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女孩-《安迪和莉莉的》

  又是几天过去了。

  空气依旧浑浊,石板路缝隙里的积水早已发臭。

  那股气息混合了酒渍、腐烂的果皮、陈年污泥,在日头底下翻腾出令人作呕的酸腥。

  偶尔一阵风吹来,就像有人把脏水泼在脸上,让人眼睛发酸。

  男孩依旧待在城镇的阴影里。

  蜷缩在角落,他像是一块被人遗忘的残布。

  背后的墙壁冰冷潮湿,贴上去的时候仿佛能渗透进骨头里。

  他的身体枯槁到极点,四肢细得几乎看不出血肉,皮肤蜡黄,嘴唇干裂得像要碎掉。

  那只老鼠早在第一日便被他吞下了。

  它带来的温热已经消散殆尽,没有留下任何力量,反而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饥饿的残酷。

  胃里的虚空正一点点扩大,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在体内咆哮,把他的肠胃啃噬得火烧火燎。

  他试过乞讨。

  可是每一次伸出手,那些路过的人不是绕开,就是嫌恶地甩开目光。

  有人甚至皱起鼻子,仿佛只是看他一眼,就会让自己被脏污沾染。

  没有人愿意给他哪怕一片面包屑。

  渐渐的,他也不再伸手了。

  因为他知道,那些情绪是什么。

  “厌恶、嫌弃、冷漠……”

  他闭上眼,眼皮下的右眼仍在颤动。那只猩红的眼睛不容他逃避,哪怕他死死闭上,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闪烁的光斑,冷冷的、刺骨的,如同刀子。

  他靠着墙,任由自己一点点下滑。

  力气已经快耗尽,连呼吸都显得沉重。胸腔里空空荡荡,每一次吸气都像火焰灼烧喉咙。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死在这里,就会像那些不被收殓的尸体一样,被人拖去乱葬岗,埋在一堆无名枯骨中。

  他甚至能够想象:烈日底下,尸身暴晒,秃鹫啄食,野狗撕扯,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被尘土掩埋。

  恐惧让他颤抖。可同时,那种放弃的无力感又压得他连颤抖都不想继续。

  他想活着。

  他还从来没像个正常人那样活过,从未尝过真正的面包,也没在干净的床上睡过。

  但他无力改变。

  于是,他只是盯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心里反复默念:

  “就是这样了吧……就是这样了吧……”

  ——然而,命运的线在此时发生了细微的偏移。

  街角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踩在厚布上的落点。节奏缓慢而均匀,听不出是小孩还是大人。

  男孩没有在意。他觉得那无非又是一个会从他身边走过、甚至会投来嫌恶目光的路人。

  直到,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掌心托着一块面包,半截的,边缘有些发硬,似乎被人啃过几口。

  它带着微微的麦香,在男孩濒死的嗅觉里却浓烈得几乎要把他烧醒。

  他愣住了,喉咙像被火灼烧般痉挛。

  颤抖之后,他猛地抬起头。

  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大人,而是一个女孩。

  她和他差不多年纪,同样满身污垢,衣衫残破,头发打结,脸颊因风吹日晒而显得干裂。

  可是,她有一双极为特别的眼睛——粉色。

  那粉色并不是温暖的花瓣色,而是冰冷的、近乎透明的粉。像结冰的樱花瓣,美得不真实,却让人感到一种压抑的寒意。

  男孩几乎没来得及犹豫。

  他像野兽般扑上去,一把夺过面包,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

  牙齿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街角异常刺耳,他甚至顾不上咀嚼,几乎要让自己噎死。

  面包硬得硌牙,喉咙干得像吞沙砾,可他依旧拼命咽下。

  每一次吞咽,他都觉得自己正把死亡从体内往外推一寸。

  直到最后一小块被咽下,男孩才停下动作。

  他全身无力,却因这口食物而重新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热量。胸腔里,那种彻底的空虚感终于稍稍退去。

  他抬头,想说些什么。

  可女孩的表情冷漠极了。

  她静静地盯着他,没有任何欣慰,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失望。

  男孩愣了。

  下一瞬,他的猩红眼睛捕捉到了。

  ——绝望。

  ——厌世。

  ——死亡。

  这些情绪,就像裹着冰的黑雾,从女孩的身体里缓缓涌出。

  与她漂亮的粉色瞳孔截然相反,那是最彻底的灰暗。

  男孩怔怔望着,忘了开口。

  女孩没有说话。她只是从身后取出一块锋利的石头,蹲下身,在地面上“咔咔”刻画。

  声音粗糙,带着石屑的粉尘。她的指尖因为用力,甚至渗出一丝血痕。

  片刻后,一行歪斜的字出现在男孩面前:

  “你知道哪里有河吗?”

  男孩皱了皱眉。

  “河?”他下意识开口,声音嘶哑到几乎说不出话。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双粉色的眼睛在昏暗里,像无声的火光。

  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要找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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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依旧沉默。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然后低下头,在石板上刻下一段新的字:

  “我说不了话——”

  男孩愣住了。

  他怔了很久,才意识到——女孩是个哑巴。

  这一瞬,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原以为,这世上最悲惨的人就是自己。

  可眼前的她,比自己还要孤立。

  她连呐喊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女孩却不在意男孩的愣神。她抬起头,眼神急切,示意他重新看回第一段字。

  “你知道哪里有河吗?”

  那目光里没有请求,也没有恳求。

  是冷冷的直视,像在确认一件与生死无关的事实。

  男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思索片刻,终于抬手,往一个方向指去。

  “那边……走大概半个小时,就能看到一条小河。”

  女孩点了点头。

  只是一个极轻的动作,没有笑容,没有多余的神情,却带着一种冷静得近乎陌生的肃穆。

  然后,她转身。

  没有多说一句,没有再看一眼。

  只是静静地离开,脚步声渐渐消散在巷口的尽头。

  男孩怔怔望着那个背影,直到粉色的瞳孔彻底消失在暗处,他才缓缓低下头。

  那半截面包的余温还残留在口腔里。

  可比起食物带来的力量,女孩冰冷的情绪更深地烙印在他心里。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那双粉色眼睛,终究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