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越洋的星光-《抗战文豪:写死投降派点燃中华魂》

  晨雾像一层洗不净的灰纱,笼着重庆层层叠叠的屋脊。

  七星岗的阁楼里,煤油灯亮了一夜,此刻刚刚捻熄。

  贾玉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桌上摊开的几封信——不是《希望周刊》的稿件,也不是各地读者的来信,而是胡风连夜翻译整理出来的、来自大洋彼岸的文字。

  苏婉清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轻轻放在桌角:“先吃点东西。这些信……很要紧?”

  “要紧。”贾玉振接过粥碗,指尖触到粗瓷碗壁的温热,心神却还留在那些印着异国邮戳的信纸上,“胡风兄说,这是玛丽·温斯洛女士那篇报道刊出后,第一批直接寄到希望基金地址的海外来信。”

  他拿起最上面一封。信纸是上好的道林纸,字迹工整而克制,来自英国剑桥一位研究东方哲学的老教授。

  信中先是礼貌地赞赏了贾玉振“对民生细节的深切关注”,随后话锋一转,提出一连串诘问:

  “……然而,贾先生,请容许一个远在万里外的老人提出疑惑:

  在贵国正遭受如此深重战祸、城市沦为废墟、百姓流离失所的当下,您笔下那些关于‘未来厨房’、‘娃娃餐’、‘亮堂夜’的描绘,是否过于……理想化?

  甚至可说是逃避现实的乌托邦幻想?这是否会麻痹民众,让他们沉溺于虚幻的希望,而忘却了当下最紧迫的抵抗与生存?”

  贾玉振缓缓喝了一口粥,米粒温软,却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第二封信来自美国纽约,署名是一个记者协会。

  措辞更加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我们注意到,您的文章在重庆乃至中国后方广泛传播,并获得了某种近乎‘先知’的声誉。

  这是否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授意或支持?

  您所描绘的‘未来’,与重庆政府或延安方面所宣称的战后蓝图,是否存在某种特定关联?

  您如何界定自己工作的政治属性?”

  第三封、第四封……有关切的询问,有真诚的探讨,但更多的,是一种隔着太平洋的、带着优越感的审视和质疑。

  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一片土地上的生死挣扎,而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奇特的文明现象。

  “婉清,”贾玉振放下勺子,声音有些沉,“他们问我,为什么这么‘乐观’。”

  苏婉清在他身旁坐下,拿起那封剑桥来信看了看,轻声道:“他们不明白,这里的人,不是在幻想一个一定会到来的未来,而是在用那个‘未来’,撑住快要垮掉的‘现在’。”

  “是啊。”贾玉振望向窗外,雾气正在慢慢散开,露出山城参差的轮廓,“他们生活在没有轰炸、面包充足的国度,自然觉得谈‘未来’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欺骗。

  可在这里……”他想起孙德胜在病床上说起“亮堂夜”时发亮的独眼,想起工坊女工们哼着歌熬制皂基时额角的汗珠,想起夜校里那些孩子识字时认真的脸庞,

  “在这里,没有那个‘未来’撑着,很多人可能今天就熬不过去了。”

  胡风这时推门进来,手里又拿着一叠信件,脸色有些凝重:“玉振,又有几封。还有一封……是玛丽·温斯洛女士本人寄来的,挂号信。”

  贾玉振精神一振:“哦?快给我看看。”

  胡风抽出最上面那封,信封是浅蓝色的航空信笺,上面是流畅的英文花体字。他展开自己誊写翻译好的信纸,念道:

  “尊敬的贾玉振先生:

  我的报道在《时代》刊出后,所引起的反响远超我的预期。

  这让我意识到,我或许只是掀开了帷幕的一角。我收到了许多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对您和您的工作的深切好奇,乃至质疑。

  最核心的问题集中于一点:在如此深重的黑暗现实中,您为何能如此坚定、如此细致地描绘光明?

  您笔下的《未来之书》系列,其信念的根基究竟何在?

  这不仅仅是一个记者的问题,更是一个生活在同样动荡不安的世界中的普通人,对希望本身来源的探寻。

  因此,我恳切地请求,能否对您进行一次更深度的访谈?

  我希望了解的不是事迹,而是思想;不是被讲述的故事,而是您思考的轨迹。

  如果可能,我甚至希望能与您探讨这场战争之外,更广阔的人类图景。

  我计划近期再次前往重庆。期盼您的回复。

  您真诚的,

  玛丽·温斯洛”

  念罢,阁楼里安静了片刻。

  “她问到了根子上。”贾玉振沉吟道,“不是问‘你做了什么’,而是问‘你为什么相信’。”

  他看向胡风和苏婉清,“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如果我们不能把‘希望’背后的逻辑和重量说清楚,那么在海外很多人看来,我们就只是一群沉溺于幻想的可怜虫,或者……是别有用心的宣传工具。”

  胡风点头:“日本人在国际上的诋毁已经开始了。玛丽女士这封来信本身,就说明她也听到了那些杂音,但她想听你亲口说。这是难得的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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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必须认真对待。”贾玉振站起身,在狭小的阁楼里踱了两步,“胡风兄,麻烦你以希望基金的名义,用英文给温斯洛女士回信,表示我们欢迎她再来,并愿意就她提出的问题进行深入的、坦诚的交流。

  时间地点由她定,只要在安全范围内即可。”

  “好。”胡风记下。

  “另外,”贾玉振指了指桌上那堆海外来信,“把这些信里具有代表性的问题和质疑整理出来,我们也需要提前思考如何回应。

  不是辩解,而是陈述。陈述我们为什么在废墟上还要种花,在长夜里还要点灯。”

  苏婉清忽然轻声说:“玉振,你还记得我们在武汉时,听到汪精卫那些人鼓吹‘和平’的言论吗?当时你觉得,光是描绘‘未来’的美好已经不够了,必须有人指出屈服和妥协将通往何等可怕的‘绝望’。

  你对玛丽女士,或许也可以谈谈这个——你笔下的‘未来’,不仅仅是一种向往,更是一种选择,一种基于对‘绝望’清晰认知后的主动选择。”

  贾玉振眼睛一亮:“婉清,你说得对。未来有两条路,我们描绘其中一条光明的,正是因为看清了另一条黑暗的深渊有多么可怕。

  这不是盲目的乐观,而是清醒的抉择。”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何三姐略显尖锐的嗓音,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贾玉振眉头微皱,走到窗边往下看。

  只见院子里,何三姐正拦着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二十出头,学生打扮,戴着眼镜,神情有些激动,手里挥舞着一本《希望周刊》。

  “……凭什么说我们账目有问题?我每天都帮着记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年轻男子脸涨得通红,“何大姐,你不能因为我是新来的,就怀疑我!我要见贾先生!”

  何三姐双手叉腰,嗓门更大:“小陈!谁说你记账有问题了?我是让你把上个月的工坊原料进货单再核对一遍,那单子有点模糊!

  你倒好,上来就嚷嚷别人怀疑你!你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重?”

  “我心思重?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咱们基金有人中饱私囊!这个时候你让我核单子,不是怀疑是什么?”

  姓陈的年轻义工眼眶都红了,声音带着委屈,“我放弃学业跑来帮忙,天天累死累活,就换来个这?”

  张万财闻声从屋里出来,脸色也不太好看:“小陈,何大姐是对事不对人,你少说两句。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你理它做甚?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先生,您说得轻巧!您是老资格,自然没人说您!我们新来的呢?”

  小陈转向张万财,语气冲了起来,“我就是要求公开,把所有的账,当着大家的面,再算一遍!让那些嚼舌根的看看!”

  “你……”张万财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脸也沉了下来。

  贾玉振在楼上看得清楚,心中轻轻一叹。胡风也走过来,低声道:“看来,‘腐根计划’的流言,已经开始往内部渗透了。这才刚刚开始。”

  “下去看看吧。”贾玉振整理了一下长衫,语气平静。

  他走下楼时,院子里的争吵已经引来了几个女工和附近的街坊探头张望。

  何三姐还在数落小陈“不懂事”,张万财气得胸口起伏,小陈则倔强地昂着头。

  “贾先生!”几人看到贾玉振,都停了下来。

  贾玉振先对何三姐和张万财点点头,然后看向那个年轻的义工小陈,温和地问:“小陈,你说外面有传言,说我们基金账目不清?”

  小陈面对贾玉振,气焰收敛了些,但依然梗着脖子:“是!好些人在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贾先生,我们不能背这个黑锅!

  我建议,立刻把所有的账本、单据都公开,请街坊邻里、请所有义工一起监督核查!

  咱们彻底透明,看谁还能胡说八道!”

  何三姐急了:“先生!账目咱们本来就没瞒着谁,每周都贴食堂门口!

  可这查账是大事,兴师动众的,倒显得咱们真有什么问题似的!

  这不是中了那些小人的奸计吗?”

  张万财也闷声道:“先生,账目我每天都核,绝无问题。清者自清。”

  贾玉振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三人。

  何三姐的急切,张万财的憋闷,小陈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流言点燃的惶恐与敏感。

  他心中了然。

  “小陈说得对。”贾玉振缓缓开口。

  何三姐和张万财都是一愣。小陈则眼睛一亮。

  “流言已经起来了,像灰尘,你越掸,它可能飞得越高。

  最好的办法,不是关起门来自己说‘我没有’,而是把门窗全部打开,让阳光照进来,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贾玉振看着小陈,“你的提议很好。不仅要公开,还要大张旗鼓地公开。”

  他转向张万财:“万财兄,辛苦你,把希望基金自成立以来,所有的收支账目、票据存根,分门别类整理好。

  食堂的、工坊的、夜校的、捐款的、购物的,一项都不要漏。”

  又对何三姐说:“三姐,麻烦你通知所有义工、工坊女工、夜校学生,还有常来的街坊邻居,后天下午,咱们在夜校大教室,开一个‘账目说明会’。

  谁有兴趣,谁有疑问,都可以来。咱们把账本一页一页翻给大家看,一笔一笔解释给大家听。”

  最后,他拍了拍小陈的肩膀:“小陈,你年轻,心气正,这是好事。后天的说明会,由你来做主要讲解人之一,怎么样?

  你和万财兄一起,把咱们的账,给所有人讲明白。”

  小陈愣住了,脸上的激动和委屈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

  他用力点头:“贾先生,我……我一定做好!”

  何三姐还有些犹豫:“先生,这会不会……”

  “三姐,”贾玉振打断她,语气坚定,“我们的力量,来自透明,来自信任。流言想动摇的,就是这份信任。

  那我们就把信任的基石,打得再牢靠一些,亮出来给所有人看。这不是退让,是进攻。”

  他抬眼,望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看见那些在暗处滋生的阴影。

  “有人想从根子上腐蚀我们,那我们就让根须扎得更深,长得更壮。”

  同一天,数千里外的北平,寒风卷过枯枝。

  《北平时报》的副刊编辑室里,王墨水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审阅着刚刚排好的版样。

  头条位置,是他新开辟的栏目“旧文新读”。今天要刊载的,是南宋文天祥的《正气歌》节选,以及他亲自撰写的一篇评注。

  他的笔尖在稿纸上点了点,最终落笔,在评注的末尾,添上了一段看似平淡无奇的话: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文山先生此等气节,非为逞一时之勇,实乃深信吾华文明之根脉不绝,精神不灭。

  纵一时冰封雪盖,然地火仍在运行,待得春回,必是草木蔓发,万物复苏。

  此‘复苏’之景,非凭空幻想,乃无数‘生死安足论’之志士,以气血浇灌而出之必然也。”

  写完,他轻轻吹干墨迹,目光落在“地火仍在运行”、“草木蔓发”、“必然”这几个词上。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为贾玉振那篇《根须》写下的、只能在沦陷区阳光下隐晦表达的共鸣。

  他知道,这篇文章,会像一颗无声的石子,投入北平死寂的文化潭水中。

  涟漪虽小,却能传到一些人的心里。而他的工作,就是让这些涟漪,持续下去。

  他收好版样,推开编辑室的门。走廊里光线昏暗,隔壁的印刷间传来机器低沉的轰鸣。

  那声音,在他听来,仿佛是这个沉默城市深处,一声微弱却顽强的心跳。

  而在重庆七星岗,贾玉振回到了阁楼。桌上,是海外质疑的信件,是玛丽·温斯洛探究思想根源的邀请,是即将到来的内部“账目说明会”的压力。

  窗外,是山城挥之不散的迷雾,和迷雾之下,千万个在苦难中依然仰望星光的平凡灵魂。

  他提起笔,在稿纸上写下新的标题,又顿了顿,将其划掉。

  他需要想的,不是如何写出更华美的未来篇章,而是如何向世界说明,这“未来”为何必须存在,为何值得亿万人为之牺牲、为之坚守。

  星光可以越洋而来,但点燃星光的火种,必须深植于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守护这火种,并向远方那些投来目光的人们,清晰地展示——这不仅是火,更是生命本身在黑暗中寻找出路时,必然迸发的光与热。

  夜渐深,阁楼的灯,又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