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五保户老陈的晚年-《入族》

  短篇小说

  五保户老陈的晚年

  文/树木开花

  一

  老陈头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看夕阳一点点沉到西山后面去。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一层叠着一层,像是他年轻时在集市上看到过的绸缎。只是那绸缎他从未摸过,如今也不可能再摸到了。

  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山脊后面,老陈头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膝盖发出“嘎吱”一声响,他皱了皱眉,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等那阵酸麻过去。屋里比外面更暗,但他懒得点灯,摸黑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里面是中午吃剩的半碗稀饭和一小块咸菜。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村主任李大嗓门的吆喝:“老陈头,在屋不?”

  “在哩。”老陈头应了一声,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灯光摇曳,在墙上投下他佝偻的影子。

  李主任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袋米和一壶油。“这是这个月的五保补贴,我给你送来了。天冷了,村里还给你准备了一床棉被,明天我给你拿过来。”

  老陈头连连点头:“谢谢主任,总是麻烦你。”

  “说的啥话,这是应该的。”李主任环顾了一下昏暗的屋子,“灯油还够不?不够我明天再给你带点。”

  “够,够哩。”老陈头搓手,“主任坐下喝口水?”

  “不啦,还得去别家。对了,过两天有医生来村里给老人免费看病,你也去瞧瞧你那腿。”

  送走李主任,老陈头看着那袋米和油,心里踏实了些。他是村里的五保户,衣食住行、生病就医,都由村里照顾。村里人都说他有福气,赶上好时候了,可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夜深了,老陈头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风吹过竹林的声音,沙沙的,像是谁在低声说话。他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作响。这床是他结婚时打的,那时他还是个壮实的小伙子,一身的力气。如今床还在,他却老了,妻子也走了二十多年了。

  老陈头本名陈满仓,取粮仓满溢之意。他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希望儿子能过上好日子,不再挨饿受穷。可惜这名字没能带来好运,他七岁那年,爹在修水库时被石头砸中,没等到郎中过来就断了气。娘拉扯他到十五岁,也得了一场急病走了。

  从此他就一个人过,守着这两间土坯房和三分薄田。年轻时也有人给他说媒,可他家里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只有邻村的秀英不嫌弃他。秀英是个哑巴,但长得俊俏,手也巧。他们成亲那天,村里人都来贺喜,说他捡到宝了。

  秀英不能说话,但眼睛会笑。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屋后种了一片菜园,养的鸡也比别人家的能下蛋。晚上,她会就着煤油灯给他缝补衣服,他就坐在旁边,跟她讲地里的庄稼、村里的闲事。她虽然不能回应,但总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用手比划着什么。

  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温暖的记忆。

  二

  秀英走的那年,才三十八岁。难产,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接生婆从屋里出来,摇摇头说:“没办法了,血止不住。”他冲进屋里,秀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看见他,勉强笑了笑,伸手想摸他的脸,手抬到一半就落下了。

  那之后,他就一个人过。年轻时还能靠力气吃饭,年纪大了,地种不动了,村里就给他办了五保户。每个月有米面油,还有几百块钱,生病了村里出钱给看。村里人都说他命苦,但也有人说他有福气,好歹有国家养着,不像有些地方的老人,儿女不孝,活得还不如他。

  老陈头不常想这些,想了心里难受。他宁愿想想地里的庄稼,想想明天该把柴火劈一劈,或者想想秀英还在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老陈头就醒了。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天一亮就睡不着。他慢慢穿好衣服,开门走到院子里。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

  他先到灶台生火,抓了一把米,想了想,又添了一小把。水开了,米在锅里翻滚,他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看着火苗出神。

  秀英刚走的那几年,他常常不想做饭,一天就吃一顿。后来年纪大了,胃受不了饿,才勉强一天做两顿。但他从不愿意糊弄,哪怕是一个人吃饭,也要正经做。这是秀英教他的,她说人活着就得有个活着的样,不能凑合。

  吃过早饭,他拿着锄头到屋后的菜地。地不大,但被他收拾得整齐,种着青菜、萝卜、葱蒜。他慢慢锄着草,动作不快,但很稳。

  “满仓叔,锄地呢?”隔壁的王婶路过,隔着篱笆打招呼。

  “嗯,草长疯了。”老陈头直起腰,“你家孙子好些没?”

  “好多了,昨天从医院回来了。现在的孩子娇贵,一点感冒就得去医院。”王婶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苹果递过来,“我闺女昨天带来的,你尝尝。”

  老陈头推辞不过,接了过来。王婶的闺女嫁到了城里,经常回来看她。老陈头记得那丫头小时候总来他院里玩,秀英常给她扎辫子。

  “谢谢了。”老陈头把苹果放在地头,“你闺女孝顺,你有福气。”

  “有啥福气,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王婶叹口气,“你缺啥不?缺啥跟我说。”

  “不缺,啥都不缺。”老陈头笑笑,“村里照顾得好。”

  王婶又说了几句,提着篮子走了。老陈头继续锄草,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王婶有儿女,但都在外面,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他无儿无女,但村里人对他都不错。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确实不算太惨。

  中午,村里的喇叭响了,通知老人们去村卫生室体检。老陈头本来不想去,他的身子自己清楚,就是老了,没什么大毛病。但想起李主任特意交代过,还是换了件干净衣服去了。

  卫生室门口已经聚了不少老人,三三两两地聊天。见他来了,有人给他让了个座。

  三

  “满仓也来啦?你这身子骨硬朗着呢,用不着检查。”说话的是村里的老木匠刘师傅,比他大两岁,但精神头很好。

  “主任让来的,就当凑个热闹。”老陈头笑笑。

  “是啊,凑个热闹。”刘师傅压低声音,“检查完了去我家喝两杯?我儿子昨天给我带了瓶好酒。”

  老陈头摇摇头:“不啦,医生说了,我这年纪不能喝酒。”

  “听他们瞎说,我都喝一辈子了,不还好好的?”刘师傅不以为然。

  轮到老陈头检查了。医生给他量了血压,听了心脏,又问他哪里不舒服。

  “就是腿疼,尤其是变天的时候。”老陈头说。

  “关节炎,老年人常见病。”医生在他的病历本上写着,“平时注意保暖,别受凉。我给你开点膏药,疼的时候贴一贴。”

  检查完,医生对旁边的村干部说:“陈大爷血压有点高,得按时吃药。腿上的关节炎是老毛病,注意别摔着。”

  老陈头领了一小袋药,道了谢,慢慢走回家。路上遇到几个年轻人,开着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土。他认得其中一个是村东头李老四家的孙子,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整天在村里晃荡。

  “现在的年轻人啊。”他摇摇头,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一次跟人去山上打猎,遇到野猪,他愣是凭着一把柴刀把它赶跑了。那时候多壮实,现在上个坡都喘。

  回到家,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门槛上慢慢喝。茶是村里发的,普通的绿茶,但他喝惯了,觉得挺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这时,他看见一只黑猫从墙角溜过,嘴里叼着一只老鼠。那猫他认识,是邻居家养的,偶尔会来他院里转悠。老陈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