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卢局长的心思-《宦海的印象》

  这天,小朱在县城繁华的商业街,意外遇见了近十年未见的老领导卢局长。时光荏苒,彼此都添了风霜,但相逢的喜悦溢于言表,免不了一番热情的寒暄。家长里短聊罢,空气里短暂地静默下来。只见老领导略作沉吟,目光温和地落在小朱脸上,嘴角牵起一丝感慨的笑意,缓缓说道:“小朱不错,人品好!”一边说着,一边还意味深长地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别过老领导,小朱一时间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人海茫茫中偶然相遇,老领导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仍是这句熟悉的评价。这声“人品好”,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荡开了记忆的涟漪。老领导,正是小朱上一个单位——县轻工局的前任局长,卢正明。

  那一年,时年五十四岁的卢局长,即将退居二线,这本是符合自然规律的事情。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在局里不胫而走。单位的气氛随之变得微妙起来,上至班子成员,下至普通职工,各怀心思,暗流涌动。当然,谁来接任局长这把交椅,无疑是大家目光聚焦的核心。倒是一贯沉稳的卢局长本人,显得格外从容淡定,仿佛置身事外。他心中自有一本明账。原来,卢局长因身体抱恙,早在两年前就曾主动向组织提出,希望能卸下担子,安心休养。只是当时一时没有合适的接替人选,加之工作正处于关键攻坚期,组织上斟酌再三,暂时搁置了他的申请。这一搁,就是漫长的两年。直到最近,尘埃终于落定,组织上正式敲定了接任者,卢局长心头一块巨石落地,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一个月后,县委的红头文件正式下达:免去卢正明同志县轻工局局长职务;任命王强同志为新任局长。县委组织部前来局里主持“辞旧迎新”班子宣布会。那天晚上,单位依照当时尚未明文禁止的惯例,安排了一场晚宴,既为卢局长饯行,也为王局长接风。

  卢局长素来以重视礼仪规矩着称,但凡涉及公务的会议和宴请,必要求办公室摆放座位牌,一丝不苟。当晚宴席,主角自然是新老两位局长。精明的办公室主任深谙此道,明白此刻更需突出对老领导的尊重。于是,在主宾位上,他将卢局长的座位牌,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王局长的右手边——按惯例,此为更尊之位。他想,王局长初来乍到,对此安排想必也能理解。参加晚宴的,除了两位主角,便是在家的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

  晚宴在和谐的氛围中拉开序幕。卢局长和王局长先后起身举杯,向在座同仁表达了各自该表达的心意——卢局长是感谢与告别,王局长是履新与希望。随后,席间便热闹起来,众人轮番向两位主角敬酒,推杯换盏,笑语喧阗。近两个小时的宴席,气氛热烈融洽,大家似乎暂时忘却了新老交替带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离愁别绪。两位领导在众人的簇拥下,亦是红光满面,兴致颇高。席间,王局长一直姿态谦逊地向卢局长请教局里工作的方方面面,卢局长也显得毫无保留,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总之,这场晚宴,让老领导感受到了足够的体面与温情,也让新领导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情与期待。

  不久后,市主管局的领导莅临县里检查工作。检查之余,市局领导特意邀请已退二线的卢局长一同参加,也想借此机会叙叙旧情。因工作渊源,卢局长与这位市局领导本就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见对方言辞恳切,卢局长便欣然“从命”,与王局长一道,参与了当天的陪同工作。

  工作结束,一行人移步酒店用餐。万万没想到,走进餐厅,眼前的一幕让在场众人瞬间陷入尴尬的沉默。偌大的圆桌上,摆放着醒目的座位牌:主宾位自然是王局长和市局领导。然而,本该有卢局长一席之地的地方,却空空如也。显然,由于王局长最初钦定的陪同名单里没有卢局长,办公室主任对此临时变动毫不知情。而随行的局里其他同志,在没有得到领导明确指示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贸然做主添置座位牌。

  空气仿佛凝固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王局长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一阵红一阵白。倒是事件中心的卢局长,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随即迅速挂上了豁达的笑容。他仿佛没事人一般,主动挥手示意大家:“都愣着干嘛?坐,坐!这么宽的席面,我卢某人身材还算苗条,随便挤挤都能坐得下!”他哈哈一笑,用自我解嘲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场因自己而起的难堪。反应机敏的办公室主任立刻上前,顺势将卢局长安排在了市局领导的右手边,王局长与他一左一右。后来,职工们私下议论纷纷:这可是素来讲究规矩的卢局长,几年来参加此类公务宴请,头一回没有自己的专属座位牌。不仅如此,还成了计划外的“编外”陪客。自此之后,类似这般微妙的“忽略”,竟渐渐多了起来。

  卢局长退位后,他原先那间宽敞明亮的“局长办公室”,门牌悄然换成了“决策咨询室”。对此,卢局长心知肚明,理解这是单位的安排。他还清楚地记得在班子宣布会上,县委组织部带队宣布班子的小年轻副部长,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卢局啊,您是老领导,经验丰富,退下来后,要多发挥‘传帮带’作用,扶上马,送一程啊!”这话听着是嘱托,落在卢局长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有一天,卢局长整理旧物,想起自己还有几笔差旅费尚未报销。以往,这些琐事都是他的“专属司机”张成主动替他办妥。如今,张司机还是那个勤快的张司机,只是方向盘后坐着的人,已从卢局长换成了王局长。有着自知之明的卢局长,自然不便再给这位曾经的“专属司机”“添麻烦”。犹豫片刻,他拿着票据,亲自找到了办公室主任。

  “卢局您放心,这点小事,我记下了,回头就给您办。”得知卢局长来意,办公室主任倒也没有推脱,爽快答应下来。

  几天后,卢局长下乡调研。临行前,他顺便又去了一趟办公室,想问问差旅费报销的进展。办公室主任正扎在文件堆里,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哦,卢局,您那差旅费啊,我那天跟张司机说了。您看,我这也没随同您下乡,不清楚具体时间事由,所以交代张司机去处理了。他应该……快办好了吧?”办公室主任语速很快,仿佛急于结束这个话题。

  卢局长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补充点什么。然而,没等他继续开口,办公室主任已迅速抓起桌上的笔记本,语带歉意地说:“哎呀,卢局,实在不好意思,王局长那边有个紧急会议,我得马上过去。”话音未落,人已匆匆消失在门口。

  卢局长独自站在变得有些陌生的办公室里,一时有些茫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室主任桌上的一份文件,只见左上角清晰地印着两个被突出强调的黑字——“秘密”。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拿起看看,指尖刚触到纸张边缘,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就在这时,办公室负责收发文的小李一个箭步上前,动作麻利地将那份文件一把收起,同时嘴里清晰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示意味:“卢局,这是一份刚到的密件,还没来得及登记处理,按规定是不能随便摆在桌上的。”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卢局长一下。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挤出一丝理解的笑容,点点头:“哦,很好!是该这样。”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下楼,走到机关大院的门口,他习惯性地望向曾经专车停放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他自嘲地摇摇头,走向了另一辆供单位职工出差公用的轿车。自从卸任一把手,下乡出差,专车接送自然是早成昨日黄花了。

  又过了两天,卢局长接到了张司机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疏远和不易察觉的推诿:“喂,卢局啊?您那差旅费……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天天跟着王局在外面跑,忙得脚不沾地,估计近期都没时间帮您报销了。您看……要不问问在家的其他同志,看谁方便帮您代劳一下?”

  不久后的一次机会,财务股的小朱随同卢局长一起出差。返程的路上,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小朱看着卢局长略显疲惫的侧脸,犹豫了一下,主动打破了沉默:“卢局,您手中还有无没报销的差旅费……如果有,您都给我吧?回头我连同这次的,一起帮您报了。”

  卢局长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惊讶和感动,连声道谢:“哎呀,小朱!这……这真是麻烦你了!太感谢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违的、甚至有些过余的客气。一向习惯了卢局长往日领导口吻的小朱,被这突如其来的诚挚感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摆手:“领导,您快别这么客气!这都是小事,举手之劳。以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好!千万别见外。”

  那一刻,卢局长心头一暖,看着眼前这个曾被自己冷落的年轻人,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也正是通过报销差旅费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卢局长第一次开始真正地、带着几分愧疚地重新审视小朱。

  说起来,小朱调进县轻工局也才两年多。两年前,他还在县里一个偏远的乡政府工作。恰逢县轻工局面向全县公开遴选一名工作人员,各方面都优秀的小朱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脱颖而出,得以调入县城。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小朱万万没想到,自打踏入县轻工局大门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自己所在股的负责人——陈股长眼中一颗不折不扣的“钉子”。

  很快,小朱就从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了缘由。原来,这位陈股长是卢局长的远房亲戚。更关键的是,在卢局长任内,一直不遗余力地向组织推荐陈股长,希望能提拔他。小朱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一来,陈股长就如临大敌。就在他调动风声刚起时,局里就悄然流传开一个说法——新人小朱是冲着填补局里那个空缺的副局长位置来的!

  这传言也非空穴来风。半年前,小朱在参加县里一项中心工作时,表现极为突出,做出了重大贡献,成为全县屈指可数被县政府授予个人三等功的干部。而巧的是,那项中心工作的牵头主管部门,正是现在的县轻工局。更巧的是,局领导班子当时正好空缺一名副局长!如此背景之下,职工们产生“小朱是副局长人选”的猜测,就不难理解了。

  事实上,在酝酿补充副局长人选时,卢局长的确是一心想把自己的亲戚(陈股长)推上去。小朱这个“空降兵”的到来,在陈股长看来,无异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严重威胁到了他原本铁板钉钉的升迁。因此,陈股长对小朱严防死守,高度戒备,生怕小朱抢了他的风头,更没少在卢局长面前给小朱“上眼药”,做足了“功课”。

  幡然明白其中内情的小朱,不禁哑然失笑。若不是听同事们讲起,他至今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自己竟以这种方式成了局里的“焦点人物”。想到这些无端的猜测和敌意,小朱内心除了无奈,也生出一丝荒诞的感动——自己竟被如此“重视”过。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局里还空着一个副局长位置,陈股长显然是过度紧张了。对于小朱而言,能从乡里调入县级机关,已是非常满足。他从未奢望过一步登天。

  然而,陈股长并不这么想。他不仅处处设防,更是明里暗里地对小朱施以打压。尽管小朱为人处事已经尽量保持谦恭低调,谨言慎行,但陈股长的敌意却有增无减。小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无论自己工作多么努力,干得多么出色,似乎永远无法得到卢局长一个肯定的眼神,有时甚至还从领导脸上读到明显的不满。身处这种尴尬而被动的境地,小朱清醒地意识到:唯有把工作干得扎扎实实,无可挑剔,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立于不败之地的最大底气。他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年底单位发年终奖(以“红包”形式发放,据说是卢局长坚持的“传统”),每个人的标准各异,由卢局长亲自一对一发放。小朱还记得那天,他被办公室主任通知去局长办公室领取。他敲门进去,恭敬地问好。办公桌后的卢局长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小朱,脸上不见半分笑意,只余一片冰封的漠然。他拉开抽屉,“呼”地一声抽出一个薄得几乎看不出内容的信封。手臂机械般地一抬——那动作更像是丢弃而非给予——信封便被一股冷风卷着,“啪”地轻响,落在小朱面前的桌沿。自始至终,他的视线凝固在窗外遥远的虚空,仿佛眼前的人不过尘埃。一句冰冷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辛苦了,一个小心意。” 那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纹,全然是在打发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

  多年以后,小朱仍不时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信封很薄,捏在手里感觉不出分量。卢局长那漠然中透出鄙夷的眼神和递信封的动作,让他心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不像是对下属的奖励,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后来,一位参加了那次奖金研究会的同事私下告诉小朱:会上讨论时,卢局长原本压根儿没打算给小朱发这份奖金。与会其他人要么没留意,要么不便或不敢发表异议。倒是卢局长自己话刚出口,似乎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觉得不妥,才临时改变了主意,最终还是把小朱加进了名单。事实上,小朱确实是最后一个接到通知去领取这份“小心意”的人。

  话说自从小朱主动帮卢局长报销了那几笔积压的差旅费,卢局长心头似乎悄然注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对这个年轻人,心底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真切的信任,直至信赖。开始不时地交给小朱办一些零碎小事:帮忙誊写誊写个人的总结材料,去机关收发室取取他的私人信件等。诸如此类,在小朱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何况对方是曾经的老领导,自然很乐意效劳。然而,这些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忙,对于彼时境遇微妙的卢局长而言,却如同雪中送炭,让他心头倍感温暖,充满了感激。

  卢局长这份心思,小朱心里是明白的。他理解一个曾经呼风唤雨的领导退下来后,那种门庭冷落、世态炎凉的落差感。当然,小朱在处理与新老领导的关系上,也极有分寸。他深知自己的位置,绝不会在二人之间做任何非此即彼的选择,对王局长的工作同样尽职尽责,保持着一贯的谦逊与勤勉。

  一直视小朱为眼中钉的陈股长,在卢局长正式“功成身退”时,总算也谋得了一个提拔的机会——虽然未能如愿当上本单位的副局长,而是到一个镇里担任了副镇长。这结果,想必离他的预期甚远,内心遗憾是免不了的。就在陈股长调走后不久,县轻工局空缺的那个副局长位置,也很快名花有主。

  卢局长心思的剧变,不仅源于对小朱的重新审视,更深烙着另一个人的态度烙印。这个人,便是他昔日的“专属司机”张成。张司机对卢局长的前后态度,判若云泥,堪称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快得令人咋舌。这翻天覆地的反差,让局里的老职工们不由得回想起两人那段并非秘密的“前情往事”。而这段往事的亲口讲述者,非是旁人,正是张司机自己。

  有一次集体出差,张司机在车上谈兴颇浓,很有些自豪地对满车的人讲起:当年他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堵门,他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几乎走投无路。就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卢哥”向他伸出了援手——不仅把他安排进单位当专职驾驶员,端上了铁饭碗,还私下借钱给他,帮他渡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原来,张司机和卢局长是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两家父母早年都外出谋生,两人被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看,形影不离,互相陪伴着度过了孤单的童年岁月。后来,各自长大,境遇迥异。直到卢局长身居高位,得知儿时伙伴落难,念及旧情,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若非那次张司机自己得意忘形地讲出来,局里大多数人还真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只是普通驾驶员的张某人,与卢局长竟有着如此深厚的“患难之交”。

  殊不知,卢局长不再担任领导后,张司机对这位曾口口声声感恩戴德的“卢哥”,立刻人走茶凉,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世态炎凉的戏码。

  就在县委组织部来局里宣布新班子的第二天,张司机就迫不及待地、积极主动地向新任王局长表起了忠心,鞍前马后,殷勤备至。更令人侧目的是,他很快便“神通广大”地“发掘”出自己与王局长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虽然谁也不知道这关系从何而来),藉此堂而皇之地坐稳了王局长“专属司机”的位置,不离左右。

  与此同时,那位对他有着患难提携之恩的童年挚友、一度在他心目中占据重要位置的老领导卢正明,则被张司机果断地、毫不留恋地“抛弃”了。他迅速切换了称呼,从亲昵的“卢哥”变成了客套而疏离的“卢局”。

  张司机这迅疾而彻底的“变脸术”,以及这背后折射出的复杂世俗与无奈现实,带给卢局长的失落感是深重而刺骨的。这一切,全局上下都看在眼里,只是心照不宣,话不说破罢了。大家注意到,偶尔在楼道或院里碰到,张司机与卢局长之间那几句不得不打的招呼,也变得极其生硬和别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尴尬。当然,单位里有意无意冷落卢局长的人不在少数,但张司机这忘恩负义、前恭后倨的表演,留给卢局长的记忆,恐怕是刻骨铭心、伴随一生的了。

  成为彻底的“局外人”,卢局长总算看清了身边的一切。人情淡薄、冷暖自知,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他身居其位时永远看不到的真实。而小朱——那个他曾在位时从不待见的干部,经历这番世事变幻后,却意外地走入了他的心中。

  卢局长第一次当众评价小朱“人品好”,是在他正式退位那年年底的单位职工聚餐(年会)上。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卢局长端着酒杯敬完主桌,特地又斟满一杯,走到小朱他们这桌,单独敬了小朱一杯。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也或许是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卢局长眼中似是闪动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水光。他拍了拍小朱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动情,情不自禁地说道:“小朱啊……很不错!人品好!”语气里满是小朱才能感受到的真诚。同时,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卢局长说出这句话时,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混合着失落、无奈与一丝悔意的复杂神情。

  后来,直到卢局长正式退休离开单位,他依然不时会对小朱说出这句话。仿佛这句话是他心头淤积许久、终于找到出口的感慨。每次见到小朱,他似乎只想说这句:“小朱不错,人品好!”

  卢局长这份沉甸甸的心思,小朱心里,最是懂得。如同此刻商业街的霓虹初上,映照着老领导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那句穿越了十年光阴的“人品好”,承载着多少宦海浮沉的喟叹与人生迟来的领悟。小朱望着卢局长远去的、略显佝偻的背影,心中亦是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