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最后的余威-《宦海的印象》

  余威死了。

  突发心梗,抢救无效,享年六十八岁。消息如同投入静水潭的石子,在他曾经叱咤风云的圈层里,激荡起不小的涟漪。

  这位前市人大主任,从省政协光荣退休的老同志,走完了他堪称“显赫”的一生。悼词里,自然铺陈着他“革命”生涯的“丰功伟绩”。然而,圈内人更心知肚明的是,余威的一生,是翻云覆雨、能量涌动的一生。他的履历金光闪闪: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市委副书记……直至市人大主任的顶峰。每一步,都踏在要害部门、关键岗位,权与钱交织,是出政绩、快晋升的“风水宝地”。

  关于他的成长,早年便非秘密——时任省委组织部部长,是他认下的“干爹”。在人生跃升的关键节点,能攀上如此权柄在握的“贵人”,余威无疑是时代的“幸运儿”。每一次关键跨越,背后都有这位干爹鼎力相助的影子,一切水到渠成。甚至退休多年直至离世,他无形的影响力,依旧在特定领域散发着不容小觑的余热。

  余威的葬礼,定在他主政过的市所在殡仪馆,家属与组织可谓煞费苦心。彼时,一场全球公共卫生危机肆虐,各地殡仪馆人满为患,一“厅”难求。坊间传闻,某些地方甚至需要“疏通”才能及时入殓,虽显讽刺,却绝非空穴来风。

  当余威的遗体抵达时,情况尴尬:最好的告别厅早已排满,只剩下些普通厅。安置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显然不合适。治丧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东道市的市委领导亲自出面,向殡仪馆负责人施压:必须腾出最好的厅!余威,必须是这批逝者中“地位最高”的那位。

  这可愁坏了负责人。逝者为大,谁家不是悲痛欲绝?预定好的告别厅,岂有强行调换之理?谁会愿意?奈何行政命令如山压顶,不执行,这生意怕是不想做了。最终,据说负责人以大幅减免费用为条件,艰难说服了另一家“普通”逝者的家属,为余威腾出了那间“顶级”告别厅。余威走了,最后一点权势的“余额”,在治丧委员会的干预和殡葬市场的扭曲规则下,被兑换成了这方寸之间的“尊荣”。

  葬礼现场,因疫情管控,比往常冷清许多。令人玩味的是,除了治丧委员会里几位当权的政要,前来吊唁的,多是余威生前的亲友故旧。那些曾被他一手提携、关照、倚仗其荫庇平步青云的面孔,竟几乎无人到场。连表达哀思的花圈,也稀稀拉拉。

  私下里,人们交头接耳,漫天猜测:或许人在外地?重任在身?事发突然?身不由己?总归,缺席者想必都有“充分”理由。此情此景,让几位深谙内情的老人,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发生在余威的关键成长地——平南县——一个小县城里的旧事。

  那年,该县为振兴旅游,斥巨资在繁华地段打造了一条特色餐饮街区,旨在推广本地美食,吸引游客。本地餐企无不摩拳擦掌,翘首以盼入驻良机。

  就在街区落成、招租在即时,一位“神秘客商”横空出世,一举拿下了街区大半优质铺面。众多符合条件的本地餐企被无情挡在门外。神秘面纱很快揭开——此人乃余威同志退休后亲自举荐的“故交”。余威一个电话直达县委主要领导,原有的招商规划瞬间被打乱。

  本地餐企的愤怒如火山喷发。一夜之间,一首辛辣的顺口溜传遍大街小巷:

  “疫苦无泪餐饮艰,是晴是雨盼青天;

  患难未忘本分在,济困倾情心亦虔;

  忽降‘神商’霸吾城,本土餐企化孤魂;

  衙门深锁难叩问,名菜名店路断魂!”

  怨声载道,群情激愤。县委县政府焦头烂额,一边艰难“稳控”,一边用“顾全大局”等冠冕堂皇的说辞安抚上访代表。

  客商的店铺凭借黄金地段和余威在当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迅速火爆。其他餐企只能望“街”兴叹,眼睁睁看着有限客流涌向“神秘客商”的地盘。

  然而,不出半年,惊天霹雳!客商旗下最旺的酒楼承办婚宴,爆发重大食品安全事故!原因竟是使用过期有毒食材,造成惨重伤亡!

  当地政府火速响应,调查、善后程序紧急启动。蹊跷的是,仅仅一个月后,所有伤亡者家属集体噤声,被“妥善”安抚;几名带头上访者也被“招安”。背后有何交易?无人知晓。风波诡异地平息了。最终,仅有县市场监管部门的几名“失职渎职者”受到处理,连一位副县级领导都未被追责。涉事酒楼,停业整顿后,竟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往日的红火!

  本地餐企彻底被激怒。一封联名举报信,直飞省纪检监察机关!事情捅到高层,余威不可能不知晓。果然,他的能量再次显现,一番“运作”,硬是将这滔天巨浪压了下去!

  此时,一个关键人物浮出水面——当年具体操盘、帮助“神秘客商”拿下项目的分管副县长。他,正是余威在该县当县长时的贴身秘书!老领导的事,他自然不遗余力。

  当愤怒的餐企代表当面指着鼻子痛骂时,这位副县长也只能硬着头皮承受。风波被强压后,餐企老板们改变策略,不再纠缠入驻资格,转而深挖这位副县长的违纪违法线索——在老百姓朴素的认知里,这样的官,岂能干净?

  很快,一份详实的举报材料再次送达省里。或许是同一群体“揭竿而起”声势太大,或许材料确凿,简单的“堵”已无效。组织上迅速做出决定:对该副县长进行“紧急交流”,平调至邻县,继续担任副县长。

  这结果远非餐企所求,但也只能无奈接受。事情,似乎再次被“摆平”。

  命运的剧本充满讽刺。就在余威去世前约一年,这位副县长竟在余威余晖的助力下,更进一步,还“打道回府”,荣升县长!曾经“兴风作浪”的餐企老板们瞬间哑火。别说继续抗争,能不被秋后算账已是万幸,只得忍气吞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然而,这位县长的好运气似乎用尽了。履新才半年,他在一项重点工程中严重失职渎职——项目竟在环评未过的情况下强行上马!投产不久,即造成辖区重要河流严重污染!

  捅破天了!罪责难逃!县长惶惶不可终日,再次想起了他的“定海神针”——老领导余威。

  事件影响极其恶劣,市委想必也扛不住了,挂牌督办!全县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他如何收场。很快,县长被“调整”到县人大担任主任。明眼人都懂,这不过是风暴前的权宜之计。民间议论纷纷:这位新晋的“人大主任”,怕是凶多吉少,调职就是为了清算!果然,他三天两头被上级纪检部门约谈。

  大家普遍认为,这次余威怕也爱莫能助了。

  反转再次上演!

  仅仅半年后,县长的问题竟被“一笔勾销”!非但未受任何处分,更未锒铛入狱,反而奇迹般官复原职(级别),并调任市里某要害部门担任一把手!县长在绝境中的华丽转身,让所有人再次瞠目结舌,也再一次领教了余威那深不可测的能量场。

  然而,余威终有穷尽时。

  就在余威溘然长逝不足半年之际,他仕途的重要起点——那个曾见证餐饮街风波的平南小城,掀起了一场猛烈的廉政风暴。风暴中心,是一位曾深得余威关照、此时已高居县委副书记的干部。他被举报收受某客商巨额贿赂,承诺安排的重点项目,却因县政府常务会认定财政困难、风险过大而搁浅。

  客商怒不可遏,上门索债。县委副书记试图以权压人,强硬拒退贿款。被逼入绝境的客商,最终选择了鱼死网破——实名举报!

  余威长眠九泉之下,恐怕未曾料到,自己生前过度透支的权势余波,竟在他身后,连本带利地被彻底清算。曾经庇护他人的巨伞,终究无法荫庇伞骨自身最后的腐朽。县委副书记应声落马,成为这场迟来清算中最刺耳的注脚。那曾经翻云覆雨的余威,至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