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毒行天下·第一百二十七章 沙海盟约
蚀骨荒漠的日出，与南荒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不是霞光万丈，而是黄沙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泛起一片刺眼的金色。这片绵延八千里的荒漠，白日酷热如炉，夜间寒冷刺骨，更致命的是无处不在的流沙与隐藏在沙下的毒虫。
叶无痕一行人抵达荒漠边缘时，正是清晨。
除了他与柳如月、七绝毒蛟外，还有三百名精挑细选的毒仙谷弟子。这些弟子大多修炼土系或毒系功法，对沙漠环境有一定适应能力。
“前方三百里就是流沙迷天阵的范围。”黑鳞化作的黑甲壮汉指着远处，“沙虫女皇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地平线上黄沙翻滚，如同海面波涛。沙浪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阴影游动——那是成年的蚀骨沙虫，每条都有十丈以上长度，口中利齿能轻易咬碎法器。
柳如月微微蹙眉：“师父，沙虫族似乎早有准备。”
“意料之中。”叶无痕神色平静，“若连这点警觉都没有，沙虫族也不可能在蚀骨荒漠称霸三千年。”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所有人原地扎营。黑鳞、白鳞随我入阵，其余人在外接应。”
“师父，我也去。”柳如月上前一步。
叶无痕看了她一眼，点头：“也好。你刚突破元婴，正需要实战历练。但记住，此行以谈判为主，除非万不得已，不必动手。”
“弟子明白。”
四人简单准备后，便向流沙迷天阵走去。
踏入阵法的瞬间，周围景象骤变。
原本一望无际的沙漠，突然变成了迷宫般的沙墙。沙墙高逾百丈，表面光滑如镜，且不断移动、重组，封死了所有去路。更诡异的是，这里的空间法则似乎被扭曲了，神识只能探出十丈距离，再远便如泥牛入海。
“主人，这阵法……”白鳞脸色凝重。
“融合了空间法则与幻术。”叶无痕环顾四周，“沙虫女皇能在荒漠称皇，果然有些手段。”
他闭目感应片刻，突然睁眼：“这边走。”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前方沙墙自动分开一条通道。通道两侧沙粒簌簌落下，却不敢靠近他三尺之内——那是混沌毒体自然散发的毒域，连没有生命的沙粒都本能地回避。
四人沿着通道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绿洲出现在沙漠中央。绿洲不大，只有百丈方圆，中心是一口清澈的泉水，周围生长着十几棵罕见的沙漠毒棘树。树下，一道身影背对众人，正俯身查看泉水。
那身影下半是金色虫躯，六对腹足深深扎入沙中；上半却是人类女子模样，肌肤呈健康的麦色，长发如金沙般披散，头顶两根纤细触角微微颤动。
“沙虫女皇。”叶无痕开口。
身影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兼具妖异与威严的面容。复眼呈琥珀色，其中倒映着万千景象；人类的眼睛则是深邃的黑色，瞳孔深处有沙暴旋转。她看着叶无痕，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叶无痕，你比预视中看到的更年轻。”
“预视？”
“沙虫一族的天赋。”女皇走向泉边石凳，示意众人坐下，“我能看到未来的一些片段。三天前，我看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黄沙化为毒海，我族灭绝；另一种是绿洲遍地，族群昌盛。”
她复眼转向叶无痕：“而这两种可能的关键，都在你身上。”
叶无痕在对面石凳坐下：“既然如此，女皇应该知道本座的来意。”
“统一南荒，建立万毒盟。”女皇点头，“但我想知道，在你未来的盟约中，沙虫一族处于什么位置？是与人类平等的盟友，还是附庸、奴仆，或者……材料？”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其中寒意让柳如月都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叶无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
盒中整齐排列着二十枚碧绿色的珠子，每颗都散发着浓郁的水汽与生机。
“这是‘聚水毒珠’。”他推到女皇面前，“以本座毒血为基，融合七种水属性天材地宝炼制而成。一枚珠子，可在一日内凝聚方圆十里的水汽，形成持续百年的小型绿洲。”
女皇复眼骤然收缩。
她伸手拿起一枚珠子，仔细感应。片刻后，她复眼中闪过震惊之色——珠子内的水汽之精纯、生机之浓郁，远超她见过的任何水源类宝物。更重要的是，珠子核心处那缕墨绿色的毒力，竟能与沙漠环境完美融合，不会污染水源。
“这样的珠子，毒仙谷还能炼制多少？”女皇声音微颤。
“只要有材料，要多少有多少。”叶无痕又取出另一个玉盒，里面是数十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药草，“这是‘生生草’，可在极端环境下生长，根系能深入地下百丈汲取水分，叶片能净化毒气、释放生机。”
他看着女皇：“蚀骨荒漠最大的问题，不是强敌，而是生存环境日益恶化。三千年前，这里还有千里绿洲；如今只剩你这不足百丈的泉眼。再这样下去，即便没有外敌，沙虫一族也会在千年内衰亡。”
女皇沉默良久。
她当然知道这些。三百年来，她看着绿洲一寸寸缩小，看着族人数量逐年减少，看着幼崽的成活率从七成降到不足三成。她之所以修炼到化形，之所以拼命提升实力，很大程度就是为了寻找改变族群命运的方法。
“你想要什么？”她终于开口。
“沙虫一族加入万毒盟，奉我为盟主。”叶无痕直视她的复眼，“作为回报，我会在三年内，让蚀骨荒漠出现三千处绿洲。十年内，让荒漠中心区域恢复成草原。”
“你如何做到？”
“毒，可杀人，亦可生万物。”叶无痕抬手，掌心浮现一滴墨绿色毒血，“混沌毒体修炼到高深境界，可逆转毒性，将死气转化为生机。配合聚水毒珠与生生草，改变沙漠生态并非难事。”
毒血滴落地面。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以滴落点为中心，沙粒迅速变色，从枯黄转为深褐，又从深褐转为黑色。三息之后，一株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十息内长成了一株三尺高的毒棘树。
树虽带毒，却散发着勃勃生机。
女皇起身，走到树前，伸手触摸叶片。她的复眼中，倒映出万千可能性的未来——那些原本模糊的景象，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她看到了荒漠中绿洲星罗棋布，看到了幼崽在泉边嬉戏，看到了族群数量翻倍，看到了沙虫一族终于不用为生存而日夜挣扎……
也看到了代价：奉人类为主，参与南荒乃至中州的纷争，族人可能会有伤亡。
但比起灭族的未来，这代价似乎可以接受。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皇转身，复眼直视叶无痕，“若我族加入万毒盟，未来与中州势力冲突时，你会将沙虫一族当作弃子，还是真正的盟友？”
这个问题很尖锐。
柳如月眉头微皱，七绝毒蛟也露出凝重神色。南荒势力归附，大多只是表面臣服，关键时刻未必可靠。但沙虫女皇问的，是真正将族群命运交托的信任。
叶无痕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起身，划破指尖，一滴暗金色的血液浮现在空中——那是融合了龙血真粹的本命毒血。
“以此为誓。”毒血在空中化作一个复杂的符文，那是上古时期妖族与人类结盟时使用的“血脉盟约”，“若本座将沙虫一族当作弃子，血脉反噬，毒体崩毁，永世不得超生。”
女皇复眼中光芒大盛。
血脉盟约，对修炼者约束力极强，尤其是叶无痕这种特殊体质，一旦违背，后果比死亡更可怕。他能立下此誓，诚意已毋庸置疑。
她没有犹豫，同样划破指尖，一滴金色血液飞出，融入符文。
两滴血融合的瞬间，符文绽放耀眼金光，一分为二，分别没入叶无痕与女皇眉心。盟约成立，从此双方气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沙虫族第十八代女皇，沙曼罗，拜见盟主。”
女皇单膝跪地，行臣服之礼。她身后，沙地翻涌，十八条巨型沙虫破土而出，化作人形跪拜——正是十八沙将。
“参见盟主！”
声震四野。
叶无痕扶起女皇：“既入盟约，便是一体。从今日起，蚀骨荒漠与毒仙谷不分彼此。黑鳞。”
“在！”
“你带三百弟子留下，协助沙虫族布置第一处大型绿洲。所需材料，全部从毒仙谷库藏调取。”
“遵命！”
女皇沙曼罗眼中闪过感激之色。她没想到，叶无痕动作如此之快，盟约刚立，便立刻开始兑现承诺。
“盟主，关于鬼哭森林的树妖王……”她迟疑道，“我与它有些交情。或许，我可以作为中间人，促成谈判。”
叶无痕点头：“正有此意。树妖王那边，你有什么建议？”
“树妖王修炼三千载，性情古怪，但最重承诺。”沙曼罗沉吟道，“它守护森林，所求无非两点：一是森林不受侵害，二是寻回‘森林之心’。”
“森林之心？”
“那是鬼哭森林的本源至宝，千年前被中州修士夺走。”沙曼罗复眼中闪过冷光，“树妖王曾发下大誓，谁能帮它夺回森林之心，它便奉谁为主。为此，它与中州‘百木宗’争斗了百年，却始终未能成功。”
叶无痕若有所思：“百木宗……是中州专门修炼木系功法的宗门？”
“正是。百木宗以操控灵木着称，宗内有一件镇宗之宝‘万木鼎’，专克木系妖族。森林之心便是被此鼎镇压，如今就在百木宗山门内。”
柳如月忍不住插话：“师父，百木宗既然能夺走森林之心，实力定然不弱。我们现在去中州，是否……”
“不必去中州。”叶无痕嘴角微扬，“如果我没猜错，百木宗很快就会来南荒。”
众人一怔。
沙曼罗复眼闪烁：“盟主的意思是……”
“中州的眼睛一直盯着南荒。”叶无痕望向东方，“噬魂、血煞、腐心三宗覆灭，蚀骨荒漠归附，如此大的动静，中州势力不可能无动于衷。而百木宗……他们最感兴趣的，应该是鬼哭森林的树妖王。”
他顿了顿，继续道：“树妖王守护森林三千年，本体早已与森林融为一体。若能捕获炼化，对百木宗修士而言，不亚于得到一件通天灵宝。之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南荒局势复杂，贸然入侵可能引起众怒。但现在……”
“现在南荒即将统一，他们必须在我们彻底整合力量之前动手。”柳如月恍然，“所以百木宗会主动来南荒！”
“正是。”叶无痕点头，“传令下去，全军开赴鬼哭森林。我们就在那里，等百木宗上门。”
沙曼罗复眼中闪过战意：“我族十八沙将，愿随盟主出征！”
“不。”叶无痕摇头，“你留守荒漠，抓紧时间改造绿洲。这是沙虫族的根本，不能有失。至于战斗……”
他看向柳如月与七绝毒蛟：“也该让中州见识见识，南荒新盟主的实力了。”
众人领命。
离开绿洲时，叶无痕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女皇，你在预视中看到的那个‘绿洲遍地’的未来，是什么时候？”
沙曼罗复眼中倒映出奇异的光：“五年后。但那个未来里……盟主你并不在南荒。”
叶无痕瞳孔微缩。
“我在哪？”
“中州。”沙曼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看到你站在一座通天剑阁前，身后是百万毒军。而你的对面……是无数中州正道修士。”
她顿了顿，复眼中景象变幻：“我还看到一个女子，身怀特殊体质，与你之间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她既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劫数。”
净毒灵体。
叶无痕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母亲留下的信息中曾提及，混沌毒体若能与净毒灵体双修，可阴阳调和，突破桎梏。但若处理不当，两者相克，便是生死大敌。
“多谢告知。”他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沙曼罗望着他的背影，复眼中万千景象最终定格在一个画面上——那是叶无痕独自一人，站在尸山血海之巅，手中握着一柄断裂的毒剑，仰天长啸。
那画面一闪即逝，却让她心中凛然。
“盟主，你的未来……注定充满血与火啊。”
---
三日后，鬼哭森林边缘。
与蚀骨荒漠的荒凉截然不同，鬼哭森林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古老森林。树木高逾百丈，枝叶遮天蔽日，林间终年弥漫着灰白色雾气。最诡异的是，每当风吹过，林中便会传来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这便是“鬼哭”之名的由来。
叶无痕率军抵达时，森林边缘已经聚集了不少身影。
除了毒仙谷本部人马，还有新归附的血煞、腐心两宗修士，以及从蚀骨荒漠赶来的三百沙虫精锐。总人数超过两千，元婴修士就有十八位，金丹过百，阵容堪称南荒三千年来最强。
但面对鬼哭森林，众人依然感到压抑。
那森林仿佛活物，每一棵树都在注视着他们。雾气中隐约有影子游走，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变成兽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盟主，树妖王已经知道我们来了。”黑鳞低声道，“但它没有露面，也没有开启护林大阵。这是……在观望？”
叶无痕点头：“它在等百木宗。”
话音刚落，东方天际突然亮起一片青光。
青光迅速逼近，那是一艘百丈长的飞舟。舟身由无数青色藤蔓编织而成，船帆是巨大的树叶，船首雕刻着木龙头像。飞舟所过之处，空中竟生出朵朵莲花，落地便长成树木——这是将木系功法修炼到极高境界的表现。
“来了。”叶无痕眯起眼睛。
飞舟在森林上空停下，船首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三名老者，皆穿青袍，胸前绣着树木图案。中间那位气息最强，已至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
“百木宗大长老，青木真人。”柳如月轻声道，“此人成名三百年，曾单枪匹马镇压过化形树妖，实力深不可测。”
青木真人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最终落在叶无痕身上：“你就是最近闹得南荒天翻地覆的叶无痕？”
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震得不少金丹修士气血翻腾。
叶无痕踏空而起，与飞舟平齐：“百木宗不远万里来我南荒，所为何事？”
“为你身后这片森林。”青木真人也不绕弯子，“鬼哭森林的树妖王，本是我百木宗千年前便看中的灵木。如今时机成熟，特来收取。你若识相，带着你的人离开，我宗可不予追究你统一南荒之事。”
“若不识相呢？”
青木真人眼中寒光一闪：“那便让你知道，中州宗门与南荒散修之间的差距！”
他身后，另外两名长老同时踏出。三人气息相连，竟在空中凝聚出一尊百丈高的青木法相。法相三头六臂，每只手中都握着一件木系法宝，威势之强，让下方众多南荒修士脸色发白。
这就是中州顶级宗门的底蕴——功法传承完整，合击之术精妙，远非南荒这些各自为战的散修可比。
但叶无痕笑了。
他笑得很冷。
“正好，本座也想让中州知道……”
他双手结印，身后毒神法相再现。但这一次，法相不再模糊，而是凝实了五成以上，隐约能看清面容——那竟与叶无痕有七分相似！
“……南荒，已经换主人了。”
毒神法相六臂齐张，每只手中都凝聚出一件毒力幻化的兵器：毒剑、毒枪、毒鞭、毒钟、毒印、毒幡。
青木法相与毒神法相在空中对峙。
森林寂静，风停雾凝。
大战，一触即发。
而在森林深处，一双苍老的眼睛正透过层层树木，注视着这一切。那双眼睛属于一棵不起眼的古树，树干上浮现出一张人脸，神情复杂。
“人类的内斗……”树妖王喃喃自语，“但那个年轻人身上的毒……似乎与其他人类不同。”
它感受到了叶无痕毒力中蕴含的一丝生机——不是毁灭，而是破而后立、死中求生的意境。这种意境，与森林的轮回之道，竟有几分相似。
“也罢，且看这一战结果如何。”
树妖王闭上眼睛，整片森林随之沉寂。
等待最终的胜负，也等待属于它的抉择。
(本章完)
蚀骨荒漠的日出，与南荒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不是霞光万丈，而是黄沙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泛起一片刺眼的金色。这片绵延八千里的荒漠，白日酷热如炉，夜间寒冷刺骨，更致命的是无处不在的流沙与隐藏在沙下的毒虫。
叶无痕一行人抵达荒漠边缘时，正是清晨。
除了他与柳如月、七绝毒蛟外，还有三百名精挑细选的毒仙谷弟子。这些弟子大多修炼土系或毒系功法，对沙漠环境有一定适应能力。
“前方三百里就是流沙迷天阵的范围。”黑鳞化作的黑甲壮汉指着远处，“沙虫女皇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地平线上黄沙翻滚，如同海面波涛。沙浪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阴影游动——那是成年的蚀骨沙虫，每条都有十丈以上长度，口中利齿能轻易咬碎法器。
柳如月微微蹙眉：“师父，沙虫族似乎早有准备。”
“意料之中。”叶无痕神色平静，“若连这点警觉都没有，沙虫族也不可能在蚀骨荒漠称霸三千年。”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所有人原地扎营。黑鳞、白鳞随我入阵，其余人在外接应。”
“师父，我也去。”柳如月上前一步。
叶无痕看了她一眼，点头：“也好。你刚突破元婴，正需要实战历练。但记住，此行以谈判为主，除非万不得已，不必动手。”
“弟子明白。”
四人简单准备后，便向流沙迷天阵走去。
踏入阵法的瞬间，周围景象骤变。
原本一望无际的沙漠，突然变成了迷宫般的沙墙。沙墙高逾百丈，表面光滑如镜，且不断移动、重组，封死了所有去路。更诡异的是，这里的空间法则似乎被扭曲了，神识只能探出十丈距离，再远便如泥牛入海。
“主人，这阵法……”白鳞脸色凝重。
“融合了空间法则与幻术。”叶无痕环顾四周，“沙虫女皇能在荒漠称皇，果然有些手段。”
他闭目感应片刻，突然睁眼：“这边走。”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前方沙墙自动分开一条通道。通道两侧沙粒簌簌落下，却不敢靠近他三尺之内——那是混沌毒体自然散发的毒域，连没有生命的沙粒都本能地回避。
四人沿着通道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绿洲出现在沙漠中央。绿洲不大，只有百丈方圆，中心是一口清澈的泉水，周围生长着十几棵罕见的沙漠毒棘树。树下，一道身影背对众人，正俯身查看泉水。
那身影下半是金色虫躯，六对腹足深深扎入沙中；上半却是人类女子模样，肌肤呈健康的麦色，长发如金沙般披散，头顶两根纤细触角微微颤动。
“沙虫女皇。”叶无痕开口。
身影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兼具妖异与威严的面容。复眼呈琥珀色，其中倒映着万千景象；人类的眼睛则是深邃的黑色，瞳孔深处有沙暴旋转。她看着叶无痕，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叶无痕，你比预视中看到的更年轻。”
“预视？”
“沙虫一族的天赋。”女皇走向泉边石凳，示意众人坐下，“我能看到未来的一些片段。三天前，我看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黄沙化为毒海，我族灭绝；另一种是绿洲遍地，族群昌盛。”
她复眼转向叶无痕：“而这两种可能的关键，都在你身上。”
叶无痕在对面石凳坐下：“既然如此，女皇应该知道本座的来意。”
“统一南荒，建立万毒盟。”女皇点头，“但我想知道，在你未来的盟约中，沙虫一族处于什么位置？是与人类平等的盟友，还是附庸、奴仆，或者……材料？”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其中寒意让柳如月都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叶无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
盒中整齐排列着二十枚碧绿色的珠子，每颗都散发着浓郁的水汽与生机。
“这是‘聚水毒珠’。”他推到女皇面前，“以本座毒血为基，融合七种水属性天材地宝炼制而成。一枚珠子，可在一日内凝聚方圆十里的水汽，形成持续百年的小型绿洲。”
女皇复眼骤然收缩。
她伸手拿起一枚珠子，仔细感应。片刻后，她复眼中闪过震惊之色——珠子内的水汽之精纯、生机之浓郁，远超她见过的任何水源类宝物。更重要的是，珠子核心处那缕墨绿色的毒力，竟能与沙漠环境完美融合，不会污染水源。
“这样的珠子，毒仙谷还能炼制多少？”女皇声音微颤。
“只要有材料，要多少有多少。”叶无痕又取出另一个玉盒，里面是数十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药草，“这是‘生生草’，可在极端环境下生长，根系能深入地下百丈汲取水分，叶片能净化毒气、释放生机。”
他看着女皇：“蚀骨荒漠最大的问题，不是强敌，而是生存环境日益恶化。三千年前，这里还有千里绿洲；如今只剩你这不足百丈的泉眼。再这样下去，即便没有外敌，沙虫一族也会在千年内衰亡。”
女皇沉默良久。
她当然知道这些。三百年来，她看着绿洲一寸寸缩小，看着族人数量逐年减少，看着幼崽的成活率从七成降到不足三成。她之所以修炼到化形，之所以拼命提升实力，很大程度就是为了寻找改变族群命运的方法。
“你想要什么？”她终于开口。
“沙虫一族加入万毒盟，奉我为盟主。”叶无痕直视她的复眼，“作为回报，我会在三年内，让蚀骨荒漠出现三千处绿洲。十年内，让荒漠中心区域恢复成草原。”
“你如何做到？”
“毒，可杀人，亦可生万物。”叶无痕抬手，掌心浮现一滴墨绿色毒血，“混沌毒体修炼到高深境界，可逆转毒性，将死气转化为生机。配合聚水毒珠与生生草，改变沙漠生态并非难事。”
毒血滴落地面。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以滴落点为中心，沙粒迅速变色，从枯黄转为深褐，又从深褐转为黑色。三息之后，一株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十息内长成了一株三尺高的毒棘树。
树虽带毒，却散发着勃勃生机。
女皇起身，走到树前，伸手触摸叶片。她的复眼中，倒映出万千可能性的未来——那些原本模糊的景象，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她看到了荒漠中绿洲星罗棋布，看到了幼崽在泉边嬉戏，看到了族群数量翻倍，看到了沙虫一族终于不用为生存而日夜挣扎……
也看到了代价：奉人类为主，参与南荒乃至中州的纷争，族人可能会有伤亡。
但比起灭族的未来，这代价似乎可以接受。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皇转身，复眼直视叶无痕，“若我族加入万毒盟，未来与中州势力冲突时，你会将沙虫一族当作弃子，还是真正的盟友？”
这个问题很尖锐。
柳如月眉头微皱，七绝毒蛟也露出凝重神色。南荒势力归附，大多只是表面臣服，关键时刻未必可靠。但沙虫女皇问的，是真正将族群命运交托的信任。
叶无痕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起身，划破指尖，一滴暗金色的血液浮现在空中——那是融合了龙血真粹的本命毒血。
“以此为誓。”毒血在空中化作一个复杂的符文，那是上古时期妖族与人类结盟时使用的“血脉盟约”，“若本座将沙虫一族当作弃子，血脉反噬，毒体崩毁，永世不得超生。”
女皇复眼中光芒大盛。
血脉盟约，对修炼者约束力极强，尤其是叶无痕这种特殊体质，一旦违背，后果比死亡更可怕。他能立下此誓，诚意已毋庸置疑。
她没有犹豫，同样划破指尖，一滴金色血液飞出，融入符文。
两滴血融合的瞬间，符文绽放耀眼金光，一分为二，分别没入叶无痕与女皇眉心。盟约成立，从此双方气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沙虫族第十八代女皇，沙曼罗，拜见盟主。”
女皇单膝跪地，行臣服之礼。她身后，沙地翻涌，十八条巨型沙虫破土而出，化作人形跪拜——正是十八沙将。
“参见盟主！”
声震四野。
叶无痕扶起女皇：“既入盟约，便是一体。从今日起，蚀骨荒漠与毒仙谷不分彼此。黑鳞。”
“在！”
“你带三百弟子留下，协助沙虫族布置第一处大型绿洲。所需材料，全部从毒仙谷库藏调取。”
“遵命！”
女皇沙曼罗眼中闪过感激之色。她没想到，叶无痕动作如此之快，盟约刚立，便立刻开始兑现承诺。
“盟主，关于鬼哭森林的树妖王……”她迟疑道，“我与它有些交情。或许，我可以作为中间人，促成谈判。”
叶无痕点头：“正有此意。树妖王那边，你有什么建议？”
“树妖王修炼三千载，性情古怪，但最重承诺。”沙曼罗沉吟道，“它守护森林，所求无非两点：一是森林不受侵害，二是寻回‘森林之心’。”
“森林之心？”
“那是鬼哭森林的本源至宝，千年前被中州修士夺走。”沙曼罗复眼中闪过冷光，“树妖王曾发下大誓，谁能帮它夺回森林之心，它便奉谁为主。为此，它与中州‘百木宗’争斗了百年，却始终未能成功。”
叶无痕若有所思：“百木宗……是中州专门修炼木系功法的宗门？”
“正是。百木宗以操控灵木着称，宗内有一件镇宗之宝‘万木鼎’，专克木系妖族。森林之心便是被此鼎镇压，如今就在百木宗山门内。”
柳如月忍不住插话：“师父，百木宗既然能夺走森林之心，实力定然不弱。我们现在去中州，是否……”
“不必去中州。”叶无痕嘴角微扬，“如果我没猜错，百木宗很快就会来南荒。”
众人一怔。
沙曼罗复眼闪烁：“盟主的意思是……”
“中州的眼睛一直盯着南荒。”叶无痕望向东方，“噬魂、血煞、腐心三宗覆灭，蚀骨荒漠归附，如此大的动静，中州势力不可能无动于衷。而百木宗……他们最感兴趣的，应该是鬼哭森林的树妖王。”
他顿了顿，继续道：“树妖王守护森林三千年，本体早已与森林融为一体。若能捕获炼化，对百木宗修士而言，不亚于得到一件通天灵宝。之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南荒局势复杂，贸然入侵可能引起众怒。但现在……”
“现在南荒即将统一，他们必须在我们彻底整合力量之前动手。”柳如月恍然，“所以百木宗会主动来南荒！”
“正是。”叶无痕点头，“传令下去，全军开赴鬼哭森林。我们就在那里，等百木宗上门。”
沙曼罗复眼中闪过战意：“我族十八沙将，愿随盟主出征！”
“不。”叶无痕摇头，“你留守荒漠，抓紧时间改造绿洲。这是沙虫族的根本，不能有失。至于战斗……”
他看向柳如月与七绝毒蛟：“也该让中州见识见识，南荒新盟主的实力了。”
众人领命。
离开绿洲时，叶无痕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女皇，你在预视中看到的那个‘绿洲遍地’的未来，是什么时候？”
沙曼罗复眼中倒映出奇异的光：“五年后。但那个未来里……盟主你并不在南荒。”
叶无痕瞳孔微缩。
“我在哪？”
“中州。”沙曼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看到你站在一座通天剑阁前，身后是百万毒军。而你的对面……是无数中州正道修士。”
她顿了顿，复眼中景象变幻：“我还看到一个女子，身怀特殊体质，与你之间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她既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劫数。”
净毒灵体。
叶无痕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母亲留下的信息中曾提及，混沌毒体若能与净毒灵体双修，可阴阳调和，突破桎梏。但若处理不当，两者相克，便是生死大敌。
“多谢告知。”他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沙曼罗望着他的背影，复眼中万千景象最终定格在一个画面上——那是叶无痕独自一人，站在尸山血海之巅，手中握着一柄断裂的毒剑，仰天长啸。
那画面一闪即逝，却让她心中凛然。
“盟主，你的未来……注定充满血与火啊。”
---
三日后，鬼哭森林边缘。
与蚀骨荒漠的荒凉截然不同，鬼哭森林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古老森林。树木高逾百丈，枝叶遮天蔽日，林间终年弥漫着灰白色雾气。最诡异的是，每当风吹过，林中便会传来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这便是“鬼哭”之名的由来。
叶无痕率军抵达时，森林边缘已经聚集了不少身影。
除了毒仙谷本部人马，还有新归附的血煞、腐心两宗修士，以及从蚀骨荒漠赶来的三百沙虫精锐。总人数超过两千，元婴修士就有十八位，金丹过百，阵容堪称南荒三千年来最强。
但面对鬼哭森林，众人依然感到压抑。
那森林仿佛活物，每一棵树都在注视着他们。雾气中隐约有影子游走，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变成兽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盟主，树妖王已经知道我们来了。”黑鳞低声道，“但它没有露面，也没有开启护林大阵。这是……在观望？”
叶无痕点头：“它在等百木宗。”
话音刚落，东方天际突然亮起一片青光。
青光迅速逼近，那是一艘百丈长的飞舟。舟身由无数青色藤蔓编织而成，船帆是巨大的树叶，船首雕刻着木龙头像。飞舟所过之处，空中竟生出朵朵莲花，落地便长成树木——这是将木系功法修炼到极高境界的表现。
“来了。”叶无痕眯起眼睛。
飞舟在森林上空停下，船首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三名老者，皆穿青袍，胸前绣着树木图案。中间那位气息最强，已至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
“百木宗大长老，青木真人。”柳如月轻声道，“此人成名三百年，曾单枪匹马镇压过化形树妖，实力深不可测。”
青木真人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最终落在叶无痕身上：“你就是最近闹得南荒天翻地覆的叶无痕？”
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震得不少金丹修士气血翻腾。
叶无痕踏空而起，与飞舟平齐：“百木宗不远万里来我南荒，所为何事？”
“为你身后这片森林。”青木真人也不绕弯子，“鬼哭森林的树妖王，本是我百木宗千年前便看中的灵木。如今时机成熟，特来收取。你若识相，带着你的人离开，我宗可不予追究你统一南荒之事。”
“若不识相呢？”
青木真人眼中寒光一闪：“那便让你知道，中州宗门与南荒散修之间的差距！”
他身后，另外两名长老同时踏出。三人气息相连，竟在空中凝聚出一尊百丈高的青木法相。法相三头六臂，每只手中都握着一件木系法宝，威势之强，让下方众多南荒修士脸色发白。
这就是中州顶级宗门的底蕴——功法传承完整，合击之术精妙，远非南荒这些各自为战的散修可比。
但叶无痕笑了。
他笑得很冷。
“正好，本座也想让中州知道……”
他双手结印，身后毒神法相再现。但这一次，法相不再模糊，而是凝实了五成以上，隐约能看清面容——那竟与叶无痕有七分相似！
“……南荒，已经换主人了。”
毒神法相六臂齐张，每只手中都凝聚出一件毒力幻化的兵器：毒剑、毒枪、毒鞭、毒钟、毒印、毒幡。
青木法相与毒神法相在空中对峙。
森林寂静，风停雾凝。
大战，一触即发。
而在森林深处，一双苍老的眼睛正透过层层树木，注视着这一切。那双眼睛属于一棵不起眼的古树，树干上浮现出一张人脸，神情复杂。
“人类的内斗……”树妖王喃喃自语，“但那个年轻人身上的毒……似乎与其他人类不同。”
它感受到了叶无痕毒力中蕴含的一丝生机——不是毁灭，而是破而后立、死中求生的意境。这种意境，与森林的轮回之道，竟有几分相似。
“也罢，且看这一战结果如何。”
树妖王闭上眼睛，整片森林随之沉寂。
等待最终的胜负，也等待属于它的抉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