

  孟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她手碰到门把的那一刻响起。

  陆燃动作一顿,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转过身,眼神凶狠地瞪向孟沅:“你管我?”

  孟沅终于从书页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怒视。

  那眼神里没有威胁,没有命令,甚至没有期待,只是一种纯粹的陈述。

  “你母亲付了我报酬。我的责任包括确保你按时吃饭。”

  她的理由如此直接,如此……理直气壮,反而让陆燃准备好的所有反抗和辱骂都噎在了喉咙里。

  跟一个只讲“责任”和“报酬”的人发脾气,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陆燃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死死盯着孟沅。

  孟沅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待她的选择。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最终,陆燃像是跟自己较劲般,猛地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抓起一片吐司,狠狠地咬了一口,又拿起那个水煮蛋,

  在桌沿用力一磕,手指粗鲁地剥着蛋壳,碎屑掉了一桌。

  她故意吃得很快,很响,试图用这种粗野的方式打破孟沅营造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孟沅对此视若无睹,重新低下头看书,仿佛陆燃不存在。

  直到陆燃解决掉吐司和鸡蛋,准备起身离开时,

  孟沅才再次开口,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语气平淡无波:

  “青柠,试试。”

  陆燃的动作僵住。

  她看着那碟青柠薄片,黄绿色的果肉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又陌生的清香。

  她从来不吃这种看起来就酸掉牙的东西。

  “不吃。”她硬邦邦地拒绝。

  “随你。”孟沅翻过一页书,不再多说。

  陆燃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种莫名的、被轻视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讨厌这种被对方轻易看穿、并且毫不在意的感觉。

  仿佛她所有的叛逆和愤怒,在对方眼里都只是幼稚可笑的把戏。

  她几乎是赌气般地,伸手抓起一片青柠,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嘴里。

  瞬间,极致的酸涩感在口腔里炸开,刺激得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下意识就想吐出来。

  “咽下去。”孟沅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感受它。”

  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陆燃鬼使神差地,

  真的忍着那强烈的酸意,胡乱咀嚼了几下,囫囵咽了下去。

  酸味过后,舌根竟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清甜的回甘,冲淡了之前早餐的干噎感和心底的燥意。

  她愣在原地,感受着口腔里那复杂的变化。

  就在这时,卫生间里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水流不受控制地涌出的声音。

  陆燃脸色一变,冲进卫生间。

  只见连接洗手池的旧水管爆开了一道细缝,水正汩汩地往外冒,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

  “操!”陆燃低骂一声,手忙脚乱地想去关总阀门,却发现阀门锈死了,根本拧不动。

  水还在不断喷溅,打湿了她的裤脚。

  她正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孟沅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她看了看情况,没说话,转身去了厨房,很快拿来了工具箱和几条干毛巾。

  “让一下。”她对堵在门口的陆燃说。

  陆燃下意识地侧身让开。

  只见孟沅蹲下身,动作利落地用毛巾暂时堵住喷水最急的地方,然后打开工具箱。

  她拿出扳手,试着拧了拧爆裂的接口,发现纹丝不动后,

  没有丝毫犹豫,又找出生料带和一段备用的小水管、新的接口阀。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沾上了水渍和铁锈,动作却稳定而精准。

  缠绕生料带,拆卸旧的接口,换上新的,拧紧……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水珠溅到她脸上、衣服上,她也只是微微蹙眉,用手背随意擦一下。

  陆燃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看着孟沅专注的侧脸。

  她束在脑后的马尾有几缕散落下来,贴在颊边,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她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而不是修理一根破旧的水管。

  不过几分钟,漏水止住了。

  孟沅站起身,将工具收回工具箱,用干毛巾擦了擦手和溅湿的脸颊。

  她看向还愣在一旁的陆燃,语气依旧平淡:“好了。阀门锈蚀严重,临时处理了一下,最好找房东彻底更换。”

  陆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看着孟沅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地上那摊被控制住的水渍,

  再看看自己无所适从的双手,一种混合着挫败、惊讶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感觉,在她胸腔里翻涌。

  这个女人……会修水管?她不是个只会看书的“文化人”吗?

  孟沅没再理会她的怔愣,拎着工具箱走了出去,留下一句:“地上的水擦干净。”

  陆燃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因为徒劳拧阀门而发红的手掌,

  最后目光落在餐桌上那片被她咬了一口、还残留着酸涩滋味的青柠皮上。

  这个夏天,这个突如其来的“监护人”,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那一缕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青柠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