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亢奋的旅程-《宦海的印象》

  墨河县对外交流协会王会长带队组建了一个十余人的参访团,赴东部某地开展为期一周的交流访问。如此重要的行程,自然经过了反复推敲与周密安排。

  负责全程协调联络的是协会办公室的李主任。这位90后姑娘身材娇小,但办事利落、头脑灵活,在王会长的不断指挥与叮嘱之下,犹如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欢快而高效地忙碌着。她严格按照既定方案逐项落实、一一对接,半个月后,所有行程事宜均已安排妥当。王会长率领的参访团,终于正式踏上这场期盼已久的旅程。

  而本次出访计划,原本早在半年前便启动酝酿,却因种种缘故迟迟未能落地。如今总算顺利成行,王会长心情格外舒畅。他的愉快情绪迅速传染了整个团队,每个人都对这次外出交流学习的机会格外重视和珍惜。

  一路上,团队成员簇拥着王会长,不离左右,无论是乘车转机,还是途中进餐,始终谈笑风生、兴致勃勃。而李主任心里清楚,王会长如此振奋,甚至说亢奋,还另有原因。据首站东宁县对外交流协会办公室主任私下透露,当晚该县的县委书记将亲自出面接待参访团。

  这位县委书记不是别人,正是数年前在两地干部交流中,首批赴墨河县挂职锻炼的干部。结束挂职返回后,他很快被提拔为县长,不到三年又晋升为县委书记。如今王会长率团前来,对县委书记而言,算得上是“第二故乡的亲人”到访,亲自作陪实在合情合理。

  得知东宁县将以如此高规格相迎,李主任略觉不安,第一时间向王会长请示。王会长闻言,当即正色表示:“这怎么合适?万强书记日理万机,县里的盛情我们心领了,请一定转达,千万不要过分打扰!”话虽如此,可他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笑意,早已被随行人员窥破真实心境。

  李主任仍一字不差地将会长的意见转告东宁县办公室主任。对方却坚持说:“王会长千里迢迢而来,我们万书记肯定要亲自接待!再说,当年在贵县挂职期间,王会长可没少照顾和支持啊!”李主任一边通话,一边偷瞄王会长神色,见他并未露出坚决推辞之意,便不再坚持,客气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自此之后,王会长谈兴更浓、神采飞扬,旅途疲惫都抛诸脑后。整个团队也随之兴致高涨,即便有人困倦难耐,也只敢小睡片刻便又迅速加入热烈的交谈之中,气氛始终被维持得很活跃。

  傍晚六时许,王会长一行舟车劳顿抵达东宁县。在酒店办好入住后,便在东道主的陪同下,直奔宴请地点。

  步入餐厅,却并未见到县委书记的身影。东宁县会长连忙向王会长解释:“我们书记还在开会,稍后就到。”边说边招呼客人依次入席。大家落座后,一边喝茶寒暄,一边静候书记的到来。

  约二十分钟后,县委书记终于现身。他径直走向主宾位坐下,未有寒暄,更不见众人预期中的热情。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笑意,甚至平静得有些漠然,开门见山道:“我们东道主就以茶代酒,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吧!”

  言毕,他将手中的茶杯朝空中略一举起,旋即收回,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在场众人也依样举杯回敬。

  紧接着,县委书记拿起筷子,随意向桌上一指,夹了小块菜送入嘴里。沉默地咀嚼几下后,他转向身旁的王会长,解释道:“待会儿还要接待另一批客人,我坐一下就得走。”

  王会长赶忙接话:“书记您忙,千万别让别的客人久等。”语毕却未立即转头,而是略作停顿,继而抬起右手遮在嘴边,压低声音提醒:“我特意带了您当年在我们县挂职时最爱吃的土特产,给您捎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县委书记并未回避这个话题。他当着全桌人的面,直接向坐在另一侧的本县会长交待:“那时候在墨河早就吃够了,回头你们拿去,给县里宣传宣传吧。”王会长的脸顿时微微泛红,但他很快强作镇定,表情恢复如常。

  几分钟后,县委书记起身告辞。他与王会长简单握了握手,朝全桌人挥了挥,便在随行人员的护送下匆匆离去。值得注意的是,他面前的碗盘几乎还是干净的,只有筷尖上沾着的一点油光,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书记离席之后,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大家默契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纷纷低头用餐。此时,东宁县会长主动起身撤去县委书记的餐具,自己挪至主宾位,不断为王会长夹菜,并招呼大家不必拘礼,总算缓解了席间的尴尬沉闷。

  在后续的行程中,每当收到东道县发来“县委书记或县长将出面接待”的消息,李主任都选择性地予以过滤,不再向王会长汇报。期间,王会长仍会一本正经地叮嘱她:“尽量不要给主人家添麻烦。”但团队成员皆心照不宣,谁也不提相关话题,转而拣选王会长感兴趣的内容聊。

  之后到访的几个区县,接待规格最高的一次是由当地一位副县长全程陪同。凑巧的是,王会长在墨河县的另一个职务正是副县长,如此安排,倒也符合对口接待的原则。

  李主任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机智。不仅如此,鉴于首站经验,为抚慰王会长可能产生的失落、降低其心理预期,她开始有意在王会长面前多次强调:“某地说县长要出面,被我坚决推掉了”“某区区委书记原定参加,也被我婉言谢绝了”。

  每一次汇报,李主任都不忘补上一句:“我明确告诉对方,王会长一再要求我们必须严守规矩,绝对不能打扰主要领导。”团队成员也都心领神会地配合,纷纷称赞王会长作风扎实、为人低调。你一言我一语,将会长的务实风格捧得恰到好处。

  全部行程结束后,参访团启程返回。就在众人离开最后一站,于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时,李主任在与东宁县办公室主任的电话道别中,意外得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就在当日上午,那位县委书记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已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

  挂断电话,李主任心头一紧:必须马上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大家——尤其是王会长。想到这里,她再也无心继续拨打那些尚未完成的致谢电话,转身就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告知了团队。消息一出,在场所有人顿时愕然怔住,仿佛时间骤停。紧接着,几乎在同一瞬间,大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王会长。

  只见王会长同样面露讶异,但嘴角却不自觉浮起一丝若有所悟的笑意。他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又敛起表情,恢复平常神态。

  就这样,围绕县委书记被带走的事,在王会长的引领下成为热议话题。众人细致地回顾起这位书记的履历:何时前来挂职、分管哪些工作、个人喜好什么、业余如何安排、探亲频率怎样、何时结束挂职,以及后来何时升任县长、何时提拔为县委书记。

  讨论愈发热烈,大家纷纷推测:问题究竟出在挂职期间,还是返回之后?可能涉及哪些违纪违法情节?一路上,这个话题持续不断,众人各抒己见,唏慨不已。直到返回墨河县城,这场热烈的讨论才渐渐平息。

  数日后,沉寂已久的参访团临时联络群突然弹出一条消息——王会长第一时间转发了官方发布的、关于东宁县县委书记万强接受审查调查的权威通报。行程结束后一直安静的群内顿时再度被煮沸。见此情形,李主任猛然想起,这个群的使命已然完成。秉承上级为基层减负的精神,她在群里发布一则“安民告示”后,随即将该群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