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那突如其来的旧时光-《宦途》

  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出租屋薄薄的窗帘,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明亮。

  裴文辉在床上翻了个身,宿醉带来的隐隐头痛让他皱了皱眉,挣扎着坐起身。

  昨晚被白卫军局长的司机送回来后,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倒头睡下了。

  此刻醒来,昨晚那顿气氛热络的饭局场景还在脑中盘旋。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倒了杯温水喝下,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

  明天是他发小王安奇结婚的正日子,婚礼在津州区办,他得赶回去。

  站在衣柜前,他犹豫了一下。

  柜子里有几件大学时买的、还算新的休闲夹克和卫衣,他原本想穿得随意些,更符合参加朋友婚礼的氛围。

  但手指在那些休闲服上停留了片刻,他还是移开了。

  他取出了那件最常穿的、熨烫得笔挺的浅蓝色衬衫,套上了那件藏青色的公务夹克,最后换上了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这一身,是他平日里跟随江书记下乡调研或参加正式活动时最常穿的“行头”。

  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种选择——潜意识里,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代表着身份和严谨的着装,甚至需要这种着装带来的某种心理上的支撑和区隔。

  这身打扮,能让他感觉更踏实,更“像那么回事”。

  坐上返回津州区的公交车,窗外的街景逐渐从繁华的城区变为更熟悉的城乡结合部风貌。

  阳光很好,车厢里人不多,裴文辉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草木,头痛渐渐缓解,心情也慢慢开阔起来。

  暂时远离了区委大楼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让他有种短暂的放风感。

  按照津州区的老习俗,结婚前一天晚上,新郎的至亲好友需要聚到新郎家,帮忙布置婚房、采买一些零碎物品,最重要的是——一起吃一顿“催妆饺子”。

  这既是帮忙,也是一种仪式,寓意着催新娘早早梳妆上轿,也象征着兄弟们提前团聚庆祝。

  周六下午,裴文辉准时到了王安奇在津州区的家,单元楼下已经搭起了红棚子,内里已经张灯结彩,贴满了大红喜字,充满了喜庆和忙碌的气氛。

  王安奇看到裴文辉来了,高兴地捶了他一拳:“你小子还真来了!还以为你跟着大领导,抽不开身呢!”

  “兄弟你大喜的日子,天大的事也得来啊!”裴文辉笑着回应,很快融入了忙碌的氛围。

  他帮着贴喜字、挂拉花、调试音响、清点明天迎亲要用的物品,忙得不亦乐乎。

  傍晚时分,饺子馅和面团准备好了,来帮忙的几位发小和亲戚围坐在一起,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说笑,气氛温馨而热闹。

  就在饺子快要下锅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接着是几个年轻人的说笑声。

  王安奇眼睛一亮,站起身:“应该是菲菲她们到了,我去接一下!”

  “菲菲?”裴文辉心里嘀咕了一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不一会儿,王安奇领着几个年轻男女走了进来,其中一位走在最前面的女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风衣,围着一条淡粉色的丝巾,长发微卷,自然地披在肩上。

  她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笑容明媚,举止大方得体,在略显嘈杂和凌乱的红棚子里,显得格外出众,仿佛自带光环。

  裴文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先是觉得惊艳和些许眼熟,随即,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打开!

  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和形象跃入脑海——

  朱菲菲!

  是他们小学时的同班同学,那个从小就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学习成绩好、家境优越、几乎是所有男生童年白月光的朱菲菲.

  他记得,朱菲菲的父亲是上海来的工程师,在她上初中时,就把她接到上海去读书了。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她!

  一段更遥远、也更清晰的童年记忆浮现出来:因为两家住得不远,一年级的时候,他确实曾和扎着两个小辫、穿着漂亮裙子的朱菲菲一起玩过泥巴,甚至还懵懵懂懂地拉过她的小手……

  想到这儿,裴文辉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咱们的小学同学,朱菲菲!特意从上海赶回来参加我婚礼的,够意思吧!”王安奇大声地介绍着,语气中带着自豪。

  朱菲菲落落大方地和大家打招呼,声音清脆悦耳:“大家好久不见!”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当看到裴文辉时,她的目光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探寻,随即露出了一个更灿烂、带着点惊喜的笑容:“裴文辉?是你吗?好久不见啊!”

  裴文辉连忙站起身,脸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容:“朱菲菲?真是你啊!好久不见,差点没认出来!”

  他的回应自然得体,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任何拘谨和失措。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朱菲菲被安排坐在了女士们那边一起包饺子。

  席间,大家聊起了很多小学时的趣事,笑声不断。裴文辉也参与其中,偶尔还能幽默地接上几句话,引得大家发笑。

  看着谈笑风生、举止从容的朱菲菲,裴文辉的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了那个高考结束后的夏天。

  那个暑假,他知道朱菲菲考上了着名的四川大学,而他自己,只勉强上了一所省内的三本院校。

  那时,朱菲菲曾热情地组织过一次小学同学聚会,也邀请了他。

  但他记得,自己当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拒绝了。

  更巧的是,聚会那天,他穿着邋遢的粉色旧T恤、黑色大裤衩,趿拉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胡子拉碴地去街边小卖部买冰棍,恰好撞见了结伴前往聚会地点、穿着光鲜亮丽的朱菲菲和另外几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同学。

  朱菲菲当时看到他,还很惊喜地再次邀请他一起去:“裴文辉!真巧!我们正要聚会呢,一起走吧!”

  而他,当时只觉得无比的难堪和自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学们好奇、探究甚至略带怜悯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几乎是仓惶地低下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我家还有事,不去了”,然后便逃也似的转身跑开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和他们,一个是地上的泥土,一个是天上的云彩,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种强烈的、源自家境、学业和前途的巨大落差感,以及青春期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让他选择了逃避和自我封闭。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相遇。

  场景依旧有些相似——同学聚会。

  但裴文辉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当年那个穿着拖鞋仓皇逃跑的少年,如今穿着笔挺的衬衫夹克,是区委书记的秘书,虽然级别不高,但身处权力核心地带,见识和阅历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那份因学业差距而产生的深刻自卑,早已在工作的历练和身份的转变中,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由内而外的从容。

  他不再需要因为自己的学校而羞愧,也不再需要在她面前感到局促。

  他可以很平静、很自然地与她交谈,甚至能在聊天中,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现在的工作单位和性质。

  朱菲菲似乎也对裴文辉的变化有些惊讶,聊天中,她笑着对裴文辉说:“感觉你和小时候变化挺大的,现在…嗯…挺稳重的。”

  裴文辉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饺子宴在欢声笑语中结束,大家互相告别,约定明天婚礼上再见。

  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晚凉爽的空气中,裴文辉的心情有些复杂。

  有见到老同学的欣喜,有对时光飞逝的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成长。

  他回头望了望王安奇家依然亮着灯火的单元楼,仿佛也望见了那个夏天狼狈逃跑的自己。

  时间,和一段不一样的旅程,真的可以改变很多。

  包括治愈一份深藏心底的自卑,让你能坦然面对,曾经不敢直视的人和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