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凤翼垂天,兰庭布棋-《请叫我太后代练》

  第四十六章:凤翼垂天,兰庭布棋

  雍正十二年的初夏,在几场酣畅淋漓的雷雨后,终于展现出它应有的、蓬勃到近乎炽烈的生命力。御花园内,百花争艳,蜂蝶喧闹,太液池的碧波在骄阳下粼粼闪光,连宫墙角落的苔藓都绿得发亮。然而,这片生机盎然的表象,却难以彻底驱散南苑刺杀案在紫禁城投下的、长达数月的肃杀阴影。宫道依旧整洁,侍卫依旧森严,但往来的宫人脸上,少了分往日的鲜活,多了些谨慎的沉寂。那场未遂的刺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虽渐平,潭水却已非旧时澄澈,深处暗流,依旧湍急。

  永和宫正殿内,为驱暑气,四角置了冰鉴,丝丝凉意混合着博山炉中清雅的“夏日清荷”香,倒也沁人心脾。夏皇贵妃夏冬春(纪时)今日只着一身极轻薄的月白素纱家常袍子,通身无饰,墨发松松绾了个坠马髻,斜簪一支羊脂白玉素簪,正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她手中拿着一卷新进的邸报抄本,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关于各地雨汛、漕运、粮价乃至官员调动的枯燥文字,指尖偶尔在某处停顿,眉心微蹙,随即又舒展开,继续下读。窗外烈日炎炎,殿内却是一片与世隔绝般的沉静宁和,唯有冰鉴融化的水滴,偶尔敲打在铜盆中,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声。

  (承上:余波未平,新局渐成)

  南苑风波,以信郡王府“刁奴”伏诛、信郡王罚俸思过、简亲王被申饬而尘埃落定。表面看,是皇帝对勋贵的一次敲打,也是对永和宫遇袭的一个交代。但夏冬春(纪时)心知肚明,这远非结局。那个“畏罪自尽”的护卫头领,是否真是主谋?其背后是否还有更高层级的指使?是信郡王本人?是简亲王?抑或是……借刀杀人,一石数鸟的第三方?这些疑问,如同殿外炽烈的阳光,无法直视,却无所不在。皇帝选择了“到此为止”,既是权衡,或许也是……某种程度的无奈。

  经此一劫,朝局势力悄然洗牌。勋贵集团气焰大挫,简亲王、信郡王暂时偃旗息鼓,在朝中话语权减弱。以张廷玉为首的汉臣实干派,地位愈发稳固,皇帝对其倚重日深。而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皇四子弘暟。皇帝虽未公开褒奖,但其对弘暟的关切与栽培之意,已从诸多细节流露。赐下的护卫是御前一等侍卫,精挑细选,忠心可靠;赏赐的书籍古玩,多涉经世致用之学;偶尔召见问对,话题也从单纯的学业,扩展到民生吏治的浅显层面。更重要的是,皇帝默许了弘暟与张若渟(及背后张廷玉)更密切的“学业探讨”,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

  后宫之中,永和宫的地位愈发超然。皇帝来此的次数有增无减,有时甚至只是闲坐片刻,品一盏夏冬春亲手调制的消暑茶饮,与活泼的弘昶逗趣几句,眉宇间的郁色便能消散不少。太后对夏冬春的怜爱与倚重也更上层楼,不仅时常赏赐,更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象征性的宫务(如某些节庆安排、年老宫人恩养)交其打理,显是将其视为可托付之人。其余妃嫔,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对这位圣眷优渥、子嗣出色、又协理六宫的皇贵妃,无不更加恭顺小心。连带着,那些出身汉军旗、或是家世不显的低位妃嫔,似乎也隐约将永和宫视作了某种依靠。

  然而,夏冬春(纪时)并未有丝毫懈怠。盛极而衰的道理,她刻骨铭心。弘暟越是被看重,永和宫越是显赫,暗处的毒箭便可能来得更急、更狠。刺杀案未能得逞,对手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变换手段,更加隐蔽阴毒。她必须利用这段相对“安全”的时期,加速布局,巩固根基,为弘暟,也为自己,铺设一条更稳妥、也更艰难的未来之路。

  (转:稚子进学,兰庭课深)

  弘暟的成长,是夏冬春(纪时)所有谋划的核心。南苑之事,如同烈火淬金,让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在极短的时间内褪去了最后一丝孩童的天真,眼神愈发沉静锐利,心智也以惊人的速度成熟。皇帝暂停了他去军机处旁听,表面是保护,实则是给了他更自由、也更隐秘的学习空间。

  夏冬春(纪时)对他的教导,进入了全新的阶段。经史子集,骑射武艺,是皇子必修,自不必说。她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涉猎更广阔的领域。她让张若渟带来其祖父张廷玉整理的历年户部钱粮奏销摘要(不涉机密部分)、工部河工纪要、乃至各地官员的考成评语(隐去姓名),与弘暟一同研读分析,教他如何从枯燥的数字和公文背后,看出一个地方的治理水平、一个官员的能力心性,乃至朝中势力的博弈痕迹。她与他探讨历代明君贤臣的用人之道、驭下之术,分析其成败得失。她甚至开始向他渗透一些现代管理学、经济学的粗浅概念(自然是以“古理新解”或“偶发奇想”的形式),拓宽其思维。

  这日午后,弘暟下学归来,照例到正殿向母亲请安。夏冬春(纪时)见他小脸微红,额发汗湿,知是刚习完布库,便让喜儿端来冰镇的酸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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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布库,可与新谙达磨合得如何?”她问。南苑事后,皇帝更换了部分皇子身边的谙达,分给弘暟的两位,皆是出身满洲大族、但家风相对清正、与勋贵集团瓜葛较少的青年才俊。

  弘暟饮了口酸梅汤,方道:“回皇额娘,新来的谙达,一位出身富察氏旁支,一位是钮祜禄氏远亲,身手都好,教得也用心,并不因儿臣年幼而懈怠,亦无过分谄媚。只是……”他顿了顿,“只是他们对三哥(弘时)那边,似乎……有些过于客气了。”

  夏冬春(纪时)眸光微凝:“哦?如何客气法?”

  “三哥今日心情不佳,练习时屡屡犯规,还推搡了陪练的哈哈珠子。两位谙达上前劝阻,三哥出言不逊,他们也只是赔笑劝慰,并未如以往谙达那般严词训诫。”弘暟如实道。

  是丁。弘时虽失宠禁足,但终究是年长皇子,其外祖李家在前朝尚有余荫,那些谙达出身大族,最懂明哲保身,自然不愿得罪。这“客气”背后,是对皇帝态度的揣摩,也是对可能未来的投资(万一弘时复起?)。人心之微妙,可见一斑。

  “你做得对,观察得很仔细。”夏冬春(纪时)颔首,“谙达们有他们的难处与考量,只要他们尽心教你,不藏私,不使坏,便由他们去。至于三阿哥那边……他越是如此,越是自毁长城。你不必学他,也不必与他争锋,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即可。但要记住,对那两位谙达,你需以师礼待之,尊重他们的技艺,但不必过分亲近,更不必打探他们与各府的关联。你的武艺精进,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也是对你自身最有力的保护。”

  “儿臣明白。”弘暟点头,迟疑片刻,又道,“皇额娘,儿臣近日读《史记》,见汉武晚年,巫蛊之祸,骨肉相残,国本动摇,心中悚然。历代夺嫡之争,为何总是如此惨烈?难道……就没有化解之法么?”

  这个问题,沉重而尖锐,直指皇家最血腥的疮疤。夏冬春(纪时)心中一震,看着儿子清澈却已蕴含忧虑的眼眸,知道他已开始思考那个最残酷的问题。她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暟儿,你问到了根本。夺嫡之惨,根源在于‘家天下’。天下为私产,至尊之位只有一人可坐,而觊觎者众。人性贪婪,权力惑心,父子兄弟,在至高权柄面前,往往不堪一击。至于化解之法……”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无绝对化解之法,唯有尽力减少其祸。一曰‘立贤’,若储君贤能出众,众望所归,宵小自然难以撼动;二曰‘制衡’,朝中有制衡之力,使野心者不敢轻举妄动;三曰‘圣心’,君父明察,不被谗言所惑,不使猜忌蔓延;四曰……‘自固’,为君为储者,自身需德行无亏,根基深厚,使宵小无从下手。然而,即便如此,凶险依旧无处不在。这条路,从来都是独木桥,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弘暟听得入神,小脸上满是凝重:“那……儿臣当如何‘自固’?”

  夏冬春(纪时)深深看着他:“勤学修身,增长才干,此其一;宽仁待下,不树私敌,此其二;谨言慎行,不授人以柄,此其三;结交贤能,培植羽翼,此其四。而最重要的……”她握住儿子的手,一字一句道,“是看清自己的心。你想要那个位置,究竟是为了无上权柄,享尽荣华,还是为了这江山社稷,天下万民?若为前者,终将被权欲反噬;若为后者,纵是荆棘满途,亦能问心无愧,走得稳当些。”

  弘暟眼中光芒闪烁,似有所悟,郑重道:“儿臣定当时时自省,不负皇额娘教诲。”

  看着儿子陷入沉思的模样,夏冬春(纪时)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她将如此沉重的课题,过早地压在了他稚嫩的肩头。但这就是皇家子嗣的命运,无从选择。

  (合:前朝落子,兰指微扬)

  除了教导弘暟,夏冬春(纪时)在前朝的布局,也随着张廷玉地位的巩固而悄然加速。她不再满足于仅仅通过张若渟传递善意,开始尝试更隐蔽、也更有效的影响方式。

  她让周全设法,将她通过内务府、各地皇庄、乃至娘家(夏家经过她暗中扶持,已有起色)等渠道收集到的、关于江南丝价、两淮盐务、西北边市等不涉及核心机密、却反映实际民情商情的零星信息,以“民间风闻”、“商旅闲谈”的形式,巧妙地夹杂在张若渟与弘暟“切磋学问”时提及的“典故”、“见闻”中。这些信息,往往能印证或补充张廷玉从正式渠道得到的情报,助其更准确地判断局势,制定政策。例如,她得知江浙某些织户因生丝价格波动而困顿,便让弘暟“偶然”在与张若渟讨论唐宋经济时,提及“桑蚕乃民之本,价稳则业安”,并“随口”说了几句听闻的现状。张若渟回家转述,张廷玉自然留意,在议及减免江南织造税额时,便更有依据。

  她甚至开始通过极其隐秘的第三方渠道(如某些与她有恩、且不涉党争的低级官员,或是对现状不满、渴望上升的寒门士子),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策论中,留下些微的、符合张廷玉施政理念的“痕迹”或“建议”。这些痕迹如同散落的珍珠,看似无意,但若被有心人(尤其是张廷玉这样的能臣)拾起、串联,便能拼凑出有价值的图景,或触发新的思路。她从不直接指向具体人事,只提供“视角”与“素材”,将发现与应用的功劳,完全留给接收者。

  这一日,张若渟奉父命,来永和宫给四阿哥送几本张廷玉批注过的前朝奏议汇编。事毕,夏冬春(纪时)留下他说话,赏了些时新瓜果,态度温和。

  “张公子近日学业可还忙?本宫听暟儿说,你于经济庶务,颇有见解,他受益良多。”她含笑问道。

  张若渟忙起身行礼:“娘娘过奖。晚辈愚钝,不过拾家祖牙慧,与四阿哥互相切磋罢了。四阿哥天资颖悟,每每有发人深省之问,倒是晚辈受教良多。”

  “互相切磋,方能进益。”夏冬春(纪时)示意他坐下,似是无意道,“近日天气炎热,听闻直隶有些地方缺水,恐影响秋收。皇上为此甚是忧心。张中堂总揽枢机,又要操心西北,又要顾及民生,着实辛劳。”

  张若渟叹道:“家祖近日确是夙夜匪懈。直隶水利,年久失修者众,非一时之功。幸得皇上圣明,已下旨命工部会同地方详勘,只是这钱粮人力……”

  “是啊,治国如理家,柴米油盐,处处要钱。”夏冬春(纪时)点点头,话锋微转,“本宫记得昔年圣祖爷时,治理永定河,曾用‘以工代赈’之法,既修了河工,又安顿了流民,倒是一举两得。不知如今可否效仿?或许……还可让些有余力的富户捐输,许以旌表,或是在河工附近许其经营些不伤国本的实业,以补官帑之不足?这些都是本宫妇人之见,让张公子见笑了。”

  她这番话,看似闲聊,实则提供了“以工代赈”的思路(减轻朝廷直接支出),以及“鼓励民间资本参与基础设施”的模糊构想(符合雍正重视实务、不排斥有限度商业活动的理念),正是张廷玉可能需要的、解决“钱粮人力”困境的另一种视角。而且,她以“妇人之见”自谦,毫无干政之嫌。

  张若渟眼中一亮,若有所思,恭声道:“娘娘心思灵巧,所言深合治理之道。晚辈回去,定当转告家祖,以为参考。”

  “不过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只盼能略解张中堂烦忧于万一。”夏冬春(纪时)温和一笑,不再多言。

  送走张若渟,夏冬春(纪时)独坐殿中,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翡翠念珠。她知道,这些细微的、持续的“影响”,如同春雨润物,短期内或许不见成效,但长久积累,必能在张廷玉心中,在她与弘暟周围,凝聚起一股无形的、却至关重要的“势”。这股“势”,是认同,是默契,是危难时可倚仗的奥援。

  窗外,日影西斜,暑气稍敛。庭院中,弘暟正带着弘昶辨认草木,兄弟笑语隐隐传来。夏冬春(纪时)望着他们,眼中一片沉静的温柔,与深藏的、如寒冰般的决绝。凤翼已丰,可蔽风雨。然九天之高,风急浪险。她布下的棋,正缓缓推动。这盘以天下为局、以血脉为枰的大棋,她已落子中盘,渐入佳境。太后的凤冠固然是目标,但更重要的是,她要为弘暟,扫清障碍,铺就一条通往盛世明君的、尽可能少些血腥的坦途。这条路,注定孤独,但她会陪他一直走下去。

  (第四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