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烧-《野火燎沅》

  宋砚来访带来的那阵无形低气压,像梅雨季缠绵绵的潮气,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盘桓了两天。

  陆燃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连带着对孟沅准备的饭菜也兴致缺缺,扒拉几口就放下筷子。

  补课时更是心不在焉,错误频出。

  孟沅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询问,没有安抚,

  只是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该做的事,沉默得像一块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礁石。

  她把那盒柠檬糖放进了自己房间的书桌抽屉里,没有再拿出来。

  第三天,那场酝酿在陆燃体内、混杂着情绪郁结和倒春寒余威的风暴,终于彻底爆发。

  下午最后一节课时,陆燃就觉得头重脚轻,嗓子发干,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她强撑着听完课,拒绝了好友去打球的邀请。

  她腿伤初愈,本也不宜剧烈运动,昏昏沉沉地走回出租屋。

  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饭菜香传来,但她此刻闻着却只觉得反胃。

  孟沅正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看到她回来,随口道:“洗手吃饭。”

  陆燃没应声,把书包随意甩在墙角,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餐桌旁,

  却没坐下,只是撑着桌沿,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不饿。”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孟沅放下盘子,看向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你脸色很差。”

  “没事。”陆燃嘴硬,想转身回房,脚下却一个趔趄。

  孟沅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

  手掌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被那滚烫的温度惊了一下。

  “你在发烧。”孟沅的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的手顺势贴上陆燃的额头,那灼热的触感让她眉头皱得更紧。

  “没有……”陆燃还想挣扎,却被孟沅半扶半强制地按坐在椅子上。

  “别动。”孟沅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权威。

  她转身去电视柜下面拿出家用医药箱,找出电子体温计。

  “嘀”的一声,屏幕上显示出红色的数字:38.9℃。

  高烧。

  孟沅放下体温计,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发烧而脸颊潮红、眼神都有些涣散的女孩。

  她嘴唇干裂,呼吸粗重,平日里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被病痛削弱了大半,

  只剩下一种脆弱的、惹人怜惜的狼狈。

  “回房间躺着。”孟沅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这一次,陆燃没有再反抗。

  她确实难受得厉害,全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一样酸痛无力。

  她任由孟沅搀扶着,踉跄地回到自己房间,瘫倒在床上。

  孟沅跟进来,帮她脱掉鞋子和外套,盖好被子。

  然后去卫生间拧了条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陆燃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

  她半眯着眼,看着孟沅在房间里忙碌。

  看着她出去,又端着温水和小药片进来;

  看着她弯腰试她额头的温度,那缕垂下的发丝几乎扫过她的脸颊;

  看着她因为担忧而微微抿紧的唇线。

  孟沅扶她起来吃药。

  陆燃靠在她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单薄衣衫下传递过来的、稳定而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

  她顺从地吞下药片,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睡一觉,发发汗。”孟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陆燃重新躺下,感觉孟沅帮她掖了掖被角。

  那动作轻柔而细致,带着一种她从未在母亲那里感受过的、纯粹的呵护。

  也许是高烧让人的意志变得薄弱,也许是此刻的脆弱放大了所有感官。

  陆燃看着孟沅准备离开的背影,一种强烈的、害怕被独自留下的恐慌攫住了她。

  “孟沅……”她哑着嗓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孟沅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别走。”陆燃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恳求,像一只害怕被遗弃的小兽。

  孟沅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回床边,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

  “我不走。”她平静地说,“你睡吧,我在这。”

  简单的几个字,像是最有效的安定剂。

  陆燃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她闭上眼睛,额头上冰凉的毛巾和身边那人沉静的存在,

  像两道坚固的屏障,将她与外界的高热和不适暂时隔绝开来。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得并不安稳,噩梦和现实的碎片交织。

  时而梦见自己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时而梦见宋砚带着嘲讽的笑容挽着孟沅离开,

  时而又是母亲在电话那头疲惫而模糊的叮嘱。

  每一次她从混乱的梦境中挣扎着惊醒,总能第一时间看到床边那个安静坐着的身影。

  有时在看书,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台灯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沉静的姿态,

  像黑夜海面上唯一的灯塔,指引着她这艘迷航的小船。

  在一次剧烈的咳嗽惊醒后,孟沅放下书,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换了一条冷毛巾。

  “还很难受?”她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也说不清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她看着孟沅近在咫尺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她挽起袖子的手臂上。

  灯光下,她的小臂线条流畅白皙,但在靠近手肘内侧的地方,

  有一道约莫两三厘米长的、淡淡的白色疤痕,像一道被时光抚平的年轮。

  陆燃从未注意过这道疤。

  孟沅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旧痕。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自然地放下了袖子,遮住了那道疤。

  “小时候不小心划的。”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陆燃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想起母亲说过,孟沅是孤儿。

  这道疤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艰辛的过去?

  在她如今这副平静、坚韧的表象之下,是否也曾经有过无人知晓的脆弱和伤痛?

  这个念头,奇异地冲淡了她心中因宋砚而起的那点芥蒂,

  反而生出一种混杂着心疼和想要靠近的复杂情绪。

  后半夜,陆燃的烧渐渐退了下去,汗湿了睡衣。

  孟沅帮她换了干爽的衣服和床单,动作始终轻柔而克制,没有多余的话语,却照顾得无微不至。

  当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被窗外的天光驱散时,陆燃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疲惫不堪,却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孟沅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不再烫手,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终于彻底散去。

  “天快亮了,再睡会儿。”

  她说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颈。

  她在椅子上坐了近一整夜。

  “你呢?”陆燃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忍不住问。

  “我没事。”孟沅摇摇头,“等你睡着我就去休息。”

  陆燃重新闭上眼睛,听着孟沅轻缓的脚步声,感受着她为自己拉好窗帘,

  然后悄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但这一次的宁静,不再令人心慌,而是充满了某种被妥善守护后的安宁。

  陆燃躺在干净清爽的被褥里,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孟沅身上那股干净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以及额头上残留的、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微凉触感。

  高烧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她,也冲刷掉了她心里的一些壁垒。

  那个叫宋砚的女人带来的不安,似乎在这场病中被稀释、被抚平。

  她清晰地意识到,孟沅对她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受母亲所托的“临时监护人”。

  是突然出现的一艘沉默而坚固的夜航船,在她迷失方向、脆弱不堪时,为她亮起灯火,提供停泊的港湾。

  而她,这艘船上唯一的乘客,正无可救药地、贪恋着这份沉默的守护。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陆燃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这艘船永远不靠岸,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