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低垂，笼罩着苍南县委大院。市委联营部年度考核排名的函告，像秋日冷雨般淅淅沥沥地洒向各区县。这些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被专人取回，立即呈送到各区县委书记案头，市委联营部此举可是事关部长们官途，在大家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除苍南县外，所有区县都对这份考核结果严阵以待。书记督办、组织部长约谈，各种推进会议连夜召开。毕竟谁都不愿在市委面前丢脸，更不愿在兄弟区县中垫底。唯独苍南县委联营部稳坐钓鱼台，面对连续三年全市末位的考核结果，岿然不动。
“纯粹是瞎折腾！”前几任联营部长在酒桌上挥着筷子，唾沫星子飞溅，“考核的都是些虚头巴脑的指标，对县里GDP增长半点用处没有！”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这种劳民伤财的形式主义，不值得浪费精力。
直到令剑飞的到来，才打破了这个延续多年的僵局。
令剑飞是从市委联营部综合业务科科长位置上空降下来的，年轻得有些扎眼，自然是重点培养的苗子。
市里为倒逼工作，进一步动了真格，考核结果除了直接函告各区县委书记外，加码抄送市委组织部，作为干部提拔任用的重要参考。这步棋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
新官上任的令剑飞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这位县委常委、联营部长，说穿了就是下来镀金的。只要两年任期内不出岔子，回去就能顺理成章地再进一步。他捏着那份刺眼的倒数第一考核通报，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叩击。
转机出现在令剑飞到任的月后。市委联营部下发了年度考核通知，要求各区县在半个月内完成自查总结，并报送佐证材料。通知措辞严厉，强调考核工作的至关重要性。
令剑飞立即召集全体人马开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当他问起“六个一”考核任务的完成情况时，底下人的眼神开始躲闪。
“六个一？怎么没听说呢！”副部长老张装傻充愣，“咱们部里经费捉襟见肘，保正常运转都够呛，哪还有钱搞什么六个一啊！”
令剑飞冷笑一声，将考核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市委要求的六个一，咱们一个都没完成？这还能不年年垫底？”
散会后，令剑飞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良久，他捻灭烟头，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在市委机关浸淫多年，他太清楚这些考核的门道了。
第二天一早，整个单位像上了发条般运转起来。令剑飞亲自坐镇指挥，一场精心策划的“达标行动”悄然展开。
“小刘，去广告公司做三幅会标，内容你们写不出来，我亲自写。”令剑飞笔下生花，“联营代表座谈会”、“联营工作专题调研会”、“面对面解困活动”。
周五上午，县委大会议室里热闹非凡。工作人员忙着调试音响，桌上摆着时令水果和座位牌。九点整，二十多位服务对象代表陆续入场——他们中不少是各部委办局“支持”的工作人员，临时客串“代表”。
会议开始，摄像机红灯亮起。令剑飞亲自主持，照着稿子念得慷慨激昂。与会代表们配合地发言提问，现场气氛热烈。妙就妙在，同样的会场，同样的参会人员，只是换了三次会标，从不同的角度拍了照。这一切，自然都是在令剑飞的亲自“指导”下完成。
当天下午，市委联营部微信公众号就推送了第一篇报道：《苍南县委分管领导召开联营代表座谈会》。配图中，会标清晰可见，“与会代表”们神情专注，记得认真。
隔天，第二篇报道接踵而至：《苍南县委分管领导召开联营工作专题调研座谈会》。照片还是那些照片，只是换了角度，会标也换了。
第三天，第三篇报道如期推出：《苍南县委联营部开展“面对面”纾难解困活动》。同样的套路，同样的配方，却效果显着。
“还是领导高明啊！”办公室主任竖着大拇指，“一个会顶三个会，材料都齐了！”
令剑飞笑而不语，着手下一步棋。他亲自操刀，熬了两个通宵，炮制出一份《关于全县联营工作的调查与思考》的调研专报。报告中罗列了二十多项工作开展情况，将刚刚“召开”的三个会议“调研”内容也写了进去。
这份专报被精心装订，直呈县委书记。在令剑飞的短信和电话急报跟进下，不到一天，领导的批示就下来了：“调研工作深入扎实，问题找得准，措施提得实，请县委联营部牵头，督促各职能部门限期解决问题，推动工作落实。”
拿到尚方宝剑，令剑飞立即行动。县委联营部全体总动员，将调研报告中“收集”到的问题梳理成清单，以县委目标督查办名义向各职能部门“发点球”。
结果可想而知。县财政局说没钱，县住建局推政策，县国土局扯历史遗留问题。各部门回函五花八门，但都在规定时限内给出了“答复”。
这一切都在令剑飞预料之中。他要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推动解决问题”的过程痕迹。这些往来文函，正是最好的佐证材料。
至此，市委联营部下达的“六个一”考核任务，即：县委分管领导召开的两个会议、县委联营部开展的一次面对面纾困和一项专题调研、县委书记的一次亲自签批、推动解决一批问题，苍南县“圆满完成”。
考核材料报送截止日前夜，县委联营部办公室灯火通明。令剑飞亲力亲为，过细审核每一份材料，将三次会议的报道截图、调研专报、领导批示、部门“回复”函等精心编排，装订成厚厚三大本。
“完美！”令剑飞抚摸着烫金封面的材料汇编，露出满意的笑容。
半个月后，考核结果公布：苍南县委联营部成功实现末位反超，跃升全市第四名，创历史最好成绩。捷报传来，单位一片欢腾，极大地鼓舞着士气。
第二年，轻车熟路的令剑飞如法炮制。同样的会议，同样的调研报告，连县委书记的批示和部门的“回销”都大同小异（个别单位甚至只改了落款时间）。考核结果出来，苍南县稳居前列。
两年镀金期满，令剑飞如愿以偿，获市发改委副主任高位。
送行宴上，接任的新部长频频敬酒：“令部长真是能人啊！这么短时间就让县委联营部旧貌换新颜！”
令剑飞举杯轻笑，目光越过众人，望向窗外苍南县的街景。霓虹闪烁中，他仿佛又看到那些连夜赶制的材料，那些精心摆拍的照片，还有各部门回函中推诿扯皮的官样文章。
“都是套路。”他在心里默念，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新部长凑过来请教秘诀。令剑飞眯着眼睛，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巧”字。
“巧干巧干，”他醉眼朦胧地说，“工作干得好，不如关键时候干得巧好啊！”
满座哄堂大笑。
第二天清晨，令剑飞坐车离开苍南县。晨曦中，县委大楼上的国徽熠熠生辉。他摇下车窗，最后看了一眼工作了两年的地方。
司机好奇地问：“令主任，您觉得苍南这几年变化大吗？”
令剑飞沉默片刻，轻轻关上车窗。
“大与不大，看怎么说。”他说，“工作，不光要巧干，还要巧汇报。”悠远的目光中透着志得自满。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将苍南县远远抛在身后。令剑飞打开手机，浏览市委联营部最新推送的宣传报道文章——《苍南县委联营工作创新举措获实效》。
配图中，熟悉的会议室，熟悉的会标，熟悉的人群……
他会心地笑了，关掉手机，闭目养神。
车窗外，秋天的田野一片金黄，收获的季节到了。
除苍南县外，所有区县都对这份考核结果严阵以待。书记督办、组织部长约谈，各种推进会议连夜召开。毕竟谁都不愿在市委面前丢脸，更不愿在兄弟区县中垫底。唯独苍南县委联营部稳坐钓鱼台，面对连续三年全市末位的考核结果，岿然不动。
“纯粹是瞎折腾！”前几任联营部长在酒桌上挥着筷子，唾沫星子飞溅，“考核的都是些虚头巴脑的指标，对县里GDP增长半点用处没有！”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这种劳民伤财的形式主义，不值得浪费精力。
直到令剑飞的到来，才打破了这个延续多年的僵局。
令剑飞是从市委联营部综合业务科科长位置上空降下来的，年轻得有些扎眼，自然是重点培养的苗子。
市里为倒逼工作，进一步动了真格，考核结果除了直接函告各区县委书记外，加码抄送市委组织部，作为干部提拔任用的重要参考。这步棋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
新官上任的令剑飞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这位县委常委、联营部长，说穿了就是下来镀金的。只要两年任期内不出岔子，回去就能顺理成章地再进一步。他捏着那份刺眼的倒数第一考核通报，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叩击。
转机出现在令剑飞到任的月后。市委联营部下发了年度考核通知，要求各区县在半个月内完成自查总结，并报送佐证材料。通知措辞严厉，强调考核工作的至关重要性。
令剑飞立即召集全体人马开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当他问起“六个一”考核任务的完成情况时，底下人的眼神开始躲闪。
“六个一？怎么没听说呢！”副部长老张装傻充愣，“咱们部里经费捉襟见肘，保正常运转都够呛，哪还有钱搞什么六个一啊！”
令剑飞冷笑一声，将考核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市委要求的六个一，咱们一个都没完成？这还能不年年垫底？”
散会后，令剑飞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良久，他捻灭烟头，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在市委机关浸淫多年，他太清楚这些考核的门道了。
第二天一早，整个单位像上了发条般运转起来。令剑飞亲自坐镇指挥，一场精心策划的“达标行动”悄然展开。
“小刘，去广告公司做三幅会标，内容你们写不出来，我亲自写。”令剑飞笔下生花，“联营代表座谈会”、“联营工作专题调研会”、“面对面解困活动”。
周五上午，县委大会议室里热闹非凡。工作人员忙着调试音响，桌上摆着时令水果和座位牌。九点整，二十多位服务对象代表陆续入场——他们中不少是各部委办局“支持”的工作人员，临时客串“代表”。
会议开始，摄像机红灯亮起。令剑飞亲自主持，照着稿子念得慷慨激昂。与会代表们配合地发言提问，现场气氛热烈。妙就妙在，同样的会场，同样的参会人员，只是换了三次会标，从不同的角度拍了照。这一切，自然都是在令剑飞的亲自“指导”下完成。
当天下午，市委联营部微信公众号就推送了第一篇报道：《苍南县委分管领导召开联营代表座谈会》。配图中，会标清晰可见，“与会代表”们神情专注，记得认真。
隔天，第二篇报道接踵而至：《苍南县委分管领导召开联营工作专题调研座谈会》。照片还是那些照片，只是换了角度，会标也换了。
第三天，第三篇报道如期推出：《苍南县委联营部开展“面对面”纾难解困活动》。同样的套路，同样的配方，却效果显着。
“还是领导高明啊！”办公室主任竖着大拇指，“一个会顶三个会，材料都齐了！”
令剑飞笑而不语，着手下一步棋。他亲自操刀，熬了两个通宵，炮制出一份《关于全县联营工作的调查与思考》的调研专报。报告中罗列了二十多项工作开展情况，将刚刚“召开”的三个会议“调研”内容也写了进去。
这份专报被精心装订，直呈县委书记。在令剑飞的短信和电话急报跟进下，不到一天，领导的批示就下来了：“调研工作深入扎实，问题找得准，措施提得实，请县委联营部牵头，督促各职能部门限期解决问题，推动工作落实。”
拿到尚方宝剑，令剑飞立即行动。县委联营部全体总动员，将调研报告中“收集”到的问题梳理成清单，以县委目标督查办名义向各职能部门“发点球”。
结果可想而知。县财政局说没钱，县住建局推政策，县国土局扯历史遗留问题。各部门回函五花八门，但都在规定时限内给出了“答复”。
这一切都在令剑飞预料之中。他要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推动解决问题”的过程痕迹。这些往来文函，正是最好的佐证材料。
至此，市委联营部下达的“六个一”考核任务，即：县委分管领导召开的两个会议、县委联营部开展的一次面对面纾困和一项专题调研、县委书记的一次亲自签批、推动解决一批问题，苍南县“圆满完成”。
考核材料报送截止日前夜，县委联营部办公室灯火通明。令剑飞亲力亲为，过细审核每一份材料，将三次会议的报道截图、调研专报、领导批示、部门“回复”函等精心编排，装订成厚厚三大本。
“完美！”令剑飞抚摸着烫金封面的材料汇编，露出满意的笑容。
半个月后，考核结果公布：苍南县委联营部成功实现末位反超，跃升全市第四名，创历史最好成绩。捷报传来，单位一片欢腾，极大地鼓舞着士气。
第二年，轻车熟路的令剑飞如法炮制。同样的会议，同样的调研报告，连县委书记的批示和部门的“回销”都大同小异（个别单位甚至只改了落款时间）。考核结果出来，苍南县稳居前列。
两年镀金期满，令剑飞如愿以偿，获市发改委副主任高位。
送行宴上，接任的新部长频频敬酒：“令部长真是能人啊！这么短时间就让县委联营部旧貌换新颜！”
令剑飞举杯轻笑，目光越过众人，望向窗外苍南县的街景。霓虹闪烁中，他仿佛又看到那些连夜赶制的材料，那些精心摆拍的照片，还有各部门回函中推诿扯皮的官样文章。
“都是套路。”他在心里默念，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新部长凑过来请教秘诀。令剑飞眯着眼睛，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巧”字。
“巧干巧干，”他醉眼朦胧地说，“工作干得好，不如关键时候干得巧好啊！”
满座哄堂大笑。
第二天清晨，令剑飞坐车离开苍南县。晨曦中，县委大楼上的国徽熠熠生辉。他摇下车窗，最后看了一眼工作了两年的地方。
司机好奇地问：“令主任，您觉得苍南这几年变化大吗？”
令剑飞沉默片刻，轻轻关上车窗。
“大与不大，看怎么说。”他说，“工作，不光要巧干，还要巧汇报。”悠远的目光中透着志得自满。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将苍南县远远抛在身后。令剑飞打开手机，浏览市委联营部最新推送的宣传报道文章——《苍南县委联营工作创新举措获实效》。
配图中，熟悉的会议室，熟悉的会标，熟悉的人群……
他会心地笑了，关掉手机，闭目养神。
车窗外，秋天的田野一片金黄，收获的季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