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投木报琼-《汉末:从亭长开始烹小鲜》

  次日,晨光微熹。

  已初步安排好西乡诸事的王豹,率一千九百名郡兵,再次开拔,兵锋直指李庄乡。

  依旧和来时一样,和管亥并辔而行,此番管亥已然知晓王豹手中有诸乡豪强罪证,于是好奇道:“王君,这李庄乡的豪强,可也是那般为富不仁之辈?”

  王豹叹道:“这李庄乡却是不比西乡,最大的豪强乃是李氏,倒是没有欺民的案底,不过却私铸五铢钱,成色不足朝廷所铸三成。这本是重罪,但如今这世道,豪强私铸五铢屡见不鲜,要如何处置他们,还得看看他们是何态度,若严苛律法以此定罪,恐怕要遭来非议。”

  管亥闻言却道:“如此说来,却不是罪大恶极之徒。”

  王豹摇头道:“此言差矣,此祸在于社稷,更在于民,朝廷每年铸钱皆有定数,故此物价才平稳。然豪强多铸钱为奸利,钱益轻薄而物贵,劣币驱逐良币,黔首负担更重,若劣币泛滥,将来粮价恐怕翻数倍不止。”

  管亥挠了挠头,但还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实际他还是不解,因为在管亥的认知中,大多数乡邻都没有多余的五铢钱,粮食涨价,布匹也会涨,乡邻们用布匹换来的五铢也存不下来,只会直接再换成粮食。

  以物换物才是这个时代底层百姓的常态,故此即便听完王豹的解释,他对货币贬值带来的危害也不深刻。

  而王豹并不可能猜到管亥心中所想,只道这件事情不太好解释,管亥不理解实属正常。

  同时他心中也暗自叹息,和管亥所说,还是最浅显的经济问题。

  但实际上私铸五铢,危害更大的是,豪强势力借此积累财富,形成独立于朝廷的地方经济体系,削弱中央控制,最终成为割据势力。

  此外,劣钱导致市集交易混乱,小农经济破产,流民增多,终将引发民变。

  朝廷虽屡次整顿,但豪强势力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最有名的是董卓的小五铢,堪称瓦解了东汉脆弱的财政体系,后来阿瞒把持朝政,屡次想重建货币信用,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到了曹丕在位时,是彻底废止五铢钱,恢复以物换物的谷帛交易。

  这一困境直到南北朝后期才逐步解决。

  当然这只是汉室衰亡的原因之一,王豹觉得主要因素还是制度性双标,严管官员,放纵豪强,就拿北海来说,豪强豢养成百上千的门客(据说徐州糜家更夸张,庄客过万),可只要不出仕,就没人说;然而即便是统领北海军政大权的北海相,若无朝廷批准,敢公然扩充郡兵到两千以上,包被定罪谋反的。

  这状况到184年黄巾军之乱后,有所缓解,而188年朝廷接纳刘焉的建议重开州牧制,就纯粹是饮鸩止渴了,虽然各州牧拥有打压了地方豪强的能力,但却直接激化了地方矛盾。

  到189年董卓乱政后,各郡兵力彻底失控,导致地方权力博弈骤然加剧,就连孔融这等清流名士都无法避免,最终被北海豪强逼走,而野心家们则趁机形成武装割据,最终拉开乱世的大幕。

  咳……这是题外话了,若要说起原因,还有土地兼并,宦官与外戚之争,边疆压力与财政消耗,够王豹写好几篇论文了,便不多说了。

  此时,王豹也犯难,若真是以私铸钱币的罪名,将李氏除去,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各地私铸五铢的豪强都将敌视他,甚至可能联合上书弹劾他的酷吏行径。

  诛杀豪强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地方,西乡赵氏可称其为宦官党羽,武备乡高氏可称其私通贼寇,蓄意谋反。但李氏却不行,如果为这小小的一个乡,获罪诸方封疆大吏,这可得不偿失。

  正在王豹走神间,前方斥候疾驰而来:“报!李庄乡数十名乡绅豪右,于三里外夹道相迎!”

  王豹眉头一挑,扬起嘴角笑道:“哦?咱们在西乡的作为,已经有人替我等传过去了。传令全军,缓速前进,保持戒备!”

  三里之外,只见官道两侧整齐排列着十余名乡绅,个个头戴进贤冠,身着深衣裾袍,脚踏翘头履,这是按照礼制,以白身见官的标准着装。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王豹军旗渐近,老者当即躬身行礼朗声道:李庄乡三老李贤,领乡绅恭迎三位明廷!

  他身后十余乡绅,纷纷躬身揖礼:“我等见过三位明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既然人家都全了礼数,王豹当即按剑下马,正冠还礼道:诸君厚谊,愧不敢当。某不过奉府君之命行事,何劳诸贤亲迎?

  说罢虚扶李贤手臂,闻李氏诗礼传家,今日一见,方知礼失求诸野非虚言也。”

  李贤磬折言道:“老夫见过王明廷,明廷拯溺救焚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瞻风采,方知郑门果有栋梁,乡中备得浊酒彘肩,聊为麾下虎贲洗尘,还望明廷不弃鄙陋。”

  王豹执礼微笑,朗声道:既蒙厚爱,敢不从命?请!

  王豹见状,亦不着鞍,只以右手虚扶李贤左臂,与之并行于道。二人衣袖相拂,竟显出几分太守劝农的古意。

  同行路上一路攀谈,双方对此行来意,却是只字不提,谈笑间尽是鹿鸣、子衿等酸儒之气。

  少顷,众人进了乡亭,广场上一传来阵阵肉香,只见中间架起了十余口,烹着羊汤的大鼎,说是犒劳三军将士的。

  又引王豹等人进了后院膳厅,厅中长案上已陈设着漆木食案,各色菜肴分盛于青铜簋、豆之中。

  王豹自然又是当仁不让的坐上了主座,委屈孙、氏二位只得坐于两侧,一众乡绅坐定后,正要举杯,却见王豹抬手叫停:“诸君且慢,这心中有事,此时饮酒却不畅快,不如吾等先处理公务再痛饮!何安,拿进来吧!”

  李贤闻言立刻起身,上前一步长揖道:“三位明廷,此番来意吾等已然知晓,老朽听闻明廷要彻查义仓失窃一案,李庄乡诸吏已连夜整理了李庄乡近三年的赋税账册,确有田亩丈量之误,老朽监管不力,甘领责罚,愿倍数退还于细民。”

  话音刚落,只见腰挂啬夫木印者趋步出列,双手捧简过顶,深揖及地:“李庄乡啬夫邹进,拜见三位明廷,自光和元年以来,乡中田亩丈量存误,今已悉数载于簿册,为补前愆,仓廪已备粟千石,若蒙明廷允准,当于今日亭午时分,召各亭父老于晒场,按册发还。”

  王豹闻言心中暗忖,没想到以雷霆之势铲除赵氏,还有这等好处,如此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于是他笑道:“既是丈量有误,诸君又愿倍数归还于民,那某便不追究此事,亦与西乡一般,算诸君捐资,张榜表彰!”

  众乡绅闻言拱手称赞:“明廷仁德!”

  接着王豹又看向李贤笑道:“不知李三老如何看待箕乡内舍?”

  李贤闻听此言,当即整衣正冠,深施一礼:明廷垂询,老朽斗胆进言。今观箕乡之制,实为救时良策。值此多事之秋,各亭胥吏疲于奔命,政令往往壅滞难通。

  他稍作停顿,目光诚恳地望向王豹:老朽族中子弟,有通《九章》者三人,明《田律》者五人,另有深耕农事十余载者数人。若蒙明廷不弃,愿皆赴考校,以供驱策。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此乃备选名录,皆注其所长,请明廷过目。

  王豹结果竹简扫了一眼,却是心中暗忖,这李贤真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了!这招以退为进玩端是高明。

  各方豪强果然都不可小觑,如此一来,咱这李庄乡内舍用不了多久,便有可能被这李家架空其他人,兜兜转转下来,还是这李家说了算,无非是换个名头罢了。

  不过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起呢,只要我坐稳了营陵,这老家伙要是给咱玩阳奉阴违那套,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于是王豹笑道:“李三老深明大义,前番义仓被劫,本官欲招募乡勇护仓击贼,诸君以为如何?”

  李贤闻言又代表乡绅发言:“明廷远虑,自当如此,李家愿捐两千石以作军资。”

  王豹心中暗忖,看来铸钱之事得稍微放缓,这李家有铸钱经验,若能收为己用,兴许将来青州可保不受董胖子的小五铢冲击,不过还得敲打他一下,可别先乱了我治下的经济!

  于是他抚掌而笑:“善!既如此,诸君些许家事,便劳烦诸君自行按家法处置,只是……”

  说话间他收敛笑意,看向李贤:“某听闻李庄乡细民所用五铢成色不足,非朝廷所制,李三老即司教化之职,当在乡中开设‘辨伪课’,教细民辨别五铢真伪。”

  李贤神色一滞,短暂沉默后拱手道:“谨遵明廷钧令。”

  王豹闻言扬起嘴角,起身举杯道:“善!承蒙诸君设宴款待,此酒某敬诸君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