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必去-《执渊者》

  苏阳脚刚到门槛。

  赵二虎的沙哑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慢着!”

  苏阳手伸向腰间铜镜,心里一动:

  “反悔?灭口?”

  回头却见赵二虎从墙上摘下那块“玄缉灵安功”的木牌。

  他手理着红绸带,腰间的墨玉牌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更急促的嗡鸣,烫得他指尖微颤。

  愣了一会,便把功牌塞进怀里。

  赵二虎脸色惨白,将腰间嗡鸣震颤的玉牌示于苏阳:

  “这‘柔脉蕴灵佩’是方君言给我续命之物,也是他监控我的枷锁。”

  “方才查阅卷宗,已引他生疑,并通过玉牌知晓了…我泄密之事。”

  “他定会先去害我娘和娃……!”

  苏阳一怔,立刻追问:“你家在哪儿?方君言藏身地又在何处?”

  赵二虎凄然一笑:“出门…往东二里。”

  这话猛地扎在苏阳心口。

  赵二虎话音未落。

  苏阳人冲出门外大吼:

  “快!”

  风裹寒意刮在脸上刺骨冷。

  “苏大人,你慢点!”张文龙攥着歪掉的罗帽,气喘吁吁:“咱先派人去……”

  苏阳头也不回,他眼神冰冷,脚下生风,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

  “赵二虎!带路!”苏阳嘶吼。

  冲到家门口时,苏阳停下了脚步。

  贴着“平安”红纸的大门虚掩着,院墙上爬满了刚开的紫红牵牛花。

  门前柳树已经抽出新芽,在凉风里瑟瑟颤动。

  三人放缓脚步,轻轻推门。

  檐下晾着的蓝布衫滴着水,院子里静的吓人,连平时总聒噪的老母鸡都老实蹲在鸡窝旁。

  只剩风吹布衫的哗啦声......

  三人面色铁青。

  赵二虎手掌颤抖,慢慢推开屋门。

  ‘吱呀’一声。

  房里炕桌上放着暖炉,上面铁锅里温着的小米粥冒着热气,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泛着金黄。

  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娃的布老虎玩具放在枕头边,爪子上还沾着点米糊。

  蓦然!

  苏阳瞳孔紧缩,他的脸慢慢变了颜色。

  炕桌上,一张烧完符箓的灰烬映入眼睑,灰烬落在炕边一根拐杖手柄上,手柄刻‘虎子’两个篆字。

  赵二虎的脚像钉在地上,再也动不了半步。

  ‘嘡’的一声,他手中的制式长刀打破死寂掉在地上。

  他看见媳妇和母亲就靠在炕沿上,领口渗出的暗红血迹顺着衣襟滴在炕上,正晕开小小的血花。

  她们眼睛闭着,脸上没半点痛苦,像是安静的睡着了。

  五岁的娃趴在母亲怀里,小手攥着半块玉米饼子,嘴角沾着玉米渣,却再也不会嚼了。

  赵二虎张着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久,他喉咙里嘶哑的‘哦哦’两声,像是野兽的低吼。

  赵二虎的指尖碰了碰媳妇的脸颊,突然想起三天前。

  他回家时,媳妇正给孩子缝虎头鞋,孩子举着刚画的“爹爹抓坏人”的画,扑到他怀里喊:

  “爹爹是大英雄!”。

  他当时摸着孩子的头,心里发虚,只能含糊应着:“是、是英雄”。

  现在看着孩子手里攥着的半块玉米饼,想着画纸上被揉皱的“大英雄”,他的眼泪砸在娃的小手上,声音发哑:

  “爹,爹......不是英雄……爹是罪人……”

  他沉默着坐在炕沿,一手搂着媳妇,一手揽着老娘。

  汉子的脸上泪水成串,滴在媳妇领口的血迹上。嘴里喃喃着:

  “是我害了你们啊……是我贪生,才让你们遭了罪。”

  他晃了晃身子,把几次冲到喉间的血憋回去,眼神却从崩溃慢慢沉下来——一片死寂!

  猛地扯下腰间的柔脉蕴灵佩,手心攥紧玉佩,手指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紫。

  “咔嚓”一声脆响,玉佩被他生生碾碎在掌心,碎玉渣嵌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炕桌上。

  刹那间,赵二虎脸色由黄变煞白!他双手使劲捶着脑袋,额头青筋随着爆起泛出诡异的紫黑。

  他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指缝里渗出血丝,落在炕桌上,和碎玉渣混在一起黑红刺眼。

  “赵缉尉!”苏阳冲过去想按住他的手,却被他猛地甩开。

  张文龙早已握刀在手,刀身映出他猩红的眼睛,他转身就往门外冲。

  苏阳劈手夺过腰刀,五指如铁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不容置疑,冷若冰霜:

  “你回县衙。”

  张文龙嚎叫道:“我他妈要亲手砍了他,要杀了他!”

  ......

  少顷。赵二虎强忍着咳嗽,坐直身子,双手撑在膝盖,断断续续地说道:

  “三年前,我病入膏肓,身染罕见的噬脉毒,需大量珍稀药材续命。”

  “王福通找到我,让帮着除掉方君言,承诺与我大量钱财。

  我找到方君言,要动手时他说有法子医好我的绝症。

  就送了我这玉牌延续寿命,后有大火在他家烧起,玄察司案宗记载:

  三境修士方君言,走火入魔,尸骨炸碎为粉,不可找见。”

  “后,我将方君言藏于君子庙,并帮他挖好暗室,是他和王韵杀死王福通,盗走其灵根......我这就去找他。”

  赵二虎捡起地上的制式长刀,身形因毒发和悲恸而微微摇晃。

  但眼神沉静而决绝。

  他没立刻抽出刀鞘,而是先从怀里掏出那块“玄缉灵安功”的木牌——

  红绸带被扯松了,他用手指慢慢理直,重新系在腰间,让功牌正对着胸口。

  然后才拔出长刀,让刀身映着他的脸。

  他摸了摸刀身上当年缉凶时留下的一道缺口,眼神重新燃起了光,缓缓道:

  “赵某当年缉凶,也曾纵横江湖,嫉恶如仇。方君言……必须......死!”

  声音嘶哑决绝。

  推刀入鞘后再不看屋内一眼,大步走到张文龙面前,在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塞到他手里:

  “回县衙,按此秘籍好好修炼,今日,不能再有死人!”

  张文龙把册子按在胸膛,抹了把脸,立起胸膛,声音发哑却格外坚定:‘喏!’”

  赵二虎又对苏阳说:“大人是文官,不易前往,请大人速去荒州玄察司请援。”

  苏阳按住赵二虎刀柄上的手,轻轻擦去他手指划伤的血迹,声音低沉,字字透着不容置疑:

  “请援的事,张文龙拿我印牌回县衙后直接调驿卒,快马走官道,两日内必能到荒州——但我不能走。”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铜镜,镜面泛起柔光,照耀着赵二虎双眸:

  “这虽算不得顶级法器,却能勘破低级幻术。之前查王福通书房时,就是靠这镜子发现了隐秘线索。也是靠它,甄别出黑瓷黄纱和你玉牌的气息。”

  “我虽不是修士,却毕生钻研刑名,勘验过无数现场机关。

  方君言的暗室必有蹊跷,你知地形,我专破陷阱,此乃擒贼最佳之策。”

  顿了顿,苏阳目光扫过赵二虎怀里露出来的“玄缉灵安功牌”红绸带。

  语气软了些,却更坚定:

  “你说‘赵某纵横江湖时嫉恶如仇’,我这县令,也没道理看着百姓遭难、兄弟赴险,而自己躲去后方。

  方君言害了你家人,盗了灵根,他还搅乱了余庆县,今日这事,我必去!”

  他眼神落在赵二虎手里长刀上,嘴角勾了抹冷硬的笑:

  “你带路,我护阵。等抓住方君言,再让他给你家人、给余庆县的百姓,俯首认罪。”

  没有多余客套,也没有虚浮安慰——苏阳知道。

  此刻再多的话,都不如“一起去”三个字,更能接住赵二虎那颗破碎却重燃忠勇的心。

  风从敞开的屋门吹进来,带着院里牵牛花的淡香。

  张文龙攥着册子贴在胸口。

  刚才嚎叫时涨红的眼眶还泛着湿。

  他猛地挺直脊梁,对着二人的背影郑重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