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大饼-《宦海的印象》

  金卫东是安平县国土资源局里一棵扎了深根的“老树”。从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迈进局大门那天起,他的命运轨迹就未曾偏离过这片方寸之地。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当年的青涩早已被时光打磨殆尽,留下的是额角深刻的皱纹和两鬓刺眼的风霜。局里几十号人,平均年龄不到四十,一派朝气蓬勃,唯独金卫东,已悄然逼近了花甲的门槛,成了不折不扣的“老金”。

  “老金”这名号,在安平国土局里,分量不轻。这不仅是个年龄标签,更是口碑的象征。金卫东这人,性子直,嗓门大,心里头揣着一团火,待人接物实诚得近乎憨厚。同事家里有个红白喜事、搬个家、孩子上学求人搭把手,只要言语一声,老金准保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上,那份热心肠几十年如一日,暖透了人心。局里上上下下,提起老金,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工作上,他更是块“金字招牌”。那份几十年如一日的勤恳、细致,近乎执拗的责任心,在年轻一辈眼中,就是一本活的教科书。当年也曾是意气风发、敢闯敢拼的“初生牛犊”,如今,岁月的河流早已将他冲刷成一头沉默坚韧、埋头拉犁的“老黄牛”。

  这一年,中央的一纸新政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基层公务员队伍中激起了千层浪——全面推行公务员职务与职级并行、职级与待遇挂钩制度。对于像安平县国土局这样,晋升通道相对狭窄、僧多粥少的单位来说,这无疑是为众多勤恳工作却晋升无望的“老黄牛”们,推开了一扇透进希望之光的新窗。

  安平县的首轮职级晋升工作紧锣密鼓地启动了。局里一把手周局长,一位在金卫东看来还算公道的老领导,特意把他请进了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后,周局长转身递过一杯热茶,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切:“老金啊,你是局里的元老,德高望重,工作没得挑,论资历论能力,这次四级调研员,你绝对是头一号人选。”他顿了顿,话锋微转,“但你也知道,眼下省里的重点工程,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大,咱们局是主责部门,担子全压在年轻人肩上。局党组反复研究,考虑再三……想把这第一批宝贵的指标,优先用在激励那些冲在一线的年轻业务骨干身上。给他们加点担子,也添点盼头,把队伍的干劲再鼓一鼓。”

  金卫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热乎乎的茶水透过杯壁熨帖着掌心,却暖不进心里去。他明白周局长的意思,也理解局里的难处。重点工程是全县的头等大事,年轻人是主力军。他这个“老黄牛”,似乎该保持应有的觉悟。

  周局长观察着他的神色,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老金啊,你是老党员,老同志,向来高风亮节,顾全大局,我们都知道。这次,你就全当支持我的工作,再发扬一回风格。你的贡献,组织上都记着呢!我向你保证,下一批,下一批职级晋升,一定优先考虑你!”他伸出食指,在桌面上用力点了点,仿佛要敲定一个信誓旦旦的承诺。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金卫东看着周局长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期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滚出一个有些发涩的“好”字。他端起茶杯,将已有些凉意的茶水一饮而尽。那滋味,有点苦,又有点空。就这样,金卫东主动退出了首轮晋升的角逐,将机会“让”给了年轻人。他依旧像往常一样,默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埋首于那一摞摞图纸、报表和文件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心底深处,埋下了一颗等待的种子。他相信组织的承诺,相信周局长拍着胸脯的保证。下一次,总该轮到自己了吧?

  重点工程终于在一片喧嚣与疲惫中落下了帷幕。尘埃落定后,局里的工作节奏渐渐回归了常态。然而,人事的潮水也开始涌动。首批晋升了职级的年轻骨干们,有的凭借新台阶被提拔交流到其他单位任职,有的则抓住机遇考调去了上级机关或更理想的单位。他们像羽翼渐丰的鸟儿,飞离了安平国土局这片林子,留下了一批空悬的职级指标。

  这本该是金卫东的机会。他掐指一算,距离上次谈话,时间已过去了年余。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又被重新点燃了些许。然而,一个冰冷的现实摆在了面前:曾经斩钉截铁向他保证“铁板钉钉”的周局长,也在干部交流的大潮中,调到市里重要部门任科长。人走茶凉,鞭长莫及。金卫东望着窗外周局长空出来的停车位,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火星,又被一阵冷风吹得摇曳不定。

  新来的一把手白崇山局长,年纪不算大,约莫五十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走路带风,透着一股子精明强干的气势。他上任伊始,便雷厉风行地抓业务、整作风,大会小会不断,但对职工们最关心的职级晋升问题,却显得有些讳莫如深。每当有人旁敲侧击地提起,白局长要么以“新班子刚到位,需要熟悉情况”为由搪塞过去,要么就强调“当前业务工作是重中之重,个人待遇问题放一放”,态度始终模棱两可,缺乏实质性的推动意愿。

  局里的人事干事成中华,是个办事稳妥的中年人,此时也恰好符合了晋升二级主任科员的条件。看着空出的指标和同事们日益焦灼的目光,加之县委组织部督促紧,成中华几次三番,硬着头皮将职级晋升的事,小心翼翼地呈报至白局长案头,并委婉提醒其紧迫性。在白局长上任后的第三个月,或许是成中华的坚持起了作用,或许是觉得再拖下去影响干部队伍稳定,白局长终于在一次党组会上,将此事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成中华暗暗松了口气,立刻着手准备相关材料。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局里紧锣密鼓准备启动内部程序时,县委的一纸新规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鉴于首轮职级晋升中暴露出的指标分配严重不均、“僧多粥少”矛盾尖锐,尤其是小单位优秀干部因指标匮乏无法晋升,导致上访申诉不断,为平息矛盾、稳住人心,县委决定对四级调研员及以上的高级职级指标实行全县统筹管理!意味着各单位不再拥有高职级指标的自主使用权,而是将符合条件的干部名单动态上报,县委组织部依据一套综合排序原则(资历、实绩、年度考核、表彰奖励情况等),在全县范围内进行统一排队,择优晋升。

  新政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金卫东来说,这消息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这意味着他等待的“下一批”变得遥遥无期,需要和全县的同龄人、老资历们一起竞争那有限的统筹指标,不确定性陡增;另一方面,他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更公平?至少,减少了单位内部操作的空间,人为因素被压缩了。这么想着,他那颗悬着的心,反而沉下去几分,多了点听天由命的踏实感。他相信,凭自己几十年的苦劳和积累的荣誉,在全县的排序里,位置总不会太差。

  就在新政实施后不久,安平县国土局的领导班子添了一位新成员——苟明远副局长。这位苟副局长甫一到任,局里的“小广播”们就迅速传播着一个众所周知的关键信息:苟明远与白崇山局长,是相识多年、私交甚笃的铁杆兄弟!两人曾在同一个乡镇搭过班子,配合默契,关系非同一般。如今,组织上安排他们再次在县国土局搭档,这其中的“巧合”与“深意”,让嗅觉敏锐的职工们心照不宣,私下里议论纷纷。白局长对苟明远的到来,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亲自带着他熟悉环境,介绍情况,言谈举止间无不透着熟稔与信任。

  职级晋升进入全县统筹排序阶段后,日子在平静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金卫东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业务,只是偶尔望向县委组织部方向时,眼神里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突然有一天,一则消息像颗炸弹在局里炸开:苟明远副局长拟晋升四级调研员了!县委组织部已正式启动考察程序,依据正是统筹排序的结果。

  金卫东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核对一份用地规划图。他握着鼠标的手猛地一僵,图纸上的线条仿佛瞬间扭曲模糊起来。苟明远?那个刚调来不久的副局长?他……排到了?那自己呢?自己这个在局里熬了几十年、论资历论条件都该排在前面的“老黄牛”呢?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强自镇定,翻出党政机关通讯录,手指有些颤抖地拨通了县委组织部干部股一个老熟人的电话。

  “喂?老李啊,我,县国土局老金。跟你打听个事儿……这次统筹晋升四级调研员,我们局里……除了苟副局长,还有别人吗?比如……我?”金卫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带着点同情的低语:“老金?唉……这次报上来的名单,你们局……就报了苟明远副局长一个人啊!你的名字……压根就没报!我还纳闷呢,按说你老金的条件,怎么也该……”

  “什么?”金卫东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对方还说了什么安慰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没报?局里竟然压着他金卫东的名字不报!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怒火瞬间点燃了他。几十年!他勤勤恳恳几十年!临到退休,竟然连竞争的资格都被无声无息地剥夺了?这绝不是疏忽!这背后一定有鬼!

  金卫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铁青,大步流星地冲向局人事股办公室。走廊里路过的同事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怒气所慑,纷纷侧目避让。大家都知道老金脾气好,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看来,这次是真把他逼急了!

  人事股办公室里,成中华正埋头整理文件。门被“砰”地一声推开,金卫东像一尊煞神般闯了进来。

  “成中华!”金卫东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他指着成中华的鼻子,“你给我说清楚!这次局里报符合四级调研员晋升条件统筹名单,为什么没有我金卫东的名字?苟明远刚来几天?他凭什么能报?我金卫东在县国土局干了一辈子,哪点不够格?你们人事股在搞什么鬼?眼瞎了吗?”

  面对金卫东雷霆般的质问和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成中华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老……老金……您……您别激动……这……这事……”他眼神躲闪,语无伦次,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冷汗,“名单……名单是……是领导……领导定的……我只是……只是按指示……”

  “哪个领导?白局长吗?他凭什么不报我?”金卫东步步紧逼,声音震得窗户都在嗡嗡作响。

  “这……这……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可能是……是……”成中华眼神飘忽,始终不敢与金卫东对视,更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是反复强调“是领导的意思”、“我们只是执行”。他那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而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金卫东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匣子。

  联想到苟明远的“空降”和其闪电般的晋升,再结合成中华此刻畏缩闪烁的态度,金卫东心中那个模糊的阴影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白崇山!一定是白崇山!一股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愤怒席卷了他。

  原来,这姓白的,从一开始就没把他这个“老黄牛”放在眼里!而是一心解决自己的心腹苟明远!自己这个“碍事”的老东西,就被他轻描淡写地一脚踢开!

  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金卫东的心窝。愤怒、屈辱、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他再也无法忍受!回到办公室,他“砰”地关上门,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拨通了白崇山局长的手机。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白崇山那带着惯常官腔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白局长!是我,金卫东!”金卫东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和冷硬。

  “哦,老金啊,什么事?”白崇山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似乎早有预料。

  “什么事?”金卫东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声音陡然拔高,“我问你!这次报四级调研员统筹名单,为什么没有我金卫东?我哪里不够资格?苟明远刚来就能报,我这个干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反而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了?白崇山,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解释!否则,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一级一级往上告!告到能给我个公道的地方为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成中华在遭受金卫东的“兴师问罪”后,早已第一时间向白崇山做了汇报。白崇山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平稳,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哎呀,老金,你看你,别激动嘛!这么大的火气伤身体。这个事情,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县委组织部那边要求报送名单的时间很紧,要求又很高,人事股在整理材料的过程中,可能存在一些疏漏?你先别急,我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说。”

  “疏漏?”金卫东气得浑身抖如筛糠,“白崇山!你少跟我卖官子!是不是你亲笔划掉我的名字?是不是你指使只报苟明远?敢做不敢当吗?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咱们走着瞧!你看着办好了,不怪我没提醒你!”说完,不等白崇山再狡辩,金卫东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都摔碎在电话里。

  听着话筒里骤然响起的忙音“嘀嘀嘀……”,坐在宽敞办公室里的白崇山,脸上的镇定瞬间消失,眉头紧紧锁起,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这次是真的被逼急了,亮出了犄角!麻烦大了!尤其让他心惊的是,此刻他正处在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已进入组织提拔副县级领导(副县长)的人选视线!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金卫东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实名举报,后果不堪设想!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仕途,很可能因为这头“老不死”的愤怒而毁于一旦!

  “必须得稳住他!不惜一切代价!”白崇山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眼神阴鸷,心中迅速盘算着对策。

  几天后,县委组织部向全县各单位下发了一份《通报》。文件中严肃地点名批评了包括县国土局在内的几个单位,指出:其人事干事在工作中“责任心不强、作风不实”,在报送职级晋升统筹人员信息时,“存在严重疏忽”,漏报了早已符合条件的干部,造成不良影响,要求各单位深刻反思,立即整改,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批评教育。

  然而,这份看似措辞严厉的《通报》,落在金卫东眼里,却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侮辱智商的拙劣笑话!白纸黑字,轻飘飘一句“疏忽”、“漏报”,就妄图把他遭遇的赤裸裸的恶意打压和权力私用,遮掩得天衣无缝!这哪里是批评?分明是县委组织部在配合白崇山演一出“丢卒保车”、“金蝉脱壳”的好戏!真正的始作俑者白崇山,借着组织的名义,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安然脱身!成中华则成了那只被抛出来顶罪的“替罪羊”!

  金卫东捏着这份《通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一股被愚弄、被当成傻子耍弄的熊熊烈焰在他胸中升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就在这时,白崇山亲自打来电话,语气异常“温和”地请他到局长办公室“谈谈心”。

  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金卫东看到的是一个与往日威严截然不同的白崇山。他脸上堆满了近乎谦卑的笑容,亲自起身给金卫东泡茶,姿态放得极低。他拿起那份《通报》,一脸“痛心疾首”和“深刻反省”的表情:

  “老金啊,你看这事闹的!都怪我!都怪我啊!”白崇山拍着自己的大腿,语气沉痛,“作为单位主要负责人,我对人事工作过问不够、督促不力、把关不严!这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疏漏!让你老受了委屈,寒了心!我代表局党组,也代表我个人,向你表示最诚挚的道歉!”他站起身,对着金卫东微微鞠了一躬。

  “你看,县委组织部也批评我们了,这是深刻的教训!我已经狠狠批评了人事股的同志,责成他们深刻检讨!工作太马虎了!”他话锋一转,立刻把矛头指向下面,“不过老金你放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已经亲自安排,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最严谨的态度,重新整理你的资料,立刻补报到县委组织部!这次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我亲自盯着!”

  金卫东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位局长大人声情并茂的表演。那份“诚恳”的道歉,那甩锅给下属的娴熟,那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切都显得那么虚伪,那么令人作呕!他强压住几乎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白局长,我只希望这次,是真的不会再‘漏报’了。”谈话在一种极度压抑和虚伪的气氛中草草结束。金卫东起身离开时,白崇山脸上那谦卑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复杂。

  尽管心中怒火难平,金卫东也明白,与一把手彻底撕破脸,对自己这个行将退休的老骨头没有任何好处。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只能选择再次隐忍。白崇山为了稳住他,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路上遇到,会主动停下脚步,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家里情况;开会时,也会特意点他的名,肯定他几句工作;甚至私下里,还主动对金卫东拍胸脯保证:“老金,你的事我记在心上呢!县委组织部那边,我会密切关注、全力争取,你尽管放心吧!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一定放宽心!”

  金卫东看着白崇山那张似乎“真诚”了许多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相信——或者说,是逼着自己去相信。他需要给自己一个继续等待下去的理由。两人的关系,至少在表面上,似乎得到了修复,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时间是最无情的试金石。又过了数月,日历无情地翻到了金卫东退休倒计时不足一年的日子。他晋升四级调研员的事情,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县委组织部的统筹排序名单像被冻结了一般,没有任何新的动静。金卫东心中的焦虑如同野草般疯长。白崇山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证,此刻回想起来,空洞得如同风中飘散的柳絮。

  就在他坐立不安、几乎要再次爆发时,与他关系极好的年轻同事陈默,带来了一个让他精神一振的消息。

  陈默比金卫东小了整整二十岁,是局里的技术骨干。当年他刚入职县国土局时,懵懂青涩,是金卫东手把手地带他熟悉业务,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在生活中也对他多有照顾。陈默对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大哥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两人结成了深厚的忘年交。

  这天下午,陈默特意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对金卫东说:“金哥!好消息!有戏了!”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前两天我跟着白局长和苟副局长去市里开会。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坐得离他们不远。白局长特意端着酒杯,对苟副局长说:‘明远啊,老金同志晋升四级调研员的事,条件是完全成熟了!县委组织部那边已经初步排定了,近期可能就会派人来局里考察。你是分管人事的副局长,这事你务必亲自抓,全力组织好相关准备工作!材料要扎实,谈话对象要选好,确保万无一失!’……”陈默神秘地笑了笑,“我感觉白局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瞟了一下。我看啊,他就是想借我的嘴,把这个好消息提前透露给您!让您安心!”

  金卫东听完,心脏“咚咚”地狂跳起来,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好!好兄弟!谢谢你带给我这个好消息!”他相信陈默不会骗他,更相信白局长在这种场合下说的话,不可能有假!希望之火,再度燃起。

  然而,命运似乎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