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万籁俱寂。碧澜县委统战部部长陈志宏从不安的睡梦中惊醒，习惯性地摸过枕边的手机查看时间。屏幕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芒划破黑暗，也照见了一条刚刚更新的朋友圈消息——那消息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轰得他瞬间睡意全无，脊背上沁出一层冰凉的冷汗。
消息来自他一位北京商会的挚友，措辞异常激烈紧迫：“全网紧急呼叫！此人是彻头彻尾、手段高超的政治骗子，各地政商朋友务必提高警惕，切勿上当受骗！求转发！求扩散！”文字下方，赫然配着几张长图，密密麻麻全是微信聊天记录和短信截图，条分缕析地记录了以“疏通高层关系”、“对接重大政府项目”为名的一系列借钱、骗钱经过。
这记突如其来的“全网通缉”，犹如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砸在杨部长的天灵盖上。尽管潜意识里早已掠过丝丝不祥的预感，但当这丑陋的真相以如此赤裸、羞辱的方式彻底摊开在他面前时，他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难以置信的窒息。他瘫坐在床头，握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狂跳的心脏更是快蹦到喉咙口。直到此刻，一场持续编织了三年的迷梦，才被彻底击碎，露出其下荒诞而残酷的真相。苦涩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三年之前。
那时，陈志宏刚从邻县提拔交流至碧澜县，出任县委常委、统战部部长，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之时。恰逢县政协会议即将召开，需增补一批政协委员，此项重要工作正由县委统战部牵头负责组织考察提名。
在一次关键部门协商会上，县政协办公室的王主任谨慎地提出一份建议名单，并特意压低声音强调其中一位董姓企业家，是“主席亲自点名”的人选。话音未落，不等听完详细介绍，性情一向专断、作风强势的杨部长便立即摆手打断，断然否决：“这个人我知道！搞花卉那个嘛，大家叫他董董，在企业家中口碑很一般，风评不佳，缺乏代表性和先进性！依我看就算了吧！”
他武断而不容置疑的态度，让带着“重托”而来的政协同志顿时面露难色，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接话。大家心中明白，既然是政协主席的人，那就得确保。这时，县委统战部一位机敏的副部长见状赶紧打圆场，陪着笑脸提议：“部长，您看，要不咱们先严格按照程序，将这位同志列入考察名单？若在后续深入考察中确实发现存在原则性问题，我们再严格按照规定拿掉也不迟，这样可能更稳妥。”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点头附和。杨部长虽面露不豫，但碍于场面，也只好勉强点头同意，但仍板着脸，手指敲着桌面强调：“考察必须严格！绝不能走过场！要经得起检验！”
几天后，杨部长应邀出席县非公经济局的一场重要商务接待活动。在高规格的招待晚宴上，他惊讶地发现，那位被他轻易否决的董董不仅在场，竟还被主办方精心安排在了与县委书记、县长同桌的主宾席上，谈笑风生，神态自若。
更令他心下暗惊的是，席间不少要害部门的一把手、甚至几位资深的副县级领导，都主动且恭敬地轮番向这位董董敬酒，说着热情洋溢而又略带恭维的客套话，姿态放得颇低。混迹官场多年的敏锐直觉像警铃一样在杨部长脑中响起：此人背景深厚，能量绝非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自己上次的表态恐怕是草率了，甚至可能误判了风向。
一念及此，他对董董的态度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紧盯着董董的动向，待其应酬稍歇，立刻端起早已斟满的酒杯，努力维持着矜持而不卑不亢的姿态，内心却已波澜起伏、激动难平地迎了上去。
他堆起热情的笑容，详尽地自我介绍一番，敬酒后便不失时机地切入正题，压低声音道：“董董事长啊，近期我们县委统战部正在紧张开展政协委员的届中增补考察工作，您作为县里重点引进的杰出民营企业家，政治站位高，经济贡献大，社会形象好，各方面都非常有代表性，已进入组织重点视野了。”
不料，董董对此事的反应却异常平淡冷漠，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只是从鼻腔里懒懒地“哦”了一声，象征性地用嘴唇沾了一下杯中酒，便迅速转身坐下，与旁人交谈，不再搭理。热脸贴了冷屁股，杨部长一时僵在原地，手中举着的酒杯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脸上火辣辣，心中好不失望懊恼。他本欲借此关键机会攀上交情，却没想对方如此傲慢，丝毫不给面子。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毕竟表达了善意和重视，对方想必心中有数，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第二天一早，杨部长提前来到单位，茶都没泡一口，立刻召来分管副部长和政协具体负责考察的同志，态度与之前开会时判若两人，语气严肃地交代：“我后来多方深入了解了一下董董的情况，这位企业家是个性情中人，性格可能比较直爽，但在多地的事业做得大，社会责任感强，各方面综合素质都非常优秀！考察组一定要本着对组织、对事业、对个人高度负责的态度，深入客观考察，一定要把真正优秀的代表人士推荐上来！”
于是，在杨部长的明确“关照”下，董董几乎毫无悬念地顺利当选为县政协委员。在政协会议开幕前的新任委员座谈见面会上，杨部长着重大讲履职要求和廉洁纪律规矩，并趁机再次主动与董董交换了更详细的联系方式。他紧紧握着董董的手，言辞恳切地表示：“县委统战部就是咱们委员们共同的‘娘家’，以后一定要加强联系，常来常往！只要有需要我杨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一定全力提供方便，做好服务！”
会议期间，他又精心创造了几次“偶遇”和接触机会。待到大会胜利闭幕时，两人关系已然肉眼可见地亲近了不少，董董对待他也明显客气、热情了许多。杨部长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番功夫下得精准，没有白费。
不久，一个更令他振奋的内部消息在小圈子里悄然传开：董董事长竟与市委主要领导私交甚密，关系非同一般，当初能来碧澜县投资，据说正是得益于市委书记的亲自引荐！杨部长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撞了天大的好运，更加认定董董就是自己命中最关键的“贵人”，必须不惜代价牢牢抱住这条粗壮的大腿。
此后，他主动找各种由头，频繁以单位“联谊交友”、“优化营商环境”、“联系代表人士”等名义高标准宴请董董。几次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后，两人果然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日益密切。杨部长的饭局总有董董的身影，董董组局也会习惯性地叫上杨部长。不同的是，绝大多数时候，最终抢先买单、签单的都是杨部长。在他精心构筑的逻辑里，这是董董给他的“表现机会”和“信任的考验”，预示着关系正在持续升温，投资必有回报。他更加绞尽脑汁，不断加大“感情投资”的筹码，苦心孤诣地经营着这条至关重要的“人脉黄金线”。
第二年年初，市里专门下达一笔额度不小的专项经费，用于支持民族地区产业发展。杨部长立刻意识到这是向董董“献礼”、巩固关系的绝佳机会。在他的全力主导和强力推动下，县委统战部经过“充分研究”，很快将这笔百万资金项目确定为“特色花卉种植推广”，并明确由董董的企业全面负责提供优质种苗和全程技术指导，美其名曰“引入市场主体，提升项目效益”。
班子内部讨论时，分管项目工作的副部长谨慎提出不同意见，怀疑所选种植区的自然气候、土壤条件是否真正适宜该花卉品种的规模化种植。这话立刻被杨部长不耐烦地打断，他挥着手，以惯有的权威口吻说道：“我在乡镇基层工作摸爬滚打多年，农业农村工作经验比在座哪位都丰富！花卉说白了就是‘懒庄稼’，适应性很强，没那么娇贵！同志们不要在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纠缠不休，当前首要政治任务是坚决贯彻落实上级精神，帮助群众发展短平快的高效增收项目，早日见到效益！”
在他一意孤行的坚持和催促下，项目很快走完所有必要流程，百万财政资金迅速拨付至董董的企业账户开始操作实施。
年底项目初步验收，结果却惨不忍睹：种苗大面积死亡，成活率低得可怜，投入与产出严重失衡，预期经济效益完全落空，参与项目的群众怨声载道。同志们忧心忡忡，担心无法通过上级的验收检查。杨部长却自有其“高见”和“底气”：项目申报和实施程序合规，问题主要出在天气持续高温干旱等“不可抗力”因素上，属于正常农业风险范畴。最终，凭借他亲自出面“全力协调”和“说明情况”，项目竟也奇迹般地以“探索了有益经验”顺利过关。
后来具体经办的同志从乡镇干部和农户处私下了解到，董董企业提供的种苗不仅数量严重不足，远低于合同约定，且品质低劣，多为陈旧尾货，之前承诺的“全程专业技术指导”更是空头支票，根本未落实。但这些尖锐的议论和真实的反馈，无人敢在日渐专听的杨部长面前提及，只沦为办公室内外的窃窃私语。
半年后，紧邻的龙泉县轰然爆出大丑闻：董董在该县依样画葫芦实施的同类农业项目全面失败，当地配套投入的巨额财政整合资金血本无归，引发大规模群众持续上访，强烈要求政府向董董的企业追偿损失，双方甚至闹到对簿公堂，场面极其难看。
消息传来，部里上下对董董的质疑和声讨达到顶点。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杨部长却依然选择坚信董董是“被误会了”、“受到了不公正对待”，不仅在各种内部场合为其极力辩护，甚至公开批评龙泉县做法“简单粗暴”、“伤害企业家真挚感情”、“破坏良好营商环境”。他对董董的信任，已然陷入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坚不可摧。
又过了一段时日，一次在高档茶楼私密包间的品茗中，董董看似无意地提起，他雄心勃勃，欲扩大生产规模，打造产业链，正在积极寻找“理念相通、志同道合、实力雄厚”的“靠谱合伙人”。他端着茶杯，沉吟片刻，煞有介事地强调，主要是“极度看好项目未来巨大的市场前景，机遇千载难逢，不容错过”。
杨部长闻言心花怒放，认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岂容错过？他立刻行动起来，卖力游说一位经商多年、家境殷实的远房亲戚，以“手头有闲置资金”为由，免息借给董董五十万元用于短期周转，并异常大方地表示“不参与具体经营和分成，纯粹是朋友间帮忙救急”。此举不言自明，杨部长这是在进一步向董董彰显自己的“诚意”、“能量”和“可利用价值”。
转眼一年借款期满，董董却像失忆了一般，绝口不提还款之事。即便杨部长几次委婉暗示，他也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巧妙避开话题。直到杨部长硬着头皮催问多次后，他才敷衍地回复一句“最近有几笔大货款还在走流程，回笼到位即刻归还”。几天后，那五十万元竟然真的毫发无损地还回来了。杨部长顿时长舒一口积压已久的郁气，对董董的“商业信誉”和“深厚实力”更是深信不疑，此前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其时，区县领导班子换届在即。年轻的杨部长自认资历尚浅，人脉根基不深，竞争优势不足，正为前途焦虑不已。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手眼通天”的董董，认定其必能凭借与市委主要领导的“铁杆关系”，助自己“更上一层楼”，实现仕途的关键飞跃。他觉得，自己长期苦心经营、持续投入的这条“天梯”，终于到了可以“发挥作用”的时刻。
于是，他在县城最为高档隐秘的酒楼设下豪华私宴，单独隆重邀请董董。偌大奢华的包间，珍馐美馔满桌，却只坐了三人：董董、董董带来的那位沉默寡言却眼神精明的朋友，以及做东的杨部长自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部长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借着酒意，直奔主题，吐露了盼能在换届中“更进一步”的强烈心事，言辞恳切，近乎哀求地请董董“鼎力相助”，“拉兄弟一把”。令他大喜过望、受宠若惊的是，董董竟异常爽快地一拍胸脯应承下来，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表示：“杨兄放心，你我朋友一场，这件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仅市里层面的关系可以轻松搞定，还能为您引见中央某要害部门的实权派大人物！对方是我铁哥们！”
杨部长顿时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一条锦绣前程的金光大道在向自己招手。他万万没想到，董董的能量和活动范围竟如此之巨，远超其最乐观的预期，这投资回报率简直无法估量！
然而，董董话锋一转，面露极度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频频叹息。杨部长立刻心领神会，当即慷慨表示：“兄弟，我懂！需要打点的地方，您尽管开口！绝不能让兄弟你出力还出钱！”董董顺势大倒苦水，称“如今找人办大事规矩多，难免需要安排顶级饭局、准备拿得出手的贵重礼品，方方面面都少不了真金白银的‘酒水招待费’、‘车马辛苦费’”。
杨部长听得连连点头称是，深以为然。当晚，两人便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达成“君子协议”：由杨部长先行出资五十万元作为“前期活动经费”，由董董全权运作，负责牵线搭桥，打通所有环节。告别董董后，杨部长兴奋难抑，彻夜未眠，脑中全是自己未来平步青云、无限风光的美好幻梦。
翌日一早，银行刚开门，他便迫不及待地通过多家银行网点，取出整整五十万元现金，用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提袋装着，心潮澎湃地亲手送到董董手中，仿佛递出去的不是巨款，而是一张通往权力巅峰的入场券。
从此，杨部长开始了焦灼而幸福的等待，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的躁动。奇怪的是，董董自从收下这笔沉甸甸的“诚意”后，似乎变得异常“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杨部长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试探询问进展，董董都信誓旦旦地保证：“答应你的事绝对办好，兄弟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正在关键阶段！”杨部长反倒为自己的心急和“催促”感到些许歉意，不断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但眼看换届日益临近，官方消息越来越多，杨部长愈发坐卧不安，寝食难宁。董董似乎也终于看出他的极度焦虑，主动打来电话，松口答应“就在近日，尽快安排一次关键见面”。
恰在此时，杨部长恰好收到了北京某大型商会周年庆典活动的隆重邀请函。他灵机一动，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良机，主动热情邀请董董同行，并明告届时他可出面引荐许多实力雄厚的知名企业家，或许对董董未来的“业务拓展”和“人脉建设”有极大助益。董董果然表现出极大兴趣，几乎未作犹豫便爽快答应。二人即刻定下行程，预订机票酒店。
抵京参加完盛大的庆典活动，杨部长迫不及待地旧事重提。董董眯着眼，吐着烟圈，答应得爽快，成竹在胸地表示“我争取就在明晚，约那位大人物出来共进晚餐，你们先认识一下，后面的事就好办了”。杨部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这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刻，整日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反复在脑中演练见面时的措辞举止，所有宴请一概推辞，滴酒不沾，生怕一言不慎误了大事。
次日中午，商会一位相熟的企业家盛情设宴招待。席间，除心有所系的杨部长外，包括董董在内的众人开怀畅饮，纵情欢笑，尽兴而归。酩酊大醉、步履蹒跚的董董被尚有几分清醒的几人连搀带扶地塞进出租车，由焦急万分的杨部长一路护送回下榻酒店。
看着床上烂醉如泥、鼾声如雷、不省人事的董董，杨部长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晚上就要见决定命运的“大人物”了，这副模样如何能成事？他在地毯上来回踱步，攥紧的拳头里没有干过，心乱如麻，一次次看向手表，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又怕时间过得太快。
在极度的煎熬中捱到傍晚五点，估摸着董董体内的酒精该代谢得差不多了，他急忙拨打董董房间电话和手机，意图提醒晚宴之约。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忙”或“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的冰冷、重复的提示音。
此后的几天，直至杨部长心灰意冷、失魂落魄地独自离开北京，他再也没能联系上董董。手机关机，酒店退房，人间蒸发。回到县里，他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更换多个号码继续拨打、发信息。不测之感日益强烈，像毒蛇般缠绕心头，却又一次次被他用“董董是市里引进的企业家，是市委书记的人，绝不可能骗我”的念头强行压下。
半个多月后，就在杨部长几乎绝望之际，董董的手机竟然奇迹般地接通了。对方一叠声地道歉，语气懊恼地解释称当时在京突遇公司核心员工发生重大意外事故，他必须紧急协调处理巨额赔偿和家属安抚，忙得焦头烂额，以致完全顾及其他，信号也不好，并再次斩钉截铁地保证“答应兄弟你的事绝对黄不了！必定另择吉日安排引见！包在我身上！”
这个电话，像一针强心剂，暂时驱散了杨部长心中积聚的浓厚阴霾。他选择再次相信这廉价的承诺，继续说服自己耐心等待，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急于求成，差点误会了“贵人”。
然而，不到一个月，便发生了本文开头那惊心动魄、彻底击碎幻梦的一幕。那位发朋友圈“全网通缉”的商会朋友，随后直接致电杨部长，语气复杂地告知，董董竟也打着“杨部长多年至交好友”的旗号，以“帮杨部长运作急事资金短期过桥”等奇葩理由，向商会内部多位成员开口借款，数额从三五万到十几万不等，多数人看在他杨部长的金面和官职份上，或基于信任，或碍于情面，竟都借出了。
杨部长握着话筒，如遭雷击，僵直原地，终于如梦初醒，只觉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残酷无比、代价高昂的玩笑。而他那只装着五十万“酒水费”的黑色手提袋，早已血本无归，石沉大海。那位“手眼通天”的董董事长，早已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在他和碧澜县所有政商人士的视野中，杳无踪迹，只留下一地鸡毛和无数烂账。
后来他才陆续从不同渠道得知，几乎所有与董董打过交道的本县人士，上至官员下至商人，都有过与他及其朋友类似的“被借钱”、“被合作”、“被忽悠”的遭遇，只是金额大小、形式不同而已。经此沉重一击，杨部长心灰意冷，意志消沉，从此在公开场合绝口不提、也不再想“提拔”、“进步”二字，往日的雄心壮志，终是化作南柯一梦，镜花水月。只余下深夜梦回时，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拷问。
消息来自他一位北京商会的挚友，措辞异常激烈紧迫：“全网紧急呼叫！此人是彻头彻尾、手段高超的政治骗子，各地政商朋友务必提高警惕，切勿上当受骗！求转发！求扩散！”文字下方，赫然配着几张长图，密密麻麻全是微信聊天记录和短信截图，条分缕析地记录了以“疏通高层关系”、“对接重大政府项目”为名的一系列借钱、骗钱经过。
这记突如其来的“全网通缉”，犹如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砸在杨部长的天灵盖上。尽管潜意识里早已掠过丝丝不祥的预感，但当这丑陋的真相以如此赤裸、羞辱的方式彻底摊开在他面前时，他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难以置信的窒息。他瘫坐在床头，握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狂跳的心脏更是快蹦到喉咙口。直到此刻，一场持续编织了三年的迷梦，才被彻底击碎，露出其下荒诞而残酷的真相。苦涩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三年之前。
那时，陈志宏刚从邻县提拔交流至碧澜县，出任县委常委、统战部部长，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之时。恰逢县政协会议即将召开，需增补一批政协委员，此项重要工作正由县委统战部牵头负责组织考察提名。
在一次关键部门协商会上，县政协办公室的王主任谨慎地提出一份建议名单，并特意压低声音强调其中一位董姓企业家，是“主席亲自点名”的人选。话音未落，不等听完详细介绍，性情一向专断、作风强势的杨部长便立即摆手打断，断然否决：“这个人我知道！搞花卉那个嘛，大家叫他董董，在企业家中口碑很一般，风评不佳，缺乏代表性和先进性！依我看就算了吧！”
他武断而不容置疑的态度，让带着“重托”而来的政协同志顿时面露难色，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接话。大家心中明白，既然是政协主席的人，那就得确保。这时，县委统战部一位机敏的副部长见状赶紧打圆场，陪着笑脸提议：“部长，您看，要不咱们先严格按照程序，将这位同志列入考察名单？若在后续深入考察中确实发现存在原则性问题，我们再严格按照规定拿掉也不迟，这样可能更稳妥。”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点头附和。杨部长虽面露不豫，但碍于场面，也只好勉强点头同意，但仍板着脸，手指敲着桌面强调：“考察必须严格！绝不能走过场！要经得起检验！”
几天后，杨部长应邀出席县非公经济局的一场重要商务接待活动。在高规格的招待晚宴上，他惊讶地发现，那位被他轻易否决的董董不仅在场，竟还被主办方精心安排在了与县委书记、县长同桌的主宾席上，谈笑风生，神态自若。
更令他心下暗惊的是，席间不少要害部门的一把手、甚至几位资深的副县级领导，都主动且恭敬地轮番向这位董董敬酒，说着热情洋溢而又略带恭维的客套话，姿态放得颇低。混迹官场多年的敏锐直觉像警铃一样在杨部长脑中响起：此人背景深厚，能量绝非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自己上次的表态恐怕是草率了，甚至可能误判了风向。
一念及此，他对董董的态度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紧盯着董董的动向，待其应酬稍歇，立刻端起早已斟满的酒杯，努力维持着矜持而不卑不亢的姿态，内心却已波澜起伏、激动难平地迎了上去。
他堆起热情的笑容，详尽地自我介绍一番，敬酒后便不失时机地切入正题，压低声音道：“董董事长啊，近期我们县委统战部正在紧张开展政协委员的届中增补考察工作，您作为县里重点引进的杰出民营企业家，政治站位高，经济贡献大，社会形象好，各方面都非常有代表性，已进入组织重点视野了。”
不料，董董对此事的反应却异常平淡冷漠，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只是从鼻腔里懒懒地“哦”了一声，象征性地用嘴唇沾了一下杯中酒，便迅速转身坐下，与旁人交谈，不再搭理。热脸贴了冷屁股，杨部长一时僵在原地，手中举着的酒杯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脸上火辣辣，心中好不失望懊恼。他本欲借此关键机会攀上交情，却没想对方如此傲慢，丝毫不给面子。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毕竟表达了善意和重视，对方想必心中有数，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第二天一早，杨部长提前来到单位，茶都没泡一口，立刻召来分管副部长和政协具体负责考察的同志，态度与之前开会时判若两人，语气严肃地交代：“我后来多方深入了解了一下董董的情况，这位企业家是个性情中人，性格可能比较直爽，但在多地的事业做得大，社会责任感强，各方面综合素质都非常优秀！考察组一定要本着对组织、对事业、对个人高度负责的态度，深入客观考察，一定要把真正优秀的代表人士推荐上来！”
于是，在杨部长的明确“关照”下，董董几乎毫无悬念地顺利当选为县政协委员。在政协会议开幕前的新任委员座谈见面会上，杨部长着重大讲履职要求和廉洁纪律规矩，并趁机再次主动与董董交换了更详细的联系方式。他紧紧握着董董的手，言辞恳切地表示：“县委统战部就是咱们委员们共同的‘娘家’，以后一定要加强联系，常来常往！只要有需要我杨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一定全力提供方便，做好服务！”
会议期间，他又精心创造了几次“偶遇”和接触机会。待到大会胜利闭幕时，两人关系已然肉眼可见地亲近了不少，董董对待他也明显客气、热情了许多。杨部长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番功夫下得精准，没有白费。
不久，一个更令他振奋的内部消息在小圈子里悄然传开：董董事长竟与市委主要领导私交甚密，关系非同一般，当初能来碧澜县投资，据说正是得益于市委书记的亲自引荐！杨部长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撞了天大的好运，更加认定董董就是自己命中最关键的“贵人”，必须不惜代价牢牢抱住这条粗壮的大腿。
此后，他主动找各种由头，频繁以单位“联谊交友”、“优化营商环境”、“联系代表人士”等名义高标准宴请董董。几次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后，两人果然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日益密切。杨部长的饭局总有董董的身影，董董组局也会习惯性地叫上杨部长。不同的是，绝大多数时候，最终抢先买单、签单的都是杨部长。在他精心构筑的逻辑里，这是董董给他的“表现机会”和“信任的考验”，预示着关系正在持续升温，投资必有回报。他更加绞尽脑汁，不断加大“感情投资”的筹码，苦心孤诣地经营着这条至关重要的“人脉黄金线”。
第二年年初，市里专门下达一笔额度不小的专项经费，用于支持民族地区产业发展。杨部长立刻意识到这是向董董“献礼”、巩固关系的绝佳机会。在他的全力主导和强力推动下，县委统战部经过“充分研究”，很快将这笔百万资金项目确定为“特色花卉种植推广”，并明确由董董的企业全面负责提供优质种苗和全程技术指导，美其名曰“引入市场主体，提升项目效益”。
班子内部讨论时，分管项目工作的副部长谨慎提出不同意见，怀疑所选种植区的自然气候、土壤条件是否真正适宜该花卉品种的规模化种植。这话立刻被杨部长不耐烦地打断，他挥着手，以惯有的权威口吻说道：“我在乡镇基层工作摸爬滚打多年，农业农村工作经验比在座哪位都丰富！花卉说白了就是‘懒庄稼’，适应性很强，没那么娇贵！同志们不要在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纠缠不休，当前首要政治任务是坚决贯彻落实上级精神，帮助群众发展短平快的高效增收项目，早日见到效益！”
在他一意孤行的坚持和催促下，项目很快走完所有必要流程，百万财政资金迅速拨付至董董的企业账户开始操作实施。
年底项目初步验收，结果却惨不忍睹：种苗大面积死亡，成活率低得可怜，投入与产出严重失衡，预期经济效益完全落空，参与项目的群众怨声载道。同志们忧心忡忡，担心无法通过上级的验收检查。杨部长却自有其“高见”和“底气”：项目申报和实施程序合规，问题主要出在天气持续高温干旱等“不可抗力”因素上，属于正常农业风险范畴。最终，凭借他亲自出面“全力协调”和“说明情况”，项目竟也奇迹般地以“探索了有益经验”顺利过关。
后来具体经办的同志从乡镇干部和农户处私下了解到，董董企业提供的种苗不仅数量严重不足，远低于合同约定，且品质低劣，多为陈旧尾货，之前承诺的“全程专业技术指导”更是空头支票，根本未落实。但这些尖锐的议论和真实的反馈，无人敢在日渐专听的杨部长面前提及，只沦为办公室内外的窃窃私语。
半年后，紧邻的龙泉县轰然爆出大丑闻：董董在该县依样画葫芦实施的同类农业项目全面失败，当地配套投入的巨额财政整合资金血本无归，引发大规模群众持续上访，强烈要求政府向董董的企业追偿损失，双方甚至闹到对簿公堂，场面极其难看。
消息传来，部里上下对董董的质疑和声讨达到顶点。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杨部长却依然选择坚信董董是“被误会了”、“受到了不公正对待”，不仅在各种内部场合为其极力辩护，甚至公开批评龙泉县做法“简单粗暴”、“伤害企业家真挚感情”、“破坏良好营商环境”。他对董董的信任，已然陷入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坚不可摧。
又过了一段时日，一次在高档茶楼私密包间的品茗中，董董看似无意地提起，他雄心勃勃，欲扩大生产规模，打造产业链，正在积极寻找“理念相通、志同道合、实力雄厚”的“靠谱合伙人”。他端着茶杯，沉吟片刻，煞有介事地强调，主要是“极度看好项目未来巨大的市场前景，机遇千载难逢，不容错过”。
杨部长闻言心花怒放，认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岂容错过？他立刻行动起来，卖力游说一位经商多年、家境殷实的远房亲戚，以“手头有闲置资金”为由，免息借给董董五十万元用于短期周转，并异常大方地表示“不参与具体经营和分成，纯粹是朋友间帮忙救急”。此举不言自明，杨部长这是在进一步向董董彰显自己的“诚意”、“能量”和“可利用价值”。
转眼一年借款期满，董董却像失忆了一般，绝口不提还款之事。即便杨部长几次委婉暗示，他也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巧妙避开话题。直到杨部长硬着头皮催问多次后，他才敷衍地回复一句“最近有几笔大货款还在走流程，回笼到位即刻归还”。几天后，那五十万元竟然真的毫发无损地还回来了。杨部长顿时长舒一口积压已久的郁气，对董董的“商业信誉”和“深厚实力”更是深信不疑，此前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其时，区县领导班子换届在即。年轻的杨部长自认资历尚浅，人脉根基不深，竞争优势不足，正为前途焦虑不已。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手眼通天”的董董，认定其必能凭借与市委主要领导的“铁杆关系”，助自己“更上一层楼”，实现仕途的关键飞跃。他觉得，自己长期苦心经营、持续投入的这条“天梯”，终于到了可以“发挥作用”的时刻。
于是，他在县城最为高档隐秘的酒楼设下豪华私宴，单独隆重邀请董董。偌大奢华的包间，珍馐美馔满桌，却只坐了三人：董董、董董带来的那位沉默寡言却眼神精明的朋友，以及做东的杨部长自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部长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借着酒意，直奔主题，吐露了盼能在换届中“更进一步”的强烈心事，言辞恳切，近乎哀求地请董董“鼎力相助”，“拉兄弟一把”。令他大喜过望、受宠若惊的是，董董竟异常爽快地一拍胸脯应承下来，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表示：“杨兄放心，你我朋友一场，这件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仅市里层面的关系可以轻松搞定，还能为您引见中央某要害部门的实权派大人物！对方是我铁哥们！”
杨部长顿时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一条锦绣前程的金光大道在向自己招手。他万万没想到，董董的能量和活动范围竟如此之巨，远超其最乐观的预期，这投资回报率简直无法估量！
然而，董董话锋一转，面露极度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频频叹息。杨部长立刻心领神会，当即慷慨表示：“兄弟，我懂！需要打点的地方，您尽管开口！绝不能让兄弟你出力还出钱！”董董顺势大倒苦水，称“如今找人办大事规矩多，难免需要安排顶级饭局、准备拿得出手的贵重礼品，方方面面都少不了真金白银的‘酒水招待费’、‘车马辛苦费’”。
杨部长听得连连点头称是，深以为然。当晚，两人便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达成“君子协议”：由杨部长先行出资五十万元作为“前期活动经费”，由董董全权运作，负责牵线搭桥，打通所有环节。告别董董后，杨部长兴奋难抑，彻夜未眠，脑中全是自己未来平步青云、无限风光的美好幻梦。
翌日一早，银行刚开门，他便迫不及待地通过多家银行网点，取出整整五十万元现金，用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提袋装着，心潮澎湃地亲手送到董董手中，仿佛递出去的不是巨款，而是一张通往权力巅峰的入场券。
从此，杨部长开始了焦灼而幸福的等待，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的躁动。奇怪的是，董董自从收下这笔沉甸甸的“诚意”后，似乎变得异常“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杨部长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试探询问进展，董董都信誓旦旦地保证：“答应你的事绝对办好，兄弟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正在关键阶段！”杨部长反倒为自己的心急和“催促”感到些许歉意，不断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但眼看换届日益临近，官方消息越来越多，杨部长愈发坐卧不安，寝食难宁。董董似乎也终于看出他的极度焦虑，主动打来电话，松口答应“就在近日，尽快安排一次关键见面”。
恰在此时，杨部长恰好收到了北京某大型商会周年庆典活动的隆重邀请函。他灵机一动，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良机，主动热情邀请董董同行，并明告届时他可出面引荐许多实力雄厚的知名企业家，或许对董董未来的“业务拓展”和“人脉建设”有极大助益。董董果然表现出极大兴趣，几乎未作犹豫便爽快答应。二人即刻定下行程，预订机票酒店。
抵京参加完盛大的庆典活动，杨部长迫不及待地旧事重提。董董眯着眼，吐着烟圈，答应得爽快，成竹在胸地表示“我争取就在明晚，约那位大人物出来共进晚餐，你们先认识一下，后面的事就好办了”。杨部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这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刻，整日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反复在脑中演练见面时的措辞举止，所有宴请一概推辞，滴酒不沾，生怕一言不慎误了大事。
次日中午，商会一位相熟的企业家盛情设宴招待。席间，除心有所系的杨部长外，包括董董在内的众人开怀畅饮，纵情欢笑，尽兴而归。酩酊大醉、步履蹒跚的董董被尚有几分清醒的几人连搀带扶地塞进出租车，由焦急万分的杨部长一路护送回下榻酒店。
看着床上烂醉如泥、鼾声如雷、不省人事的董董，杨部长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晚上就要见决定命运的“大人物”了，这副模样如何能成事？他在地毯上来回踱步，攥紧的拳头里没有干过，心乱如麻，一次次看向手表，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又怕时间过得太快。
在极度的煎熬中捱到傍晚五点，估摸着董董体内的酒精该代谢得差不多了，他急忙拨打董董房间电话和手机，意图提醒晚宴之约。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忙”或“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的冰冷、重复的提示音。
此后的几天，直至杨部长心灰意冷、失魂落魄地独自离开北京，他再也没能联系上董董。手机关机，酒店退房，人间蒸发。回到县里，他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更换多个号码继续拨打、发信息。不测之感日益强烈，像毒蛇般缠绕心头，却又一次次被他用“董董是市里引进的企业家，是市委书记的人，绝不可能骗我”的念头强行压下。
半个多月后，就在杨部长几乎绝望之际，董董的手机竟然奇迹般地接通了。对方一叠声地道歉，语气懊恼地解释称当时在京突遇公司核心员工发生重大意外事故，他必须紧急协调处理巨额赔偿和家属安抚，忙得焦头烂额，以致完全顾及其他，信号也不好，并再次斩钉截铁地保证“答应兄弟你的事绝对黄不了！必定另择吉日安排引见！包在我身上！”
这个电话，像一针强心剂，暂时驱散了杨部长心中积聚的浓厚阴霾。他选择再次相信这廉价的承诺，继续说服自己耐心等待，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急于求成，差点误会了“贵人”。
然而，不到一个月，便发生了本文开头那惊心动魄、彻底击碎幻梦的一幕。那位发朋友圈“全网通缉”的商会朋友，随后直接致电杨部长，语气复杂地告知，董董竟也打着“杨部长多年至交好友”的旗号，以“帮杨部长运作急事资金短期过桥”等奇葩理由，向商会内部多位成员开口借款，数额从三五万到十几万不等，多数人看在他杨部长的金面和官职份上，或基于信任，或碍于情面，竟都借出了。
杨部长握着话筒，如遭雷击，僵直原地，终于如梦初醒，只觉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残酷无比、代价高昂的玩笑。而他那只装着五十万“酒水费”的黑色手提袋，早已血本无归，石沉大海。那位“手眼通天”的董董事长，早已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在他和碧澜县所有政商人士的视野中，杳无踪迹，只留下一地鸡毛和无数烂账。
后来他才陆续从不同渠道得知，几乎所有与董董打过交道的本县人士，上至官员下至商人，都有过与他及其朋友类似的“被借钱”、“被合作”、“被忽悠”的遭遇，只是金额大小、形式不同而已。经此沉重一击，杨部长心灰意冷，意志消沉，从此在公开场合绝口不提、也不再想“提拔”、“进步”二字，往日的雄心壮志，终是化作南柯一梦，镜花水月。只余下深夜梦回时，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