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剿抚之议-《穿越黄巢:重塑唐末乾坤》

  退朝的钟磬余音还在巍峨的殿宇间若有若无地回荡,文武百官们已如潮水般涌出紫宸殿。方才殿上那场关于“招抚黄巢”的激烈争议,并未因天子“依阿父所言”的裁定而平息,反而像投入滚油的火星,在各个派系、各个角落里持续燃烧、蔓延。

  郑畋脸色铁青,袍袖微颤,快步走在通往中书省的廊道上。豆卢瑑紧赶几步追上来,低声劝慰:“台文兄(郑畋字),暂且息怒。圣意已决,田令孜势大,此时强谏,恐无益反损……”

  “无益反损?”郑畋猛地停步,转身看向同僚,眼中满是痛心与焦灼,“子瑜(豆卢瑑字),你岂不知此议之害?今日许一黄巢节度使,明日便有李巢、张巢效仿!朝廷威信,自此荡然!更可虑者,黄巢非庞勋、王仙芝可比!其在曹州所为,哪里是寻常流寇?分明是收揽人心、培植根基、志在天下!招抚?那是抱薪救火,养虎为患!待其羽翼丰满,假借朝廷名号,行割据之实,届时悔之晚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廊道里显得有些激动,引得前后一些官员侧目。豆卢瑑连忙拉他衣袖,示意噤声,一边叹道:“我又何尝不知?然宋威、崔安潜联名上奏,言前线实情,兵力钱粮俱绌,恐难两面作战。田令孜以此为由,圣上又……唉!如今之计,唯有在使者人选、招抚条件上尽力斡旋,或可稍作挽回?”

  “挽回?”郑畋冷笑,目光越过宫墙,望向东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正在发生剧变的曹州城,“只怕那黄巢,未必看得上朝廷这迟来的、充满算计的‘恩典’。”

  与此同时,枢密院值房内,气氛则迥然不同。田令孜斜靠在铺着锦褥的胡床上,面前小几上摆着新进的蜀茶,热气袅袅。几名心腹宦官和趋附他的朝官恭立一旁。

  “军容高明!此招抚之议,实乃一石三鸟之策!”一个面白微胖的宦官谄笑道,“一来可缓北线之压,让宋威、崔安潜喘口气,专心对付王仙芝那滑贼;二来可离间王、黄,二贼本就互有猜忌,朝廷封赏黄巢,王仙芝必生怨恨,或可使其自相攻伐;三来嘛……嘿嘿,若那黄巢真个受抚,军容举荐招抚有功,于圣上面前,又是大功一件!”

  田令孜眯着眼,吹了吹茶沫,不置可否。另一名文官模样的中年人却谨慎道:“军容,下官斗胆。招抚之策虽妙,然风险亦存。郑畋等人所言,亦非全无道理。黄巢若不受抚,反借此宣扬朝廷软弱,激励其党,则士气更炽。即便受抚,亦恐其阳奉阴违,借朝廷名号扩张势力,尾大不掉。昔日河北三镇,便是前车之鉴啊。”

  田令孜这才慢慢啜了口茶,放下茶盏,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动:“尔等所言,咱家岂不知晓?然则,眼下朝廷最要紧的,是什么?是钱粮!是兵力!是时间!”他声音转冷,“南面王仙芝未平,江淮财赋之地受其蹂躏,漕运时有阻滞。北方各镇,除少数忠勤者,大多拥兵自重,逡巡观望,指望他们出力死战?哼!神策军虽众,然久居京师,习于安逸,真正可战之兵又有几何?难道真要调集各道兵马,打一场旷日持久、耗费无算的大战,将本就千疮百孔的天下彻底打烂?”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苑中初夏的繁花似锦,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冷酷:“用一个虚衔,换一时之安,集中力量先扑灭一头,再回头收拾另一头,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至于黄巢受抚后是否听话……那可由不得他。朝廷有的是法子制衡。若他不识抬举……”他转过身,眼中寒光一闪,“那便是自寻死路,届时剿之,天下谁还能说朝廷不教而诛?舆论亦在我手。”

  心腹们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当务之急,是选好使者。”田令孜坐回胡床,“此人需机敏善辩,熟知利害,更要……懂得进退,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吏部和兵部推举的人选,你们要仔细过目。另外,给宋威、崔安潜去信,让他们也派得力之人,暗中配合,务必要摸清黄巢真实意图和曹州虚实。”

  “是!”

  招抚之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浑浊的潭水,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到长安之外。

  数日后,几封密信几乎同时以不同渠道,送入了长安某些深宅大院。

  一封来自洛阳,写信者是退休致仕的前东都留守、司徒王铎(与户部侍郎王铎同姓不同人)的族侄,现为河南府参军。信中详细描述了自去岁以来,黄巢部在曹、濮一带的作为,尤其强调了其“军纪严明,不扰百姓”,“分田土,兴工坊”,“流民归附者众”,最后忧心忡忡地写道:“……观其志,非劫掠苟安之辈。今若招抚,授以名器,恐如虎添翼,他日必为大患。朝廷当趁其立足未稳,速发大兵击之,不可迟疑!”

  另一封则来自淮南节度使高骈的幕僚(高骈正率军与王仙芝周旋)。信中语气显得更为审慎,但也透露出对北方局势的担忧:“……黄巢据曹州,卡在漕运咽喉之侧,虽暂未截扰,然其势日张,终是心腹之患。王仙芝飘忽难制,若朝廷与黄巢媾和,王某必疑惧交加,或铤而走险,南窜江淮,则我处压力倍增。窃以为,剿抚二策,当并行不悖。一面示以招抚,羁縻黄巢,使其暂安;一面密令宋、崔及沿途诸镇,加紧戒备,并寻隙弱之。万不可使其两家合流,亦不可使一家独大。”

  还有来自河北某些藩镇的私下传话,态度暧昧。有的表示“谨遵朝命”,但暗示辖区兵力不足,粮饷短缺,难以承担北上讨伐之任;有的则对“招抚反贼,位至节钺”表示出微妙的不满与警惕,言语间不乏“朝廷赏罚不明,恐寒将士之心”的抱怨。

  这些来自不同方向、代表不同利益的声音,通过各种渠道,汇聚到长安的决策核心,让本就不明朗的局势更加错综复杂。主剿派和主抚派的争论,也从朝堂之上,延伸到了更广泛的官僚网络和地方势力之中。

  在这场愈演愈烈的“剿抚之议”中,兵部侍郎卢携的态度颇为引人注目。他出身范阳卢氏,属山东高门,与郑畋有旧,但私下又与田令孜有所往来。在公开场合,他言辞谨慎,多附和田令孜“权宜招抚”之论,认为当务之急是解决王仙芝。但据亲近者透露,卢携曾在家中与门客私议时感叹:“黄巢,人杰也。惜乎不为朝廷所用,反成巨患。招抚恐难成,即便成,亦非朝廷之福。然今之势,如履薄冰,一步踏错,社稷倾危。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耳。” 这种矛盾而务实的态度,在朝中中层官员里颇有市场。

  真正让朝堂争议发生微妙转折的,是五天后送达的一份紧急军报。并非来自曹州前线,而是来自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奏报称,其巡边兵马在荆襄北部边缘,与一股“流贼”遭遇,激战一场,互有伤亡。俘获的贼人口供杂乱,但有人提及,他们原是王仙芝部属,因不满分配或与头领不和,脱离大队北走,本想投曹州黄巢,但因路途遥远、唐军封锁,滞留于山南、淮南交界处山林为寇。

  这份军报本身并非大事,李福也只是例行汇报边境冲突。但奏报中“欲投曹州黄巢”这几个字,却像针一样刺进了长安诸公的神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黄巢的“名气”和“吸引力”,已经超越了曹濮一带,开始向更远的战区扩散!王仙芝的溃兵散卒,在走投无路或心生异志时,竟然将黄巢的根据地视为潜在的投奔目标!这比黄巢占据一两座城池本身,更加令人不安。

  郑畋得知后,连夜求见皇帝(虽被田令孜以“陛下已安寝”为由挡回),次日一早便再次于朝会上慷慨陈词:“陛下!李福军报,可见贼心所向!黄巢不除,必成四方亡命之徒之渊薮!今日溃卒欲投之,明日便可能有更多失意之徒、悍勇之辈趋之若鹜!其势将如滚雪球般壮大!届时,纵以节度使相饵,彼又岂会满足?朝廷威仪尽丧,反成笑柄!臣恳请陛下,速断招抚之念,敕令宋威、崔安潜,至少抽调得力之军,北上威慑曹州,即便不即刻攻城,也须压其气焰,阻其扩张,绝其外援!此乃遏制祸源之上策!”

  这一次,连一些原本态度摇摆的官员,也露出了深思和忧虑之色。田令孜虽然再次以“大局为重”、“勿中贼人离间之计”为由反驳,但语气已不如先前坚决。他意识到,黄巢的潜在威胁,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清,单纯“招抚”的借口,已有些难以服众。

  最终,在田令孜的操纵下,朝议达成了一个混合的、充满矛盾的决定:招抚使者按原计划派出,但给予的谈判条件更加苛刻,明确要求黄巢必须先行解散部分军队、交出曹州城防、接受朝廷指派的监军,方可“量授官职”(节度使的许诺被含糊化,改为“察其表现,另行封赏”)。同时,密令宋威、崔安潜,加强曹州周边关隘的巡逻和封锁,并允许他们“酌情”派出小股精锐,对曹州外围进行袭扰和侦察,“以观其变,慑其胆”。

  这与其说是决策,不如说是将剿抚两种截然相反的策略,生硬地嫁接在一起,暴露了唐廷在内外交困下的首鼠两端和力量不足。

  当那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使者——一位姓吴名庸、年约四十、出身吏员、以口才便捷、善于察言观色着称的礼部郎中——怀揣着这份充满算计和矛盾的诏书与密令,在一队神策军骑兵的护送下,离开长安,向东而行时,他的心情恐怕也是复杂万分。

  他知道自己此行,犹如火中取栗。成功招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以他了解到的黄巢行事风格判断),更大的可能是受辱、被拒,甚至……有性命之忧。但他别无选择,这是田令孜“赏识”给他的“机会”,也是将他从礼部闲职中推上前线的“重任”。

  他更知道,自己怀里的诏书和背后的密令,本身就代表着朝廷的摇摆与虚弱。此去曹州,与其说是招抚,不如说是一次危险的试探,一次为后续决策(无论是剿是抚)搜集情报的侦察。

  而此时的曹州,对来自长安的这场风波与即将到来的使者,尚一无所知。黄巢和他的同伴们,正全身心沉浸在工坊扩建的火热、新规推行的反馈、以及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军事威胁的准备中。

  “剿抚之议”的波澜,正从帝国的中心,缓缓推向东方那座正在孕育着新秩序的城池。当这波代表着旧世界最后一丝傲慢与虚弱的涟漪,撞上曹州那堵日益坚固、充满生机的堤岸时,将会激起怎样的浪花?

  吴庸骑在马上,望着东方天际渐沉的落日,心中没有丝毫使命在身的豪情,只有沉甸甸的忐忑与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池,更是一个正在形成的、与身后那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截然不同的新世界的雏形。

  而他,以及他背后那个帝国,似乎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们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