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决了?-《诛妖斩魔录》

  刚一踏入那间厢房,一股刺骨的阴寒之气便如无形的潮水般汹涌扑来,激得小道士浑身汗毛倒竖,肌肤表面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房中并未点灯,唯有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只见屋内弥漫着如有实质的灰黑色阴雾,缓缓流动,而在房间中央,一个模糊扭曲的黑影正静静悬浮着,仿佛一团凝聚的黑暗。

  那黑影似乎感应到生人闯入,缓缓地“转”了过来——尽管它并无清晰的五官与形体,但小道士能感觉到一道“视线”锁定了自己。下一刻,黑影骤然涌动,抬起那似手非手的部分,带着一股阴风便向他扑来!

  小道士迅速投掷一道黄符疾射而出!符纸离手即燃,化作一团炽烈的橘红色火焰,精准地撞上扑来的黑影。

  “嗤——!”

  火焰与黑影接触的部分瞬间腾起大股黑烟,那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痛耳膜的凄厉嘶啸,整个形体剧烈扭曲、溃散,最终“嘭”的一声轻响,彻底化为一股浓浊的黑烟,迅速消散在阴冷的空气中。

  “咦?这就……没了?”小道士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有些错愕。这鬼物消散得也太快了些,比他预想的要弱得多。他原本还准备了后手,结果一张最普通的“赤火符”就解决了?

  他小心上前,在鬼物原先悬浮之处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小粒约莫指甲盖大小、色泽灰暗、触手冰凉的晶体——残破的鬼精。他将这微小的结晶拾起,握在掌心,只感觉那股阴寒之气顺着手臂经络微微窜动。他将鬼精收起,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走出了这间依旧残留着阴冷气息的厢房。

  门外,林霁正按刀而立,神情警惕。见他安然走出,连忙上前一步问道:“小道士?里面情况如何?那鬼物……”

  “小小鬼物,在贫道面前又能翻起什么浪花?自然是手到擒来。”小道士得意地说。

  林霁细长的眉毛一挑,狐疑地打量着他:“真的?那鬼物……你真解决了?你可别骗我。”她显然不太相信过程会如此简单迅速。

  小道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骗你作甚?就一张最普通的赤火符,那鬼物沾上就烧没了,化成黑烟散了。不信你问小白,它当时就在我怀里看着呢。”说着,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个微微鼓起的小布袋。

  布袋口钻出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正是那只小白猫。它似乎刚从某种懵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听到小道士的话,先是茫然地“喵?”了一声,然后才像是理解了意思,很配合地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林霁看看一脸坦然的小道士,又看看那只会点头的小白猫,脸上的怀疑之色并未完全消退:“是这样吗?总觉得……太轻易了些。”

  这时,一直躲在远处廊柱后瑟瑟发抖的张管家才敢哆哆嗦嗦地挪过来,颤声问道:“小、小道长……那、那鬼物,真的……真的解决了?”

  小道士转向他,语气肯定:“张管家,鬼物已除。不过为防万一,稳妥起见,我们可再多留宿一晚。若明晚那鬼物不再出现,便可确认无误了。”

  张管家闻言,如蒙大赦,连连作揖:“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有劳小道长,有劳林女侠了!二位辛苦了,快请回房歇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那个……小道长,我姓张。”

  “知道了,刘管家。”小道士随口应道。

  张管家:“……”

  是夜无话。回到暂住的客房,小道士先是仔细关好房门,然后将小白猫从布袋里掏出来,轻轻往床铺上一丢。小白猫在空中灵活地扭身,轻盈落地,依旧是一脸“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的懵懂表情。

  小道士却已迫不及待地掏出那粒残破鬼精和那本旧书。他将鬼精靠近旧书,只见旧书微微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朦胧光晕,那粒冰凉的鬼精便如同水滴渗入海绵般,悄无声息地被吸入书中。紧接着,一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清凉气流顺着与旧书接触的手掌流入小道士体内,汇入他的灵力循环,让他的修为有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增长。

  “啧,”小道士撇了撇嘴,有些嫌弃,“这鬼物果然弱得可以……就给这么点‘经验’……”

  他随手翻开旧书,从后面往前翻。掠过记载着那只“扑街野猪妖”的一页,新出现的第二页上,赫然画着一幅阴气森森的插画:一团模糊扭曲、如烟似雾的黑影,在惨淡的月光下飘荡。插画下方,还有一行蝇头小楷:

  「游魂 有灵曰游,其状如烟,聚散无常。阴气初凝,附草木则结霜,遇活物则生寒。昼伏夜出,见月华则吞吐如絮,声若婴泣。」

  “就这?”小道士看着书页上的描述,对照今晚的经历,心中的疑惑更深了。那鬼物出现时的阴寒之气确实符合描述,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点疑虑抛到脑后,因为另一个更实在的念头冒了出来:“管他呢,反正……两百两银子到手咧!”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他顿时眉开眼笑,美滋滋地将旧书收好,吹熄油灯,倒头便睡,一夜安眠。

  翌日清晨,小道士与林霁正在用早膳,小白猫蹲在桌上,面前摆着一小碟精心剔好的鱼肉。这时,继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扶着依旧面色苍白、步履蹒跚的刘老爷走了进来。

  刘老爷不顾身体虚弱,推开搀扶,对着小道士和林霁便是深深一揖:“多谢二位高人仗义出手,为我刘家除此祸患!老朽感激不尽!”

  小道士和林霁连忙起身避让。小道士拱手道:“刘老爷万万不可行此大礼,折煞我等了。为稳妥计,今夜我们再留宿观察一晚,如鬼物不再出现,此事便可了结。”

  刘老爷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好!二位高人思虑周全。只管住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随即又对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阿福,定要照顾好二位高人,一应所需,务必满足!”

  自始至终,那位继夫人都未曾开口,只是脸上保持着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安静地站在刘老爷身侧。只是她的目光,偶尔会似不经意地扫过小道士,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小道士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

  他望着刘老爷在继夫人搀扶下缓缓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还看?”林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几分戏谑,“人家都走远了。小道士,我可提醒你,那位可是有夫之妇,你千万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啊。”

  小道士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白了林霁一眼:“林女侠,你够了!怎么老往莫名其妙的方向想?我看你呀,就是心思不纯的人,看什么都觉得不纯。”说完,不再理她,低头继续享用早餐。

  林霁被他噎了一下,瞪眼道:“你!”

  接下来的白天,刘家少爷依旧未曾露面。据张管家说,少爷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一应饮食都直接送到他房中。张管家倒是忠实地执行了刘老爷的命令,小道士和小白猫提出想尝尝本地特色美食,很快便得到了满足。只有林霁,看着这一人一猫大快朵颐,略带不屑地撇撇嘴——当然,主要原因可能是那只小白猫始终不太乐意让她撸。

  第二夜,平安无事。

  第三日一早,小道士便找到张管家:“刘管家,昨夜依旧风平浪静,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张管家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精神却好了许多,闻言连连点头:“信了,信了!小道长,我姓张……那鬼物自第一次出现,每夜必至,搅得家宅不宁。昨夜老仆我一宿没敢合眼,提心吊胆,结果真的再没动静!我这就去禀报老爷,二位稍候片刻!”

  小道士和林霁只得在原地等待。不过,看在即将到手的两百两银子的份上,这点等待也算不得什么。

  不多时,刘老爷在继夫人的搀扶下再次出现,身后跟着手捧一个红漆托盘的张管家,托盘上盖着红布,但下面银锭的形状清晰可见。

  刘老爷再次郑重行礼:“再次拜谢二位高人,解我刘家大患!这是先前允诺的二百两谢仪,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二位笑纳。”

  小道士一见那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眼睛一亮,笑容满面,不等林霁客气,便上前一步,直接从张管家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托盘:“哎呀!刘老爷真是信人!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林霁也面露笑容,拱手道:“刘老爷厚赐,我等愧领了。既然祸患已除,我等便不再叨扰,就此告辞。”

  刘老爷似乎有些不舍,挽留道:“二位何不多住些时日?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也好答谢二位。”

  这时,一直沉默的继夫人轻轻开口,声音温婉:“老爷,小道长和林女侠皆是江湖中人,自有要事在身,岂能因我等俗务久留?莫要强人所难了。”

  刘老爷闻言,只得叹息一声:“夫人说的是……如此,也罢。”他对张管家道,“阿福,代我送送二位高人。”

  小道士连忙摆手:“刘老爷留步,张管家也请留步照顾刘老爷。我等自行离去便可,不必相送。”说着,他接过管家递来的粗布包袱,将托盘里的银子一股脑儿倒了进去,系紧袋口往肩上一甩。他与林霁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小白猫,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跑起来,仿佛生怕主人家改了主意,要把银子收回去似的。

  出了刘府大门,走到街上,林霁才开口问道:“小道士,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小道士掂了掂肩上沉甸甸的包袱,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怎么?女侠不先急着分银子?”

  林霁撇撇嘴,语气带着几分随意:“这次我几乎没出什么力,银子你要独吞,我也无话可说。”

  小道士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对林霁说:“女侠……这件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霁闻言,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小道士神色认真起来:“我记得刘管家说过,之前请来的那些天师高僧里面,其中有位高僧,是有些真本事的,还在府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前晚我们遇到的那个‘鬼物’……弱得离谱,一张最普通的赤火符就解决了。这前后,对不上啊。你怎么看?”

  林霁原本轻松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眉头渐渐皱起,沉吟道:“你是说……”

  当晚,夜深人静。不止刘府,整个云栖镇都仿佛沉入了墨池,几乎不见灯火。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刘府厢房内走出,正是那位容貌美艳的继夫人。她站在院中,仰头望了望被薄云半掩的月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随即,她足尖轻轻一点,身姿轻盈如燕,竟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屋顶。

  她立在屋脊上,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沉睡的镇子与寂静的刘府,确认四下无人窥探后,才满意地微微一笑,翩然落回地面,转身再次步入厢房。

  房内,刘老爷依旧昏沉睡去,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蜡黄虚弱。继夫人走到床边,垂眸看了他片刻,红唇微启,低声自语:“也罢……还是先从你那不讨喜的儿子开始吧。毕竟,他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碍眼。”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她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厢房,穿过刘府空荡漆黑的庭院与回廊。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她脸上毫无惧色,甚至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悠然,不紧不慢地走向刘少爷居住的院落。

  来到刘少爷房门外,她并未直接推门,而是俯身,对着门缝轻轻吹了一口气。一股极淡的、带着甜腻香气的粉红色雾气渗入门内。稍待片刻,她才无声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床榻上,刘少爷双目紧闭,呼吸深沉,显然已陷入深眠。继夫人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年轻却憔悴的脸庞,嘴角的笑意加深:“呵呵,讨厌我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要‘成全’我。”

  她微微俯身,檀口轻启,对着刘少爷的面门,做了一个轻柔吸气的动作。只见一道微弱并泛着淡白光泽的精气,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从刘少爷的口鼻间飘溢而出,朝着她的唇边汇聚。

  刘少爷的脸色,随着这缕精气的流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灰败了几分。

  然而,就在那缕精气即将没入继夫人口中的刹那——

  “咳咳,内什么……打扰一下。”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门外响起。

  继夫人浑身剧震,那口即将吸入的精气猛地一滞,随即竟不受控制地倒卷而回,重新没入刘少爷体内。她霍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身形如鬼魅般飘出房间。

  院子里,月光清冷。本该早已离去的李同尘与林霁,正并肩而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继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迅速敛去惊容,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温婉而略带惊讶的笑容:“小道长,林女侠?二位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何去而复返?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不等李同尘回答,林霁已上前一步,长刀虽未出鞘,但手已按在刀柄上,声音冰冷:“你方才在做什么?我们可是从门缝里看得清清楚楚!你究竟是谁?”

  继夫人掩口轻笑,眼波流转:“林女侠这话从何说起?虽然我与少爷并无血亲,但他毕竟名义上也算我的儿子。身为母亲,深夜忧心,前来探望一下抱病的孩儿,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二位为何如此质问妾身?倒叫妾身好生惶恐。”

  李同尘也上前一步,与林霁并肩,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嗯,说得真好,情真意切,我差点就信了。要不是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恐怕真要把你这制造刘府祸患的元凶给放过了。”

  “小道长,”继夫人笑容不变,声音却柔得能滴出水来,“你怎么会这般想?定是误会妾身了。”

  李同尘不再多言,右手一扬,一张皱巴巴的黄符如箭矢般射向继夫人面门!

  继夫人见状,神色丝毫未变,只是脚步轻移,如同风中柳絮般向旁侧滑开半步。那黄符擦着她的衣角飞过,在空中“噗”地一声自行燃烧起来,爆出一团赤色火焰,随即化为灰烬消散。

  她瞥了一眼空中消散的火光,又转回头看向李同尘,笑容里多了几分幽深:“小道长,出手便是杀招,未免也太狠心了些。不知……你是如何发现妾身有异的?”

  李同尘直视着她,缓缓道:“就从我们初到刘府那夜说起。你深夜独自来我房中,口称惧怕鬼物,却又敢在这传闻闹鬼、人人自危的大宅里孤身行走,此其一。”

  他顿了顿:“其二,你那夜借故靠近,偏巧,我所修习的功法,对你……或者说,对你身上某种特质,产生了异样的感应。正是这丝若有若无的异常,让我对你起了疑心。”

  当然,他并未提及那夜旧书突如其来的微热,以及书中关于“游魂”的描述与刘府实际情况的矛盾。这些,是他自己的秘密。

  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得花枝乱颤,眼波媚意流转:“看到小道长那夜呆了一下的模样,妾身还以为……是魅术成功了呢。不想小道长年纪轻轻,感知竟如此敏锐。原来,是功法特异,让妾身露了痕迹呀。”她笑吟吟地追问,“还有吗,小道长?”

  李同尘继续道:“今日我们假意离开后,并未走远,而是悄悄去了镇外义庄,查验了之前死在刘府的那些‘高人’的遗体。我虽未亲眼见过被鬼物吸干精气之人,但自幼随师父修习医术,对人之气血经脉也算略知一二。”他声音转冷,“那些死者……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干尸。五脏六腑、筋肉血脉,尽数干瘪萎缩,如同被彻底榨干、风化了数十年一般。这绝非寻常鬼物吸食精气所能造成的景象。反观前夜我所灭的那只‘鬼物’,弱得离谱,绝无此等能耐。”

  继夫人轻轻抚了抚云鬓,眼中竟流露出几分赞赏:“原来如此。想不到小道长不仅法力不俗,见识也这般渊博,倒是妾身小瞧了。”她歪了歪头,语气依旧轻柔,“所以……小道长与林女侠,便是因此怀疑到妾身头上的?”

  李同尘也歪了歪头,表情有些古怪:“怀疑你?不,我们起初甚至不知道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只是觉得整件事前后矛盾,疑点重重。我们昨夜留宿观察,刘府却一夜太平,这更让我们确信有问题。于是我们假意离去,再暗中折返,果然……”他指了指刘少爷的房间,“便看到夫人你深夜‘探望’儿子的独特方式——将他的生命精气,吸入自己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