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亡命鸳鸯-《安迪和莉莉的》

  旅馆的门已反锁,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缝隙间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屋里光线晦暗,仅有四根燃烧中的白蜡烛支撑起某种暧昧的亮度。火焰静止如画,仿佛被某种力量束缚在原地,不敢晃动。空气被层层压缩,呼吸都变得迟缓。每一个声音,哪怕只是衣角拂过地毯,都像钝刀划过骨头那般尖锐。

  房间一角被彻底清空,地板擦得近乎发亮。那里,是留给法阵的位置。

  艾什莉蹲下身,从安德鲁的背包中拿出那个笔记本。

  她展开笔记本,快速翻到后面安德鲁提前画好的部分,仔细检查了起来。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她当初也没记清楚,不过她愿意相信安德鲁。

  她从裤袋中摸出一把折叠刀,推开刀刃。那是很普通的裁纸刀,却已经被她磨得极锋利。

  “我来画吧。”她说,声音干净,没有起伏,像是在说一句普通不过的生活琐事。

  刀尖刚刚抵上指腹,她便感到手腕被轻轻握住。

  “等一下。”

  她抬起头,安德鲁站在她身后,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淡。但那双眼睛太过明亮了,在昏黄烛光下像是一束隐隐发光的锋刃。

  “我来。”他说,低声而坚定。

  她眉头动了动,没有立刻松手。

  “别闹了,我只是割一点——”

  “让开。”安德鲁将刀轻轻抽走,指尖却用力到让她无法再执拗。他没有再解释,而是果断地将刀刃在自己食指根部划了一道。血立刻涌出,顺着掌心滴落在地板上。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安德鲁......”她低声劝道,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别担心,我不差这点。”他开着玩笑,但语气太过镇定,让人无法反驳。

  他跪下来,把裁纸刀放在一旁,开始用指尖蘸着血在地板上绘图。先是圆环,然后是错综复杂的尖角交错,最后才是中心的主咒文——那些他早已熟记的字符此刻在血中缓缓浮现,像是某种生物正逐渐苏醒。

  他画得极慢,极稳,像是在完成一件仪式性的雕刻,不容差错。

  艾什莉蹲在他对面,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没有再劝,也没有插手,只是盯着。

  她知道,他并不是在抢什么意义,也并非出于英雄主义的冲动。这个仪式必须有人承担出血的代价,他只是不愿这一步落在她身上。

  这就是他。

  她无法改变他,反之亦然。

  等他画完最后一笔,他的指腹已不再涌血,整个指尖都沾满了红色,在蜡烛光下几乎泛出铁锈的光泽。

  “过来。”她站起来,拉住他的手。

  “没事。”他小声说,“只是割得深了一点而已。”

  “我说,过来。”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冷。

  安德鲁没有再争,坐到床边,任由她将医药箱放在膝上。

  她的动作极快,像是在对伤口动手术。棉签蘸着酒精擦过伤口,安德鲁轻轻吸了口气,但没有出声。她将血迹清理干净,消毒、上药、缠纱布,一套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处理一件脏污的工具,而不是他的手。

  她的手停在他掌心,指尖贴着掌纹的位置。

  “以后别这样。”她低声说。

  “你是说不要再抢着流血,还是不要再插手你的事?”

  “我说——”她顿了顿,嗓音轻微颤动,“我不想看见你流血。”

  安德鲁垂眼看着她,眼神缓和下来,嘴角翘起一点点。

  “那你得习惯失控。”

  “我宁愿失控,也不要你出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是一张透明却无法挣脱的蛛网,挂在心脏表面。

  蜡烛的火焰忽然无声地偏了一下,像是有一阵看不见的风从法阵中心吹出。

  空气中温度开始缓慢下降。整间屋子的影子都像是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朝着法阵聚拢。

  地板上,那阵用血绘出的图案开始泛出微弱光芒,不是燃烧,而是某种低频率的震动在空间中蔓延,如同心跳般规律又深邃。

  “准备好了吗?”安德鲁问。

  艾什莉没有回答。她从口袋中取出那枚护符,那块来自旧屋的、吞噬黑暗的石头,冷光缓缓在指尖扩散。

  灰白色的雾气无声聚集于法阵之上。

  它像一团漂浮的脑组织,又像一个包裹着神经末梢的球体。无眼、无口、无鼻,却有着压迫人心的“存在感”。那雾像是感知到了周遭的变化,神经状的丝线不断扭曲、缠绕,仿佛正在从另一个空间窥视他们。

  “汝等,再召我耶?”声音没有来源,仿佛是从每一根骨头中共鸣而出,“未及三日,便欲赴彼界?”

  艾什莉向前一步,将护符举到法阵上方。

  “我们准备好了。”她说。

  雾气剧烈颤动了一下,像是遭受了一次情绪波动。

  “传门不可双启。”它的声音多了一丝阴郁,“彼界残酷,非人可行。女者命定,男者滞留,可保其魂。”

  艾什莉没有动,反而更进一步。

  “他若不进去,我也绝不进去。”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像冷却的金属,“不必谈条件。”

  “执念成枷。”恶魔低语,“双魂共赴,则命数更减。”

  安德鲁缓缓站起来,走到艾什莉身边。

  “我们早就无路可退了。”他说,“所以,你就打开门吧。我们会进去——一起。”

  灰雾沉默了数秒。

  接着,雾气的边缘像是被什么力量撕开,慢慢扭转,挤出一个漩涡般的空洞。那空洞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却仿佛在吞噬周围的一切。

  地板上的影子像墨水一样被扯向中心。连蜡烛的光线,也开始被轻微拉扯。

  传送门——正在悄无声息地打开。

  艾什莉将手伸向安德鲁。

  “别放开我。”她说。

  安德鲁握住她的手,手掌包覆着纱布和余温,指节略微用力。

  “我们死亡也只会在一起。”

  两人一同迈入雾气,穿过那被撕开的空间裂口。

  没有声音。

  没有火光。

  他们的身影在雾中缓缓消失,像是落入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房间归于寂静。

  蜡烛仍然在燃烧,火焰恢复了稳定。

  地板上的血阵逐渐干涸,颜色从深红转为褐黑,像是一枚失去灵魂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