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由-《执渊者》

  赵二虎的眼睫颤动,费力掀开一道细缝。

  猩红已从瞳孔褪去,只剩灰蒙蒙的雾霭,却准确落在他脸上。

  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想笑,却只呛出一口黑血,在苏阳袖口绽开一朵凋零的花:

  “别……高兴太早……”

  他气若游丝:“回光……返照……罢了。”

  “回光返照?”

  苏阳的手猛地攥紧,指头掐进赵二虎的衣料里:

  “不会的!你刚斩了方君言,你还能撑住——我去找药,我现在就去找!”他又意识到说错了话,又急道:“对,铜镜,铜镜能救命——他手忙脚乱的摸住铜镜。

  “没用……”赵二虎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却伸手抓住了苏阳的手腕。

  他的手冰凉,指腹上的茧子蹭得苏阳发疼:

  “血祭秘术……耗的是命……追魂钉又钻了心脉……撑到现在,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苏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砸在赵二虎的手背上,赵二虎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摇头,想说“你别说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赵二虎的气息一点点弱下去。

  “玄察司的……信号符……我早捏在手里了……劈方君言那时候……捏碎了。”

  赵二虎的视线开始涣散,却还在固执地说着:

  “他们……快到了……你是个好苗子……护好自己……也护好……那面镜子……”

  他费劲的抬另只手想去指苏阳腰间铜镜。

  手就突然僵在空气里。

  他抓着苏阳手腕的手猛地松了,眼睫彻底垂下去,再也没动过。

  暗室里只剩苏阳的呼吸声,粗重得像要把肺咳出来,苏阳僵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头,看向血池中央。

  王韵的魂体还在铜镜暖光里轻轻飘着,透明的轮廓映着池底青灰石砖,像片随时会散的云,在光里轻轻飘着。

  暖光里,她的脸颊竟还留着点淡淡的粉,好像只是轻轻睡着了。

  苏阳慢慢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铜镜的暖光映在她脸上,像个熟睡的婴儿。

  “你......你从来没,没......”

  苏阳猛然抬头捂住嘴。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晃了晃,像是看见这样的画面:

  这里是鲜花遍地的神仙洞府,春风吹过来,一束阳光亮亮的照进来,沁人心脾的香。

  一个穿着绯红罗裙的姑娘,乌发松松挽着银簪,就是苏阳闺房初见她画像上的模样。

  她嘴角勾着浅淡的笑,踩在铺满七彩花瓣的花路,一步一步往阳光走。

  走几步,她还笑着回头,冲苏阳挥了挥手,像在说“多谢”。

  阳光和风从入口灌进来,吹得她的裙摆轻轻飘起,没有阴煞,没有束缚,连脚步都带着轻快。

  最后她转过拐角,身影融进外面的光里,彻底消失时,苏阳好像还听见了她的笑声,脆得像春日里檐角下的银铃叮咚。

  是幻觉吗?

  苏阳抬手抹了把眼,慢慢站起来,看向有光的那个方向。

  他知道,那是王韵终于挣脱了方君言的枷锁,是这满室血腥里唯一的一点甜。

  两具尸体,一远一近,躺在这满是腥气的暗室里。

  苏阳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丹田的暖流还在,指尖的微光还亮着,可他连站都站不稳。

  他不想坐。觉得坐下对不起逝者,喉咙里像被什么哽住,又涌上腥甜,他咳了一声,一口血吐在青石板上,溅在王韵的衣角边,像朵刺眼的红花。

  “赵大哥……王姑娘……”他喃喃地念着,声音碎得不成样子:“我没护住你们……我还是太弱了……”

  他的肩膀开始发抖,先是轻轻的,后来越来越厉害,连带着手里的铜镜都在颤。

  暖光随着他的颤抖忽明忽暗,像是在陪着他难过。

  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方君言死了,邪阵破了,可他在乎的人,一个都没留住。

  就在这时,上面暗室的石门突然被“轰隆”一声推开。

  然后是十几个人的脚步声。

  一道熟悉的声音撞进来,带着焦急和急促:“苏大人!赵缉捕!你们在哪儿?”

  门推开的瞬间,风裹着朝阳的光涌进来,把暗室里的腥气冲得晃了晃。

  张文龙踉跄着冲进来,手里的制式长刀还没来得及收。

  他最先看见的是赵二虎。

  赵二虎躺在血池边,裂邪刀还插在旁边的石缝中,衣袍碎得不成样子,后背的伤口还凝着黑血,连攥着刀的手都没松开。

  张文龙心里“咯噔”一下。

  喊赵二虎的声音刚到喉咙口,就被什么东西堵得发颤:“赵哥?你……你咋不动啊?”

  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张文龙盯着赵二虎的脸。

  “今日,不能再有死人!”

  话犹在耳边,可人......

  张文龙擦把脸。

  苏阳扶着旁边的石壁,呆立无语,官袍下摆沾着新鲜的血渍,嘴角还挂着血丝。

  苏阳没回头,只是盯着赵二虎的身子。

  张文龙伸手轻轻扶住苏阳:“苏大人......”

  他怕自己稍微一用力,就把苏阳那点撑着的劲儿给撞散了。

  张文龙想背起苏阳,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苏阳轻轻挣开。

  苏阳摇了摇头,指尖还攥着铜镜,虽站得不稳,却没再借力——

  他知道,现在得自己撑着。

  张文龙想安慰他,可知道所有的安慰都不如让他自己静静

  就只是静静。

  张文龙眼光往后方瞄去,一个年青人正在走过来。

  他穿一身玄察司深灰公服,交领右衽的袍角沾了点路上的尘土,前胸獬豸补子的金线在残阳下泛着淡光。

  最显眼的是腰间挂着的一面玄木牌,牌面刻着‘玄察司?监理?刘铭’。

  字迹深峻,边缘被摩挲得发亮。

  张文龙心里一凛,瞬间认出来人是玄察司派来的监理刘铭。

  早上驿卒递来的文书里还写着,这位刘监理专管地方修士命案,查案素来“眼尖心细,不拖泥带水”。

  刘铭没管张文龙的愣神,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聚魂幡残片。

  先落向赵二虎的尸体,眼神里没半分波澜,只在看到赵二虎后背的追魂钉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着,他的视线转向苏阳:“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