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铭有意识地将思想渗透与日常管理结合。
评选“训练标兵”、“内务模范”时，不光看成绩，也看是否“爱惜武器”、“团结同袍”——这些都是“不做帕万”、“自力更生”精神在军营生活中的具体体现。
被表扬的士兵，会觉得这荣誉不仅关乎面子，更关乎他们正在默默信奉的那套“道理”，因此格外珍惜。
而一营，则是另一番景象。
钱守业对团部的“新政”嗤之以鼻，管理上依旧沿用老一套：克扣、打骂、拉拢少数兵痞维持“威信”。
一营的士兵，训练敷衍，能偷懒则偷懒。
营房脏乱，士兵们神情萎靡，私下里怨气颇多。
钱守业和他几个亲信军官的小灶倒是开得不错，时常飘出酒肉香，与士兵们清汤寡水的伙食形成刺眼对比。
两营士兵偶尔在团部大院或后勤处碰面，那种差异几乎不用言语就能感受到。
三营的兵走路腰背挺直些，眼神碰上了，会微微点头；
一营的兵则多是缩着脖子，眼神躲闪，或带着明显的妒忌与不满。
炮兵连、工兵连等直属连队，也或多或少出现了类似三营的变化，只是程度不同。
这些单位的士兵，看一营的眼神，常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和隐隐的怜悯。
这种分化，自然逃不过一些有心人的眼睛。
八月底，周世安又来了。
这次他来得更突然，没有提前通知，只带了两名随从，轻车简从，径直到了团部。
楚明峰正在看各营送来的训练简报，闻报迎出。
“周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楚明峰神色如常。
周世安摆摆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细细打量着楚明峰，又扫视着团部院子：“楚团长治军有方，我是来学习的。”话说得客气，眼神却像探针。
他提出要去各营“随便看看”。楚明峰陪同。
先到三营。孙铭带着队伍正在做刺杀操练，吼声震天，动作整齐划一，士兵们额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眼神却狠厉专注。
营房虽然陈旧，但床铺整齐，地面干净，枪架上的武器擦拭得锃亮。
周世安背着手，慢慢走着，不时点头，嘴里说着“不错”、“精神可嘉”。
但楚明峰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一些细节上停留得格外久：墙根下用木板围起的一小块菜畦（虽然菜长得稀稀拉拉）；
晾晒场边，几个士兵正围着修械组的人，看他们演示如何用土法淬火修复刺刀；
还有士兵们休息时，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神情——那不是闲聊的松懈，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共同秘密的投入。
周世安什么也没问，只是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
转到一营，画风陡变。训练场上稀稀拉拉，士兵动作无力，军官在一旁树荫下抽烟。
营房里气味难闻，杂物乱扔。
钱守业闻讯赶来，满身酒气，陪着笑：“周主任，下面人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
周世安拍拍钱守业的肩膀，意味深长：“钱营长，带兵嘛，各有各的法子。不过，这兵心士气，可是根本啊。”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士兵，“我看你们营，跟三营比起来，这‘心气’上，好像差了点意思？”
钱守业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远处的士兵，忙道：“是是是，属下一定严加管教！”
周世安没再多说，又“视察”了炮兵连等处，下午便告辞了。
送走周世安，楚明峰回到指挥室，眉头紧锁。
他知道，周世安那双鼻子，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虽然抓不到任何“思想传播”的真凭实据，但三营与其他部队（尤其是一营）那种精神面貌上的差异，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果然，两天后，有消息从特殊渠道传来：周世安在离开358团后，秘密约见了钱守业。地点不在军营，而在太原城内一家茶馆的雅间。
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此后，钱守业往城里跑得更勤了，手头似乎也阔绰了些，对营里士兵的打骂少了，偶尔还会扔出几包烟“犒劳”手下。
与此同时，一营里多了两个“新调来”的文书，据说笔头很勤，特别喜欢找士兵“谈心”，问些关于训练、生活、对长官看法之类的问题。
楚明峰立刻召集柴房学习小组，紧急通气。
“周世安在放饵，也在布眼线。”
刘致远分析，“他拉拢钱守业，是想在我们内部钉颗钉子。派来的人，显然是搜集‘异动’证据的。”
孙铭闷声道：“要不要把咱们的人收一收？暂时别往外传了？”
楚明峰沉吟良久，摇了摇头：“火已经点起来了，强行捂灭，反而容易烧着自己。
告诉下面可靠的人，更谨慎，更巧妙。‘道理’照讲，但方式要变。
可以多讲家乡事、个人仇，自然引到‘不做帕万’上；
多夸修好的武器、种出的菜，强调‘自己动手’的好。
避开敏感词，扎根具体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另外，对一营新来的那两位‘文书’，各营连长心里要有数。
他们问什么，答什么，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尤其是三营，训练继续抓，内务继续严，但私下里的‘故事会’，转移到更隐蔽的时间和地点。”
散会后，楚明峰独自站在窗前。
暮色中的晋祠，殿宇苍茫。他知道，较量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微妙、更危险的阶段。
思想的根须在士兵心中蔓延，带来了可喜的变化，也引来了更阴冷的目光。
但这根须既已生出，便有了自己的生命。
它们不会因为惧怕寒风而停止生长，只会在压力下，将根扎得更深，更隐蔽，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营区里，晚点名的号声响起。各营士兵奔跑集合的脚步声，在黄土院子里腾起阵阵烟尘。
其中，三营那边的脚步声，似乎格外整齐、有力，踏在渐沉的暮色里，像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宣言。
评选“训练标兵”、“内务模范”时，不光看成绩，也看是否“爱惜武器”、“团结同袍”——这些都是“不做帕万”、“自力更生”精神在军营生活中的具体体现。
被表扬的士兵，会觉得这荣誉不仅关乎面子，更关乎他们正在默默信奉的那套“道理”，因此格外珍惜。
而一营，则是另一番景象。
钱守业对团部的“新政”嗤之以鼻，管理上依旧沿用老一套：克扣、打骂、拉拢少数兵痞维持“威信”。
一营的士兵，训练敷衍，能偷懒则偷懒。
营房脏乱，士兵们神情萎靡，私下里怨气颇多。
钱守业和他几个亲信军官的小灶倒是开得不错，时常飘出酒肉香，与士兵们清汤寡水的伙食形成刺眼对比。
两营士兵偶尔在团部大院或后勤处碰面，那种差异几乎不用言语就能感受到。
三营的兵走路腰背挺直些，眼神碰上了，会微微点头；
一营的兵则多是缩着脖子，眼神躲闪，或带着明显的妒忌与不满。
炮兵连、工兵连等直属连队，也或多或少出现了类似三营的变化，只是程度不同。
这些单位的士兵，看一营的眼神，常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和隐隐的怜悯。
这种分化，自然逃不过一些有心人的眼睛。
八月底，周世安又来了。
这次他来得更突然，没有提前通知，只带了两名随从，轻车简从，径直到了团部。
楚明峰正在看各营送来的训练简报，闻报迎出。
“周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楚明峰神色如常。
周世安摆摆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细细打量着楚明峰，又扫视着团部院子：“楚团长治军有方，我是来学习的。”话说得客气，眼神却像探针。
他提出要去各营“随便看看”。楚明峰陪同。
先到三营。孙铭带着队伍正在做刺杀操练，吼声震天，动作整齐划一，士兵们额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眼神却狠厉专注。
营房虽然陈旧，但床铺整齐，地面干净，枪架上的武器擦拭得锃亮。
周世安背着手，慢慢走着，不时点头，嘴里说着“不错”、“精神可嘉”。
但楚明峰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一些细节上停留得格外久：墙根下用木板围起的一小块菜畦（虽然菜长得稀稀拉拉）；
晾晒场边，几个士兵正围着修械组的人，看他们演示如何用土法淬火修复刺刀；
还有士兵们休息时，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神情——那不是闲聊的松懈，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共同秘密的投入。
周世安什么也没问，只是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
转到一营，画风陡变。训练场上稀稀拉拉，士兵动作无力，军官在一旁树荫下抽烟。
营房里气味难闻，杂物乱扔。
钱守业闻讯赶来，满身酒气，陪着笑：“周主任，下面人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
周世安拍拍钱守业的肩膀，意味深长：“钱营长，带兵嘛，各有各的法子。不过，这兵心士气，可是根本啊。”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士兵，“我看你们营，跟三营比起来，这‘心气’上，好像差了点意思？”
钱守业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远处的士兵，忙道：“是是是，属下一定严加管教！”
周世安没再多说，又“视察”了炮兵连等处，下午便告辞了。
送走周世安，楚明峰回到指挥室，眉头紧锁。
他知道，周世安那双鼻子，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虽然抓不到任何“思想传播”的真凭实据，但三营与其他部队（尤其是一营）那种精神面貌上的差异，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果然，两天后，有消息从特殊渠道传来：周世安在离开358团后，秘密约见了钱守业。地点不在军营，而在太原城内一家茶馆的雅间。
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此后，钱守业往城里跑得更勤了，手头似乎也阔绰了些，对营里士兵的打骂少了，偶尔还会扔出几包烟“犒劳”手下。
与此同时，一营里多了两个“新调来”的文书，据说笔头很勤，特别喜欢找士兵“谈心”，问些关于训练、生活、对长官看法之类的问题。
楚明峰立刻召集柴房学习小组，紧急通气。
“周世安在放饵，也在布眼线。”
刘致远分析，“他拉拢钱守业，是想在我们内部钉颗钉子。派来的人，显然是搜集‘异动’证据的。”
孙铭闷声道：“要不要把咱们的人收一收？暂时别往外传了？”
楚明峰沉吟良久，摇了摇头：“火已经点起来了，强行捂灭，反而容易烧着自己。
告诉下面可靠的人，更谨慎，更巧妙。‘道理’照讲，但方式要变。
可以多讲家乡事、个人仇，自然引到‘不做帕万’上；
多夸修好的武器、种出的菜，强调‘自己动手’的好。
避开敏感词，扎根具体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另外，对一营新来的那两位‘文书’，各营连长心里要有数。
他们问什么，答什么，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尤其是三营，训练继续抓，内务继续严，但私下里的‘故事会’，转移到更隐蔽的时间和地点。”
散会后，楚明峰独自站在窗前。
暮色中的晋祠，殿宇苍茫。他知道，较量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微妙、更危险的阶段。
思想的根须在士兵心中蔓延，带来了可喜的变化，也引来了更阴冷的目光。
但这根须既已生出，便有了自己的生命。
它们不会因为惧怕寒风而停止生长，只会在压力下，将根扎得更深，更隐蔽，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营区里，晚点名的号声响起。各营士兵奔跑集合的脚步声，在黄土院子里腾起阵阵烟尘。
其中，三营那边的脚步声，似乎格外整齐、有力，踏在渐沉的暮色里，像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