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子落下的声音还在耳边，傅诗淇低头看女儿趴在她腿上，眼睛已经半眯着。
峰峻念完最后一道题，抬头问：“娘，算完了？”
“嗯。”傅诗淇收回手，“你教得不错。”
南阳从旁边小凳上站起来，把账本合好：“该喂鸡了。”
“我来！”夕颜一下子坐直，滑下娘亲的腿，光脚就往门口跑。
傅诗淇喊住她：“穿鞋！”
夕颜停住，撅嘴回头：“就几步路！”
“几步也得穿。”傅诗淇起身进屋，翻出那双补过两次的布鞋，塞到女儿脚上，“凉地气钻进来，明早又要咳嗽。”
夕颜嘀咕：“昨儿还说我是福娃娃，今儿又说我娇气。”
“福娃娃也得听娘的话。”傅诗淇拍她屁股一下，“去吧。”
三个孩子一窝蜂冲出院子，鸡叫声立刻响成一片。
傅诗淇站在门槛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端出半盆剩饭拌糠。刚走到院角，峰峻抢过去：“娘，我来倒！”
他端得歪歪扭扭，一半撒在了地上。
鸡群扑腾着围上来，啄得飞快。
南阳蹲在一旁数：“七只母鸡，两只公鸡，三只小鸡崽。”
“小鸡崽不算。”傅诗淇说，“还没满月。”
“可它们也吃饭！”夕颜抱着布老虎，踮脚往盆里瞅，“这个最小的吃得最慢。”
“它牙没长全。”傅诗淇拿树枝拨了下那只毛茸茸的小黄鸡，“你小时候吃米糊也慢。”
“我才没！”夕颜不服，“我五个月就会啃饼！”
“谁信啊？”峰峻笑，“你那时候啃啥都漏米。”
“那你呢？”南阳接话，“七岁还尿床。”
峰峻脸一红：“谁传的！”
“你自己说的。”南阳面不改色，“那天你说梦话，喊‘被子湿了’。”
傅诗淇憋住笑，转头去舀水。
夕颜咯咯笑出声，追着小鸡跑起来，嘴里喊：“我要抓最小的！”
小黄鸡扑棱着躲开，她扑了个空，摔在草堆上。
“哎哟！”她叫了一声，却不哭，反倒躺在那儿打滚，“我变成草鸡啦！”
傅诗淇摇头：“别闹，起来。”
“娘，你也来玩！”夕颜翻身坐起，拍手，“我们扮鸡！”
“我不。”傅诗淇继续喂猪，“老了，骨头经不起摔。”
“你才不老！”峰峻插嘴，“裴大人说你二十六，正是好年纪。”
傅诗淇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他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个？”
“前天。”峰峻挠头，“他问我你多大，我说不知道，他就说了。”
南阳低声：“他还问你平时爱吃什么。”
傅诗淇没应声，把猪食倒进槽里，拎桶走开。
夕颜跳起来追上去：“娘，你也来玩嘛！我当母鸡，你当老鹰！”
“我不当老鹰。”傅诗淇说，“老鹰吃鸡。”
“那你当护鸡的狼！”夕颜灵机一动，“专门咬坏人！”
“哪有这种狼。”傅诗淇拧她脸一下，“净瞎编。”
“我就要！”夕颜抱住她胳膊晃，“娘亲最厉害，比狼还凶！”
“你再说我凶，今晚不给你糖吃。”
“我不管！”夕颜仰头，“我就要说！娘亲凶，但只对坏人凶，对崽崽最温柔！”
傅诗淇愣了一下，伸手摸她脑袋。
峰峻在那边喊：“娘，鸡吃完了！”
“那就赶进笼子。”傅诗淇松开女儿，“别让黄鼠狼叼了去。”
南阳动手关鸡舍门，峰峻拿着竹竿驱赶，夕颜举着布老虎在旁边加油：“快快快！关门啦！”
最后一只母鸡钻进去，南阳咔哒扣上木栓。
“完事！”峰峻甩了甩竹竿，“明天捡八个蛋！”
“六个就不错了。”傅诗淇说，“昨天才五个。”
“十个！”夕颜举手，“我要煎蛋吃！”
“你吃两个，剩下的卖钱。”傅诗淇说，“换新课本。”
“我不要新课本！”夕颜跺脚，“我要吃十个蛋！”
“那你就自己下蛋去。”傅诗淇逗她。
夕颜眨眨眼：“我能下吗？”
“能。”傅诗淇一本正经，“每天吃十颗蛋，就能下一颗。”
“真的？”夕颜信了，转身就往屋里跑，“我去吃！”
“回来！”傅诗淇笑出声，“骗你的！”
夕颜站在门口不走：“你不许骗我！”
“那你说怎么办？”傅诗淇摊手，“鸡蛋不卖，咱们喝西北风？”
“我可以去捡柴！”夕颜说，“山上有好多干树枝！”
“你捡的柴，烧一顿饭都不够。”傅诗淇走近，“知道为啥咱家能吃饱饭吗？”
三个孩子摇头。
“因为我肯动脑子。”傅诗淇指指脑袋，“别人卖鸡蛋按个，我按重量。别人收米压秤，我买米先校秤。别人觉得寡妇活不下去，我觉得——”
她顿了顿。
“我能。”
孩子们静静听着。
峰峻忽然说：“娘，那你以后能不能别总想着一个人扛？”
傅诗淇看他。
“我不是说裴大人。”峰峻赶紧摆手，“我是说……我们也能帮你。”
南阳点头：“我能记账。”
“我能算数！”峰峻举手。
“我能抱布老虎招财！”夕颜认真说。
傅诗淇笑了：“你们现在就在帮我。”
“那你要答应我们一件事。”南阳说。
“说。”
“别再半夜起来看账本了。”南阳看着她，“你眼睛都红了。”
“我没……”傅诗淇想否认。
“我们都看见了。”峰峻接话，“每回你睡不着，就悄悄点灯。”
“你还叹气。”夕颜小声说，“像风吹破风箱。”
傅诗淇摸了摸脸，没想到这些都被孩子记在心里。
“好。”她点头，“以后不看了。”
“拉钩！”夕颜伸出手。
傅诗淇跟她拉钩，又和另外两个孩子拉。
四个人的手叠在一起。
“还要盖章！”夕颜说。
“拿印泥去？”
“不用！”她把手掌在娘亲手臂上一拍，“盖好了！”
傅诗淇任她胡闹，嘴角一直挂着笑。
天边夕阳慢慢沉下去，院子里影子拉长。
峰峻忽然指着院墙：“娘，你看！”
傅诗淇顺着看去，墙头趴着一只花猫，正盯着鸡舍流口水。
“又是王二家的。”南阳认出来，“前天偷鸡被抓，今天又来了。”
“这次别打它。”傅诗淇拦住峰峻拿竹竿的动作，“它也是饿了。”
“可它是贼！”峰峻不服。
“贼也有饿的时候。”傅诗淇从屋里拿出半块鱼干，扔到墙根，“给它吃点，它就不来了。”
花猫警惕地看了看，跳下来叼起鱼干，飞快跑了。
“就这么走了？”峰峻瞪眼。
“它吃饱了，干嘛冒险。”傅诗淇说，“人也一样。有人作恶，不是本性坏，是没饭吃，没路走。”
南阳若有所思。
夕颜忽然问：“那马氏奶奶是不是因为没饭吃才抢东西？”
“她有饭吃。”傅诗淇说，“但她贪。”
“那她就是坏人！”夕颜大声说。
“是。”傅诗淇点头，“坏人也有，但不多。”
“我都记得。”南阳说，“谁对我们好，谁想害我们。”
“那你记清楚。”傅诗淇拍拍他肩，“防人不必恨人，帮人也不必信人。”
“我懂。”南阳说，“就像裴大人，我们可以让他喝水，但不能让他进屋。”
傅诗淇没说话。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院子里安静下来。
夕颜忽然跳起来：“娘，我们还没玩老鹰捉小鸡！”
“现在？天都黑了。”
“就一次！”夕颜拉着她袖子，“你当母鸡，我当小鸡！”
“我也要当小鸡！”峰峻凑上来。
“那我当老鹰。”南阳自告奋勇。
“不行。”傅诗淇说，“你是大哥，得保护他们。”
“拿你当母鸡！”夕颜推她，“快快快！”
傅诗淇被推得站到院子中间，夕颜死死拽住她衣角，峰峻抓住姐姐的衣服，排成一串。
“老鹰来啦！”南阳张开手扑过来。
傅诗淇张开手臂挡住，带着孩子们左右闪。
“这边！”夕颜尖叫。
“那边！”峰峻喊。
三人跑成一圈，笑声炸开。
南阳扑空几次，喘着气说：“你们太狡猾了！”
“母鸡最厉害！”夕颜得意。
傅诗淇也笑了，脚步轻快，像回到小时候。
南阳再次扑来，傅诗淇侧身挡，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孩子们惊叫。
她却在落地前稳住，顺势坐在地上。
“娘！”
“没事。”傅诗淇拍拍屁股站起来，“没摔着。”
“你刚才差点倒了！”峰峻瞪眼。
“我练过。”傅诗淇说，“摔跤也要会摔。”
“那你教我们！”夕颜拉着她手，“下次我也不会摔！”
“好。”傅诗淇点头，“明天开始，每天练一刻钟。”
“练什么？”
“怎么倒，怎么爬起来。”
峰峻念完最后一道题，抬头问：“娘，算完了？”
“嗯。”傅诗淇收回手，“你教得不错。”
南阳从旁边小凳上站起来，把账本合好：“该喂鸡了。”
“我来！”夕颜一下子坐直，滑下娘亲的腿，光脚就往门口跑。
傅诗淇喊住她：“穿鞋！”
夕颜停住，撅嘴回头：“就几步路！”
“几步也得穿。”傅诗淇起身进屋，翻出那双补过两次的布鞋，塞到女儿脚上，“凉地气钻进来，明早又要咳嗽。”
夕颜嘀咕：“昨儿还说我是福娃娃，今儿又说我娇气。”
“福娃娃也得听娘的话。”傅诗淇拍她屁股一下，“去吧。”
三个孩子一窝蜂冲出院子，鸡叫声立刻响成一片。
傅诗淇站在门槛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端出半盆剩饭拌糠。刚走到院角，峰峻抢过去：“娘，我来倒！”
他端得歪歪扭扭，一半撒在了地上。
鸡群扑腾着围上来，啄得飞快。
南阳蹲在一旁数：“七只母鸡，两只公鸡，三只小鸡崽。”
“小鸡崽不算。”傅诗淇说，“还没满月。”
“可它们也吃饭！”夕颜抱着布老虎，踮脚往盆里瞅，“这个最小的吃得最慢。”
“它牙没长全。”傅诗淇拿树枝拨了下那只毛茸茸的小黄鸡，“你小时候吃米糊也慢。”
“我才没！”夕颜不服，“我五个月就会啃饼！”
“谁信啊？”峰峻笑，“你那时候啃啥都漏米。”
“那你呢？”南阳接话，“七岁还尿床。”
峰峻脸一红：“谁传的！”
“你自己说的。”南阳面不改色，“那天你说梦话，喊‘被子湿了’。”
傅诗淇憋住笑，转头去舀水。
夕颜咯咯笑出声，追着小鸡跑起来，嘴里喊：“我要抓最小的！”
小黄鸡扑棱着躲开，她扑了个空，摔在草堆上。
“哎哟！”她叫了一声，却不哭，反倒躺在那儿打滚，“我变成草鸡啦！”
傅诗淇摇头：“别闹，起来。”
“娘，你也来玩！”夕颜翻身坐起，拍手，“我们扮鸡！”
“我不。”傅诗淇继续喂猪，“老了，骨头经不起摔。”
“你才不老！”峰峻插嘴，“裴大人说你二十六，正是好年纪。”
傅诗淇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他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个？”
“前天。”峰峻挠头，“他问我你多大，我说不知道，他就说了。”
南阳低声：“他还问你平时爱吃什么。”
傅诗淇没应声，把猪食倒进槽里，拎桶走开。
夕颜跳起来追上去：“娘，你也来玩嘛！我当母鸡，你当老鹰！”
“我不当老鹰。”傅诗淇说，“老鹰吃鸡。”
“那你当护鸡的狼！”夕颜灵机一动，“专门咬坏人！”
“哪有这种狼。”傅诗淇拧她脸一下，“净瞎编。”
“我就要！”夕颜抱住她胳膊晃，“娘亲最厉害，比狼还凶！”
“你再说我凶，今晚不给你糖吃。”
“我不管！”夕颜仰头，“我就要说！娘亲凶，但只对坏人凶，对崽崽最温柔！”
傅诗淇愣了一下，伸手摸她脑袋。
峰峻在那边喊：“娘，鸡吃完了！”
“那就赶进笼子。”傅诗淇松开女儿，“别让黄鼠狼叼了去。”
南阳动手关鸡舍门，峰峻拿着竹竿驱赶，夕颜举着布老虎在旁边加油：“快快快！关门啦！”
最后一只母鸡钻进去，南阳咔哒扣上木栓。
“完事！”峰峻甩了甩竹竿，“明天捡八个蛋！”
“六个就不错了。”傅诗淇说，“昨天才五个。”
“十个！”夕颜举手，“我要煎蛋吃！”
“你吃两个，剩下的卖钱。”傅诗淇说，“换新课本。”
“我不要新课本！”夕颜跺脚，“我要吃十个蛋！”
“那你就自己下蛋去。”傅诗淇逗她。
夕颜眨眨眼：“我能下吗？”
“能。”傅诗淇一本正经，“每天吃十颗蛋，就能下一颗。”
“真的？”夕颜信了，转身就往屋里跑，“我去吃！”
“回来！”傅诗淇笑出声，“骗你的！”
夕颜站在门口不走：“你不许骗我！”
“那你说怎么办？”傅诗淇摊手，“鸡蛋不卖，咱们喝西北风？”
“我可以去捡柴！”夕颜说，“山上有好多干树枝！”
“你捡的柴，烧一顿饭都不够。”傅诗淇走近，“知道为啥咱家能吃饱饭吗？”
三个孩子摇头。
“因为我肯动脑子。”傅诗淇指指脑袋，“别人卖鸡蛋按个，我按重量。别人收米压秤，我买米先校秤。别人觉得寡妇活不下去，我觉得——”
她顿了顿。
“我能。”
孩子们静静听着。
峰峻忽然说：“娘，那你以后能不能别总想着一个人扛？”
傅诗淇看他。
“我不是说裴大人。”峰峻赶紧摆手，“我是说……我们也能帮你。”
南阳点头：“我能记账。”
“我能算数！”峰峻举手。
“我能抱布老虎招财！”夕颜认真说。
傅诗淇笑了：“你们现在就在帮我。”
“那你要答应我们一件事。”南阳说。
“说。”
“别再半夜起来看账本了。”南阳看着她，“你眼睛都红了。”
“我没……”傅诗淇想否认。
“我们都看见了。”峰峻接话，“每回你睡不着，就悄悄点灯。”
“你还叹气。”夕颜小声说，“像风吹破风箱。”
傅诗淇摸了摸脸，没想到这些都被孩子记在心里。
“好。”她点头，“以后不看了。”
“拉钩！”夕颜伸出手。
傅诗淇跟她拉钩，又和另外两个孩子拉。
四个人的手叠在一起。
“还要盖章！”夕颜说。
“拿印泥去？”
“不用！”她把手掌在娘亲手臂上一拍，“盖好了！”
傅诗淇任她胡闹，嘴角一直挂着笑。
天边夕阳慢慢沉下去，院子里影子拉长。
峰峻忽然指着院墙：“娘，你看！”
傅诗淇顺着看去，墙头趴着一只花猫，正盯着鸡舍流口水。
“又是王二家的。”南阳认出来，“前天偷鸡被抓，今天又来了。”
“这次别打它。”傅诗淇拦住峰峻拿竹竿的动作，“它也是饿了。”
“可它是贼！”峰峻不服。
“贼也有饿的时候。”傅诗淇从屋里拿出半块鱼干，扔到墙根，“给它吃点，它就不来了。”
花猫警惕地看了看，跳下来叼起鱼干，飞快跑了。
“就这么走了？”峰峻瞪眼。
“它吃饱了，干嘛冒险。”傅诗淇说，“人也一样。有人作恶，不是本性坏，是没饭吃，没路走。”
南阳若有所思。
夕颜忽然问：“那马氏奶奶是不是因为没饭吃才抢东西？”
“她有饭吃。”傅诗淇说，“但她贪。”
“那她就是坏人！”夕颜大声说。
“是。”傅诗淇点头，“坏人也有，但不多。”
“我都记得。”南阳说，“谁对我们好，谁想害我们。”
“那你记清楚。”傅诗淇拍拍他肩，“防人不必恨人，帮人也不必信人。”
“我懂。”南阳说，“就像裴大人，我们可以让他喝水，但不能让他进屋。”
傅诗淇没说话。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院子里安静下来。
夕颜忽然跳起来：“娘，我们还没玩老鹰捉小鸡！”
“现在？天都黑了。”
“就一次！”夕颜拉着她袖子，“你当母鸡，我当小鸡！”
“我也要当小鸡！”峰峻凑上来。
“那我当老鹰。”南阳自告奋勇。
“不行。”傅诗淇说，“你是大哥，得保护他们。”
“拿你当母鸡！”夕颜推她，“快快快！”
傅诗淇被推得站到院子中间，夕颜死死拽住她衣角，峰峻抓住姐姐的衣服，排成一串。
“老鹰来啦！”南阳张开手扑过来。
傅诗淇张开手臂挡住，带着孩子们左右闪。
“这边！”夕颜尖叫。
“那边！”峰峻喊。
三人跑成一圈，笑声炸开。
南阳扑空几次，喘着气说：“你们太狡猾了！”
“母鸡最厉害！”夕颜得意。
傅诗淇也笑了，脚步轻快，像回到小时候。
南阳再次扑来，傅诗淇侧身挡，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孩子们惊叫。
她却在落地前稳住，顺势坐在地上。
“娘！”
“没事。”傅诗淇拍拍屁股站起来，“没摔着。”
“你刚才差点倒了！”峰峻瞪眼。
“我练过。”傅诗淇说，“摔跤也要会摔。”
“那你教我们！”夕颜拉着她手，“下次我也不会摔！”
“好。”傅诗淇点头，“明天开始，每天练一刻钟。”
“练什么？”
“怎么倒，怎么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