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歌声响彻西漠-《续接仙尊路》

  西漠,一处无名的绿洲。

  本该是旅人天堂的此地,此刻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慈悲笼罩。

  绿洲中央,一尊高达百丈的金色大佛盘膝而坐,佛陀的面容模糊,无喜无悲,普照万物的佛光从其身上散发出来,将整片绿洲染成了一片纯金的佛国。

  佛陀下方,数千名身披袈裟的僧侣,围坐成圈,口中吟诵着单调而宏大的经文。

  梵音汇聚成实质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绿洲内的一切生灵。

  绿洲的外围,被俘虏的萧夜狐等西漠蛊仙,一个个盘膝在地,面露挣扎之色。

  那梵音仿佛一种无孔不入的剧毒,正在消磨他们的意志,篡改他们的记忆。

  萧夜狐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沉,关于家族的仇恨,关于过往的杀戮,都在这片金光中变得模糊、淡薄。

  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

  他甚至开始觉得,眼前这片佛国,才是最终的归宿。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彻底沉沦的时刻。

  一个略带沙哑,又有些懒散的声音,在绿洲的边缘地带响了起来。

  “我说,和尚们。”

  一个身穿青衣,长发披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他一手提着个不起眼的酒葫芦,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腰间,身形有些摇晃,似乎喝了不少。

  那足以度化八转蛊仙的金色佛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却仿佛照在了空气上,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他打了个酒嗝,皱着眉头,对着那尊巨大的金佛抱怨道。

  “你们这声音,实在是太吵了。”

  “扰了我的酒兴。”

  刹那间,那连绵不绝的梵音,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所有僧侣,包括萧夜狐等被困的蛊仙,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为首的那名白眉老僧,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看过世间百态,始终温润如玉的眼眸,在看到来人时,第一次浮现出了凝重。

  “施主。”

  老僧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其余所有人的心跳声。

  “你的身上,有命运的歌声。”

  “你非我佛门中人,亦非此世中人。”

  “哦?”

  青衣男子似乎来了点兴趣。

  他也不往前走,就那么随地一坐,将酒葫芦放在腿边,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葫芦上轻轻弹动起来。

  叮咚。

  一声清脆的弦音,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没有杀招的威势,也没有仙元的波动,就是一声单纯的,好听的声响。

  可就是这一声,却让整个佛国的梵音,都为之紊乱了一瞬。

  凤九歌没有理会旁人的惊愕,自顾自地哼唱起来。

  他的歌声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歌声没有固定的曲调,也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将一个个最普通的意象与情感,娓娓道来。

  然而,这歌声响起的一瞬间,那普照万物的金色佛光,竟剧烈地波动起来。

  原本铁板一块的金色天幕,仿佛被投入了无数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些被度化的仙蛊,寄宿在僧侣们空窍中的仙蛊,开始不安地躁动,发出阵阵悲鸣,仿佛要从那种被同化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萧夜狐感觉压在自己魂魄上的那座大山,猛地一轻。

  脑海中,被梵音冲刷得几近消散的记忆,如同退潮后沙滩上重新显露的贝壳,再一次变得清晰。

  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了自己的家族,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股想要皈依我佛的冲动,正在飞速消退。

  取而代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后怕。

  “这……这是……”

  他骇然地看着那个正在弹着酒葫芦哼唱的男人。

  这是什么道?

  音道吗?

  为何能与这恐怖的梵音相抗衡?

  白眉老僧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双手合十,口中的梵音陡然拔高了数倍。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如同六座无形的山岳,从天而降,要将那缕不安分的歌声彻底镇压。

  他身后的数千僧侣,也同时加大了诵经的力度。

  一时间,整个绿洲,成为了两种声音的战场。

  梵音,宏大、庄严、慈悲,它要抹去一切的差别,将所有的声音都统一成一种声音,将所有的意志都度化成一种意志。

  歌声,低回、婉转、自由,它在诉说着每一个生灵的独特,讲述着每一段人生的不同,它在唤醒被梵音麻痹的自我。

  两种声音在空中交织、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但身处其中的萧夜狐等人,却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来回拉扯。

  一边是放弃一切,融入集体的安宁。

  一边是坚守自我,承受命运的痛苦。

  这种选择,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加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

  凤九歌的歌声,渐渐停歇。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意兴阑珊。

  “没意思。”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沙土。

  “你的声音里,没有自己。”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了白眉老僧的心头。

  凤九歌最后看了一眼那尊顶天立地的金色大佛,似乎看穿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也罢。”

  他拿起腿边的酒葫芦,随手向着金佛的方向一抛。

  “这酒,便让给你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那只酒葫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即将接触到佛光时,凭空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凤九歌走了。

  来得突兀,走得潇洒。

  他没有救人,也没有毁掉佛国,只是因为觉得吵闹,便唱了一首歌,然后又因为觉得无趣,便转身离去。

  随着歌声的消失,那宏大的梵音,再度笼罩了整片绿洲。

  萧夜狐等人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神智,又开始被那无孔不入的慈悲所侵蚀。

  绝望,重新爬上了他们的心头。

  白眉老僧望着凤九歌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最后,他收回视线,对着那尊金佛的方向,低声一叹。

  “命运的变数已至,我佛的宏愿,还能实现吗?”

  他身后,一名一直低眉顺目,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年轻僧人,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缓缓抬起了头。

  在他低垂的眉目间,掠过一抹与周遭慈悲截然不同的,冰冷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