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先生,人为什么要读书-《续接仙尊路》

  孽龙湾的血腥气尚未被海风吹散,中洲腹地,一座凡人城池的书院内,已是书声琅琅。

  星宿仙尊的意志分身,如一缕无形的念头,悄然抵达了书院的墙外。

  她的目光,无视了那斑驳的墙体。

  视线所及,墙内一幅古画的虚影正与整座书院的气运、与那数千学子的诵读声交织、共振。

  第八景,《开蒙图》。

  此画已非死物,它成了书院的魂,强行剥离,便等于扼杀此地的人道文运,与元莲的“教”之真意背道而驰。

  这不合她的道。

  星宿分身背后,星宿棋盘的虚影中,无数星点以超越光的速度疯狂推演。

  刹那之后,她身上那股足以压塌万古的仙尊气机,如潮水般退去,敛入神魂深处。

  星光隐匿,她化作一个身穿素色儒裙的女子,面容清秀,气质温润如玉。

  她行至书院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前,抬手,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谁呀?”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迟缓的声音,伴随着木杖点地的蹒跚脚步。

  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一道窄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探出头,他身穿洗得发白的旧长衫,一双浑浊的老眼审视着门外之人,透着久经世事的戒备。

  “老丈有礼。”星宿分身微微躬身,“小女子游学至此,听闻贵院乃方圆百里文风之首,心向往之,特来拜会。”

  老者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过,尤其在她孤身一人的事实上停顿了许久。

  “游学?一个女先生?”老者眉头紧锁。

  “学问之道,无分男女。”星宿分身的声音很平静,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老者沉默着,似乎在掂量这句话的分量,最终还是将门彻底打开。

  “罢了,先进来吧,学子们也快散学了。”

  星宿分身迈步入院。

  院落不大,却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中央一棵老槐树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

  树荫下,摆着几张蒙尘的石桌石凳。

  “之乎者也,学而时习之……”

  稚嫩的童音从两侧的学堂汇聚成溪流,冲刷着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星宿分身驻足,侧耳。

  在她超凡的感知中,这已非凡俗之声。

  每一个字音的吐露,每一次声调的顿挫,都牵引着一丝人道道痕的细微共鸣。

  数千学子汇聚而成的求知意志,正是《开蒙图》最坚固的壁垒。

  “姑娘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老者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粗茶。

  “自远方来,往远方去。”星宿分身答道,“见此地教化之风,心有所感,欲在此叨扰数日,不知可否?”

  “叨扰?”老者笑了,露出空落落的牙床,“书院本就是传道授业之地,何来叨扰。只是我们这穷乡僻壤,恐怕没什么学问能入姑娘的眼。”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星宿分身端起茶杯,茶水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老丈在此主持书院,教化一方,这本身就是顶天的大学问。”

  老者被她一句话说得怔住了,半晌才挥了挥手。

  “我一个糟老头子,懂什么大学问,不过是让这些娃儿多识几个字,将来不至于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去卖了。”

  “这便是教化的根基。”星宿分身放下茶杯,“开启民智,方能传承文明。”

  老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一道光。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先生,只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渊深气度。

  “先生大才。”他站起身,对着星宿分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古礼,“是老朽眼拙了。不知明日,可否请先生为学子们讲授一课?”

  “可。”星宿分身颔首。

  第二日,星宿分身走进了最大的学堂。

  数百名六到十岁的孩童挤得满满当当,一双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对这位新先生的好奇。

  她没有携带任何书本,只是拿起一根粉笔,在黑色的木板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什么?”她问。

  “鸡蛋!”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扯着嗓子喊。

  “是画的饼!”另一个女孩立刻反驳。

  孩子们顿时叽叽喳喳地争论起来。

  星宿分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等争论声渐弱,她才在那个圈的旁边,又画了一座山。

  “现在呢?”

  所有孩子都安静了。

  “是太阳……从山后面升起来的太阳。”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响起。

  星宿分身望向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对她露出一抹微笑。

  她没有讲解任何高深的经义,更没有传授任何蛊虫。

  她只是用最简单的图形,引导这些蒙昧的孩童去观察,去思考,去延伸自己的想象。

  她讲天上的星辰为何明暗,讲地上的江河为何奔流。

  她以智道的无上推演之力,将宇宙星海的繁复至理,拆解成一个个孩童都能听懂的奇妙故事。

  一堂课结束,竟没有一个孩子打盹,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先生!先生!”

  下课时,一个胆子最大的男孩追了上来,仰着头颅,大声问她:“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啊?我爹说了,读书不能当饭吃,还不如早点跟他去学打铁呢!”

  星宿分身停步,蹲下身,目光与男孩平视。

  “读书,是为了让你知道,你亲手打出的那块铁,除了能变成锄头,还能变成什么。”

  “还能……变成什么?”男孩的眼神里满是迷茫。

  “能变成横锁大江的铁索,能变成守护万民的坚甲,更能变成探索未知深海的船锚。”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男孩的心上,让他的眼睛越睁越大。

  “读书,从来不是为了让你找到现成的答案。”

  “而是为了让你,拥有提出更多、更好问题的能力。”

  她说完,站起身,走出了学堂。

  男孩愣在原地,嘴里反复咀嚼着那句话。

  “提出……更多的问题?”

  如此,三日。

  星宿分身每日一课,内容包罗万象,从不重复。

  整个书院的学子,都为她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知识与闻所未闻的讲法所折服。

  就连书院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也日日前来旁听,时而抚须赞叹,时而锁眉沉思。

  盘踞在书院上空的那股人道文运,在这三日间,变得无比活跃、凝练。

  第三日黄昏,星宿分身讲完了最后一课。

  她走出学堂,正欲向老院长告辞。

  也就在这一刻,她昨日讲课的那间学堂,那面平平无奇的斑驳墙壁,毫无征兆地,开始渗出柔和的白光。

  “啊!墙壁发光了!”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

  学子们爆发出阵阵惊呼,纷纷从各自的学堂里跑出来,敬畏又好奇地围在院中。

  老院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赶来,脸上写满了震撼。

  唯有星宿分身静立原地,凝望着那面墙。

  墙壁上的白光愈发炽盛,那股与她共鸣了三日的画卷气息,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点。

  墙皮,开始如蝉蜕般无声地剥落。

  一幅古朴的画卷,竟从坚实的墙体中,缓缓“挤”了出来,悬浮于半空。

  画卷之上,一位温和的先生正坐于杏树之下,为一群蒙昧的孩童开智启蒙。

  画中每一个孩童的眼眸里,都闪动着求知的火焰。

  《开蒙图》。

  画卷在空中微微一旋,不带半点烟火气,轻飘飘地,朝着星宿分身的方向落去。

  她伸出手,稳稳接住。

  画卷入手,触感温润,一股纯粹至极的教化真意,顺着她的手臂,径直流淌进她的意志核心。

  她闭上眼,心中一道明悟升起。

  “原来如此。”

  “治,是以外力立下秩序。”

  “教,是以内力开启民智。”

  “一外一内,一法一德,方为人道之根本。”

  “先生……您……您是天上的仙人吗?”老院长走到她面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周围的孩童们,也都用最纯粹的崇拜眼神望着她。

  星宿分身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教书人。”

  她将一本早已备好的书册递给老院长。

  “这里面,是我三日所讲,或许对孩子们有些用处。”

  话音落下,她转身,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之间,她的身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漫天星屑,消散于黄昏的微风里。

  “恭送仙师!”

  老院长与满院师生,齐齐跪倒在地,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叩拜下去。

  远离城池千里之外的高空。

  星宿分身的身影重新凝聚。

  她摊开手中的《开蒙图》,画卷上那股人道教化的真意依旧浓郁纯粹。

  一切,都顺利得过了头。

  她收起画卷,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天际。

  巨阳没有来。

  方源也没有来。

  这不正常。

  元莲真传,尊者遗泽,这两个最大的对手,竟会眼睁睁看着她连取两件至宝而无动于衷?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他们的不阻止,本身就是最明确的态度。

  他们在等。

  等她将十景图尽数集齐的那一刻?

  星宿分身背后的棋盘虚影,光芒明灭不定,亿万种可能在其中生灭。

  可无论推演多少次,结果都清晰地指向——对她有利。

  然而,她神魂深处的那一丝警兆,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冥冥之中,她感到有两道目光,从某个她无法推算、无法洞悉的维度,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像在看一枚棋子,正一步步,主动走进一个早已布好的绝杀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