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碑前问心-《数据道主》

  第一问:何谓秩序?何谓混沌?界限何在?

  冰冷的声音在冰渊空洞中回响。

  三枚悬浮的符号随之明灭。

  尤其是那枚扭曲的逻辑回路符号,光芒骤然炽烈,散发出强烈、混合了有序与混乱的压迫感,直接作用于文烨的思维核心,逼迫他做出回答。

  这不是学术辩论,也不是哲学思辨。

  这座镇渊之碑要的,是基于最深层次认知与生命体验、直指本源的道之回应。

  回答的形式,可以是语言,可以是意念,可以是力量,甚至可以是沉默。

  但每一种选择,都将被碑体无情地审视、评判。

  文烨依旧闭着双眼,银色的光芒在他体表流转,与脚下平台暗金纹路的共鸣愈发清晰。

  他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催动任何神通。

  他将心神沉入丹田,意识与天道罗盘合一,然后看向自己体内。

  他看到正在缓缓运转的源初道章……

  看到那些已与骨骼融为一体的、不断生灭的银色符文……

  看到识海中那些关于万年前战争、混沌侵蚀、秩序崩坏的记忆碎片……

  也看到这一世作为文烨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包括代码的逻辑之美,算法的简洁优雅,人性的温暖与复杂,世界的脆弱与坚韧……

  当那扭曲回路的压迫感达到顶点,几乎要撕裂他思维表层时,文烨霍然睁眼!

  眼中没有银芒炸裂,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仿佛映照出宇宙初开时的景象。

  他没有直接去定义秩序与混沌,而是缓缓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面前的虚空中,轻轻一点。

  指尖并未触碰任何实物。

  但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奇异的涟漪以指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涟漪并非物理波动,也不是能量冲击,而是一种信息的呈现,一种规则的演绎。

  涟漪中,先是浮现出无数精密、对称、和谐运转的几何图形与数学公式,它们层层嵌套,循环往复,构成一个完美、稳定、可预测的体系。

  这是秩序的一种极致体现,如同最完美的晶体,最严谨的算法。

  紧接着,这些完美的图形与公式开始松动。

  一些不和谐的、随机出现的噪点悄然诞生。

  起初,秩序体系试图压制、同化这些噪点。

  但噪点越来越多,越来越活跃,它们相互碰撞、组合、变异,最终彻底冲垮了原有的完美结构。

  将一切搅动成一团沸腾的、无法预测的、充满无限可能也充满毁灭气息的乱流。

  这是对混沌的一种直观表达。

  然而,演示并未结束。

  就在乱流似乎要吞噬一切时,文烨指尖的涟漪轻轻一震。

  那沸腾的混沌乱流之中,某个噪点在无数次偶然碰撞中,与其他几个特定的噪点形成了某种极其短暂、却又异常稳定的共振结构。

  这结构虽然微小,却像一颗种子,开始缓慢地、顽强地从周围的混沌中汲取养分,重新构建出一套全新的、更加复杂、更加富有韧性的秩序。

  这套新秩序不再追求绝对的完美与对称,而是包容了部分噪声。

  并将其转化为系统动态平衡的一部分,甚至成为创新的源泉。

  演示至此,戛然而止。

  文烨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望向那枚扭曲的符号,也仿佛望向碑体之后无尽的虚空。

  他的回答,通过那演示的涟漪,清晰地传递出去:

  秩序,是暂时、局部、动态的可能性收敛与模式稳定。

  混沌,是永恒、根本、孕育一切的可能性海洋与模式源泉。

  二者无绝对界限,如同海洋与浪花,土壤与森林。

  秩序生于混沌,终将归于混沌,又在混沌中孕育新生。

  真正的界限,不在外,而在认知之内。

  是将混沌视为需要消灭的敌人,还是将其视为孕育一切的母亲,亦或是必须与之共舞的伙伴。

  执其一端,便是偏颇。

  见其流转,方近于道。

  平台中央,那枚扭曲的逻辑回路符号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光芒内敛,变得温顺平和,缓缓飘落,融入平台边缘的暗金纹路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一问,通过。】

  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宣布。

  文烨微微吐出一口气,精神上却感到一丝疲惫。

  刚才的演示看似轻松,实则消耗了他大量的心神与对源初道章的领悟。

  若非道骨与天道罗盘支撑,他未必能如此清晰、如此本质地表达出自己对秩序与混沌的理解。

  【第二问:当存在本身成为囚笼,虚无成为解脱,汝何以自处?】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那枚象征纯粹黑暗与虚无的符号光芒大盛。

  这一次,攻击不再针对逻辑认知,而是直指存在意义与心灵弱点。

  一股深沉、粘稠、仿佛能消融一切意义与价值的虚无感如潮水般涌来。

  试图侵入文烨的意识,瓦解他的意志,让他觉得一切努力、一切执着、甚至存在本身,都不过是无意义的束缚。

  唯有投入那永恒的虚无,才是真正的解脱与安宁。

  这是比物理毁灭更可怕的攻击。

  直击灵魂最深处对意义的渴望与对永恒的恐惧。

  文烨身躯微微一晃,仿佛瞬间承受了千钧重负。

  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象。

  他看到自己无数次轮回挣扎,最终依旧难逃陨落,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看到自己所守护的世界在混沌中彻底湮灭,不留痕迹。

  又看到亲友离散,知己成灰,独留己身,在永恒的孤寂中沉沦……

  “放弃吧,融入虚无,再无烦恼。”

  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在心底响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骨骼深处的银光透出皮肤,却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那股彻骨的寒意与空洞。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虚无感吞没的边缘,文烨忽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没有去对抗那股虚无感,也没有试图用存在的意义之类的宏大命题去说服自己。

  他反而放松了心神,任由那虚无的寒意渗透。

  然后,他将意识沉入了一个更加微小的层面。

  他想起了苏芸,那个在都市霓虹下,执着地寻找一个虚幻影子的女人,眼中闪烁着纯粹、不掺杂质的探寻之光。

  他想起了墨师和烛龙的战士们,明知前路渺茫,依旧为了守护看不见的防线而默默牺牲。

  他想起了潜渊计划中那些怀揣理想、在平凡岗位上悄然努力的年轻人。

  甚至,他想起了秦皓那气急败坏的愚蠢,赵志远在仓库里认真核对清单的侧影,林晚在会议室中冷静分析的模样……

  这些画面,这些面孔,这些在宏大叙事中或许微不足道的存在。

  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逐渐被虚无侵蚀的意识中。

  它们很小,很短暂,充满了缺陷与遗憾,甚至有些可笑。

  但它们真实地存在过,或正在存在着。

  正是这无数微小而真实的存在,构成了对抗那宏大虚无的最坚实壁垒。

  文烨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寒意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洗礼后的清澈与坚定。

  他没有去回答那个关于存在与虚无的哲学问题,而是用一种近乎平淡,却又蕴含着千钧力量的意念,直接展示给那黑暗的符号与背后的古碑:

  我不知存在是否为囚笼,亦不知虚无是否算解脱。

  我只知,此刻我在思考,我在感受,我在选择。

  这思考、感受、选择的过程本身,无论其最终指向何方,无论其意义是否被虚无消解,它都真实地发生了,构成了我之存在的痕迹。

  囚笼也好,解脱也罢,皆为外物定义。

  我处其中,便行其路,受其苦,得其乐,负其责。

  此身所在,即是我处。

  此心所向,便是解脱。

  无需外求,不必远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