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伤心人-《执渊者》

  云遮月,伤心人,画不成。

  飞云寨青石街道上,有一袭红衣手持酒囊,边喝边唱,趔趔趄趄,如无魂游鬼。

  一队巡夜喽啰正好举火把路过,有个老兵看着那女子,上前哑声劝道:

  “红姑娘,这夜里风硬,少喝些,当心……伤了身子。”

  火光映照下,她青丝被夜风吹得凌乱,有几缕贴在苍白颊边,斜起眼醉里瞥着老兵,

  星眸浸着冷意,唇角悬着一滴酒珠,顺着下颌轻轻坠下。

  “心都没了……要身子何用?”

  她醉眼乜斜过来,目光扫过队伍里地一幅面孔——

  立即认出那个小兵是石震山的侄子。

  “滚!都滚!”猛地将酒囊摔在青石板上。

  她蓦地转身,指着秦月住处嘶吼:“告诉你——我红刃!以后是死是活,再与你无关!”

  那抹深夜里残破的红影,走的摇摇晃晃。

  秦月书房内,窗外那声凄吼传来。

  苏阳担心问道:“红姑娘,她没事吧?”

  秦月执着朱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笔尖一滴朱砂,“嗒”地一声,坠在舆图上。

  她长睫低垂,并未立刻回应。

  书房内死寂得只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良久,她才缓缓抬起眼:

  “她需要恨我。”

  她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叹息都显得沉重:

  “唯有恨意,才能让她在石震山那里……活下去。”

  烛火下,苏阳默默凝视着她,眼神里满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懂得。

  “教我呼吸之法吧。”苏阳开口说。

  秦月收敛心神,对着声音传来方向无可奈何一笑。

  不等苏阳灵根震颤预警。

  秦月蓦地动了!

  她并指如电,直刺苏阳眉心!

  杀意凝如实质,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

  苏阳浑身汗毛倒竖,死亡的预感让他几乎窒息。

  “吸!”

  秦月的低喝如冰锥扎进脑海。

  苏阳猛地吸气,气海那点微薄的灵根之力被生死危机强行拽动,向上冲起。

  “呼!”

  指令再至!苏阳配合着吐气,身体向后急仰,试图重演刚才的躲避。

  但这一次,秦月的手指如影随形!

  他后仰,指尖便下压,直指咽喉!

  他慌乱中侧身翻滚,指尖便横划,追袭太阳穴!

  他撞在书架上,引得典籍哗啦作响,那指尖却已悄无声息地点向了他的心口!

  方寸之间,他像一只被钉死在原地的飞蛾。

  终于,他的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秦月的指尖,正稳稳地停在他喉结之下,再进一分,便是洞穿。

  “你慢了三次呼吸。”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若我是敌人,你已死了三次。”

  苏阳靠在墙上,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内衫。

  秦月快得连摧动灵根的时间都没有。

  秦月收手,烛光将她身影投在墙壁上,宛如掌控生死的神魔。

  “看清楚了吗?”她问。

  “在这斗室之内,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你要学的,不是用‘呼吸’来逃跑。”

  她微微前倾,那双墨蓝的瞳孔在极近的距离锁住他,一字一句地宣告:

  “而是如何在方寸之间,用一次呼吸,决定是你死,还是我亡。”

  苏阳靠在墙上,汗水淌进眼里又涩又疼,他喘着气,却忽然低低一笑:

  “用一次呼吸……来下注。我懂了。”

  秦月道:“再来,你悟的快,最少也要能勉强入门,什么时候能避开我这一指就差不多了。”

  秦月指尖那缕凝练的气劲悄然散去,她后退半步,为苏阳留出方寸之地。

  “看清了,便记住它。现在,用你的身体来记。”

  她话音落下,书房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不再是最初你死我活的刺杀,而是进入了某种更精深、更专注的锤炼。

  窗外,值守的喽兵偶尔抬头,便能看见纸窗上投射出的、不断闪转腾挪的剪影。

  那女子身影如岳峙渊渟,指掌间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利,每一次进击都简洁、精准,直指要害。

  而那稍显清瘦的男子身影,则在方寸之间,进行着近乎不可能的规避。

  他的动作不再是最初的狼狈翻滚,而是多了某种初具雏形的韵律——

  在指风及体的前一刹,他的身体总会以一种看似惊险、却恰好到位的方式微侧、或后仰、或拧转。

  “吸太满!力便僵了!”

  “呼太尽!势便断了!”

  清瘦的剪影在一次凌厉指风下躲避稍慢,肩头似乎被轻轻扫中,整个人的轮廓猛地一个趔趄。

  “散的是意,不是气!重来!”

  清瘦剪影晃了晃,再次稳住,沉腰落胯,重新摆开了那蕴藏着“呼吸”奥秘的起手式。

  窗上的光影变幻,直至月过中天。

  当秦月终于叫停时,苏阳几乎虚脱,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汗水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

  “第二次,能勉强捕捉到‘指风’的轨迹,算你及格。”

  她语气依旧听不出赞赏,但说出的内容已足够惊人:

  “明日此时,继续。在你真正入门之前……”

  “红刃的近身厮杀,便是你白日的课堂。若在她手下被打死,便算我秦月……看错了人。”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书案,只留给苏阳一个在烛光下仿佛永远不会动摇的背影。

  ——

  月亮敛起踪迹,一阵夜风吹来云头,沥沥下起雨来。

  红刃醉卧在演武场附近一间房内,她闭着眼睛,眉头蹙起,连梦魇都无法化解她的心事。

  门外传来刻意放轻,却依旧能被她耳力捕捉的脚步声——三境以上的高手。

  她眼帘睁开一条细缝,维持着侧卧向里的姿势,全身肌肉悄然绷紧。

  来人向门口守卫做了个噤声手势,魁梧身形进屋时如一团棉絮无声。

  石震山俯身看向蜷缩在床的红刃,眼神如欣赏一件跌落尘埃的兵器。

  他轻轻“唉”了一声,嗓音里充满惋惜。

  拾起地上被红刃蹬落的薄被,动作轻柔地盖在她身上,就像父亲为自己的心爱女儿盖被。

  被子触及她肩膀的瞬间,他俯下身,用极低的声音痛心喃喃道:

  “可惜了……秦月终究是女子,见了男子,便容不下真正的锋刃。”

  红刃的呼吸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已深陷于醉梦。

  唯有藏在散乱青丝下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微动了一下。

  石震山直起身,不可捉摸的笑意在脸上漾开,他不再停留,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直到脚步彻底消失在雨声里,红刃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醉意全无,只有从未有过的清明。

  “明天,该教那个‘死人’技击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