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复盘会2.0
晚上八点，沈家堂屋。
八仙桌旁，坐着沈墨、沈国梁、沈秀娟、沈国栋。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茉莉花茶，四个白瓷杯子，还有一碟沈秀娟下午蒸的枣糕。
但没人动。
气氛比下午的理事会还要凝重。家庭会议，关起门来，有些话才能说得更透。
沈墨先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今天的事，不是小事。沈秀娟同志，”她用了一个很正式的称呼，“在合作社面临外部压力时，思想出现动摇，并且在没有向组织汇报的情况下，私下接触对方人员——虽然没有实质行为，但已构成严重的思想隐患和信任危机。”
沈秀娟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眼圈还是红的。
“根据《沈家管理白皮书》第三章第七款，‘家庭成员在涉及家庭重大利益事项时，必须保持信息透明，不得私下与利益相关方接触，违者视情节扣罚积分，并需在家庭复盘会上做深刻检讨’。”沈墨看向沈秀娟，“你认可吗？”
沈秀娟蚊子似的应了一声：“……认可。”
“好。”沈墨点头，“扣罚你本月基础贡献积分20分，专项贡献积分冻结，直至观察期结束。另外，你在理事会担任的‘对外联络与宣传’职务，暂时由沈国梁兼管。你有异议吗？”
沈秀娟猛地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母亲的眼神，又低下头去：“……没有。”
“妈，”沈国梁开口，语气缓和了些，“秀娟也是一时糊涂，她现在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扣分是不是有点重？而且撤职的话，她在街坊面前……”
“就是要在街坊面前有个交代。”沈墨打断他，“理事会不是咱们沈家的一言堂，今天的事，李婶、赵明他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不处理，以后别人有样学样，合作社还怎么管？规矩立了，就要执行。对事不对人。”
沈国梁不说话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当然，”沈墨话锋一转，“处罚不是目的。今天的家庭复盘会，重点是分析问题，找出解决方案。秀娟，你先说，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抛开情绪，就事论事。”
沈秀娟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睛，努力让声音平稳：“我……我当时看到短信，第一个感觉是害怕。然后……然后有点……有点虚荣。赵副总是那么大企业的领导，单独约我，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重视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然后我就想，也许他能帮我说说话，把我调到区里……我在街道干了二十年，比我晚来的都提了，就我还在原地。我不甘心。再后来，开会的时候，听到工程款被卡，咱们账上没钱，我就更慌了。我怕项目黄了，怕这么多心血白费，也怕……怕回到以前那种，天天为点鸡毛蒜皮吵架的日子。”
她抬起头，眼泪又涌出来：“妈，大哥，国栋，我不是真想卖房子走人。我就是……就是怕。怕咱们扛不住，怕最后什么都落不着，还白白得罪了人。”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有茶壶嘴冒出袅袅白气。
沈国栋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二姐，我懂你。”
所有人都看向他。
沈国栋挠了挠头，他那件沾着油漆的T恤还没换：“我以前也觉得，咱们折腾这些有啥用？老老实实拿点拆迁款，买个小房子过日子，不挺好吗？可这几个月，我在工地上干活，看着房子一天天起来，看着赵明那些小子叫我‘栋叔’，问我咋弄……我觉得，我好像还有点用。”
他笨拙地组织着语言：“以前我觉得，这胡同就是几间破房子，住了几十年，腻了。可现在我觉得……这是咱家。不是房产证上那个‘家’，是……是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干成一件事的那个‘家’。这感觉，多少钱好像都买不来。”
沈国梁沉默了许久，手里的核桃慢慢转着。终于，他叹了口气：“秀娟，大哥刚才态度不好，跟你道歉。但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觉得收购方案可以谈，而是因为……你第一反应是想自己。妈说得对，咱们这个家，这个合作社，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遇到事，大家先想的是‘咱们’，不是‘我’。这个念头一松，人心就散了。”
他看向沈墨：“妈，今天这事，也给我提了个醒。赵副总为什么能精准找到秀娟？说明他对咱们理事会的情况摸得很清楚，知道每个人的弱点和诉求。这说明，咱们的内部信息管理可能有漏洞，或者……有他的人在打听。”
沈墨点头：“这点很重要。小苏，记下来——后续要加强理事会内部信息保密纪律，非公开会议内容不得外传。同时，也要对服务队、施工方相关人员进行摸排，防止有人被渗透。”
一直在角落安静记录的小苏连忙点头：“好的，沈奶奶。”
“那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沈国梁回到正题，“工程款怎么办？施工方那边，最多能撑多久？”
沈墨调出平板电脑上的一个表格：“我下午跟施工方老吴通了个电话，坦诚地说了目前的困难。老吴说，看在李总和咱们合作社一直合作愉快的份上，他们可以动用一些备用资金，维持正常施工最多……二十天。二十天后，如果第三笔款还不到位，材料款和部分分包商的款就必须要付了，否则一定会停工。”
“二十天……”沈国梁眉头紧锁，“从启动付款流程到钱到账，正常也要两周。如果赵副总在集团内部再使绊子，拖到一个月都有可能。”
“所以，我们不能只被动等待。”沈墨眼神锐利起来，“我们要主动出击，打乱他的节奏。”
“怎么出击？”
沈墨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第一，明早，国梁你和我，直接去新城市集团总部，找李建军，当着他的面，要求见他们集团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理由很充分——合作社作为项目合作方，对赵副总无故卡款、干预施工、试图私下接触我方理事的行为表示严重关切，并要求集团高层给出明确答复和解决方案。”
沈国梁眼睛一亮：“釜底抽薪！绕过赵副总，直接找能管他的人！”
“对。赵副总再横，上面也还有领导。这种旧改项目涉及民生和稳定，集团一把手不会愿意看到因为内部斗争导致项目烂尾，闹出群体事件。”沈墨继续道，“第二，同时，我们要启动舆论准备。不是要闹事，而是要有策略地释放信息。”
她看向沈秀娟：“秀娟，这件事你来做。”
沈秀娟一愣：“我？”
“将功补过。”沈墨看着她，“你不是负责宣传吗？用你的渠道，以‘社区改造故事’为切入点，联系区电视台、日报，还有市里那几个关注民生的大V公众号。内容要正面，讲咱们胡同居民如何齐心协力自主更新，讲青年突击队的汗水，讲老邻居们守望相助。但在结尾，可以含蓄地提一句‘目前项目进入关键期，居民们期盼合作方能一如既往地支持，让美好家园早日建成’。”
沈秀娟听懂了。这是软性的施压，把项目塑造成一个正能量典型，同时也暗示项目可能面临困难。舆论关注度一上来，赵副总再想暗中搞小动作，就得掂量掂量了。
“第三，”沈墨看向沈国栋，“国栋，你这几天多往工地跑，跟工人们多聊聊。不是打听什么，就是关心他们的生活。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真的出现付款严重延迟，工人们情绪不稳，你要第一时间知道，并且想办法安抚。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周老爷子出马，他在工人里也有威望。”
沈国栋重重点头：“妈，我明白。我跟几个老师傅都熟，他们信我。”
“最后，”沈墨的目光扫过三个子女，“咱们自己，不能乱。今天这个复盘会，话都说透了，疙瘩要解开。秀娟，”她看向女儿，“妈罚你，是罚你忘了‘家’字怎么写。但现在，妈给你个任务——把‘家’字，重新写漂亮了。能做到吗？”
沈秀娟眼泪又涌出来，但这次，她用力点头：“能！妈，我一定做到！”
沈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温了的茶。
“那就这样。明天开始，各就各位。”
“让那位赵副总看看，什么叫——”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晚上八点，沈家堂屋。
八仙桌旁，坐着沈墨、沈国梁、沈秀娟、沈国栋。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茉莉花茶，四个白瓷杯子，还有一碟沈秀娟下午蒸的枣糕。
但没人动。
气氛比下午的理事会还要凝重。家庭会议，关起门来，有些话才能说得更透。
沈墨先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今天的事，不是小事。沈秀娟同志，”她用了一个很正式的称呼，“在合作社面临外部压力时，思想出现动摇，并且在没有向组织汇报的情况下，私下接触对方人员——虽然没有实质行为，但已构成严重的思想隐患和信任危机。”
沈秀娟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眼圈还是红的。
“根据《沈家管理白皮书》第三章第七款，‘家庭成员在涉及家庭重大利益事项时，必须保持信息透明，不得私下与利益相关方接触，违者视情节扣罚积分，并需在家庭复盘会上做深刻检讨’。”沈墨看向沈秀娟，“你认可吗？”
沈秀娟蚊子似的应了一声：“……认可。”
“好。”沈墨点头，“扣罚你本月基础贡献积分20分，专项贡献积分冻结，直至观察期结束。另外，你在理事会担任的‘对外联络与宣传’职务，暂时由沈国梁兼管。你有异议吗？”
沈秀娟猛地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母亲的眼神，又低下头去：“……没有。”
“妈，”沈国梁开口，语气缓和了些，“秀娟也是一时糊涂，她现在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扣分是不是有点重？而且撤职的话，她在街坊面前……”
“就是要在街坊面前有个交代。”沈墨打断他，“理事会不是咱们沈家的一言堂，今天的事，李婶、赵明他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不处理，以后别人有样学样，合作社还怎么管？规矩立了，就要执行。对事不对人。”
沈国梁不说话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当然，”沈墨话锋一转，“处罚不是目的。今天的家庭复盘会，重点是分析问题，找出解决方案。秀娟，你先说，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抛开情绪，就事论事。”
沈秀娟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睛，努力让声音平稳：“我……我当时看到短信，第一个感觉是害怕。然后……然后有点……有点虚荣。赵副总是那么大企业的领导，单独约我，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重视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然后我就想，也许他能帮我说说话，把我调到区里……我在街道干了二十年，比我晚来的都提了，就我还在原地。我不甘心。再后来，开会的时候，听到工程款被卡，咱们账上没钱，我就更慌了。我怕项目黄了，怕这么多心血白费，也怕……怕回到以前那种，天天为点鸡毛蒜皮吵架的日子。”
她抬起头，眼泪又涌出来：“妈，大哥，国栋，我不是真想卖房子走人。我就是……就是怕。怕咱们扛不住，怕最后什么都落不着，还白白得罪了人。”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有茶壶嘴冒出袅袅白气。
沈国栋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二姐，我懂你。”
所有人都看向他。
沈国栋挠了挠头，他那件沾着油漆的T恤还没换：“我以前也觉得，咱们折腾这些有啥用？老老实实拿点拆迁款，买个小房子过日子，不挺好吗？可这几个月，我在工地上干活，看着房子一天天起来，看着赵明那些小子叫我‘栋叔’，问我咋弄……我觉得，我好像还有点用。”
他笨拙地组织着语言：“以前我觉得，这胡同就是几间破房子，住了几十年，腻了。可现在我觉得……这是咱家。不是房产证上那个‘家’，是……是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干成一件事的那个‘家’。这感觉，多少钱好像都买不来。”
沈国梁沉默了许久，手里的核桃慢慢转着。终于，他叹了口气：“秀娟，大哥刚才态度不好，跟你道歉。但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觉得收购方案可以谈，而是因为……你第一反应是想自己。妈说得对，咱们这个家，这个合作社，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遇到事，大家先想的是‘咱们’，不是‘我’。这个念头一松，人心就散了。”
他看向沈墨：“妈，今天这事，也给我提了个醒。赵副总为什么能精准找到秀娟？说明他对咱们理事会的情况摸得很清楚，知道每个人的弱点和诉求。这说明，咱们的内部信息管理可能有漏洞，或者……有他的人在打听。”
沈墨点头：“这点很重要。小苏，记下来——后续要加强理事会内部信息保密纪律，非公开会议内容不得外传。同时，也要对服务队、施工方相关人员进行摸排，防止有人被渗透。”
一直在角落安静记录的小苏连忙点头：“好的，沈奶奶。”
“那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沈国梁回到正题，“工程款怎么办？施工方那边，最多能撑多久？”
沈墨调出平板电脑上的一个表格：“我下午跟施工方老吴通了个电话，坦诚地说了目前的困难。老吴说，看在李总和咱们合作社一直合作愉快的份上，他们可以动用一些备用资金，维持正常施工最多……二十天。二十天后，如果第三笔款还不到位，材料款和部分分包商的款就必须要付了，否则一定会停工。”
“二十天……”沈国梁眉头紧锁，“从启动付款流程到钱到账，正常也要两周。如果赵副总在集团内部再使绊子，拖到一个月都有可能。”
“所以，我们不能只被动等待。”沈墨眼神锐利起来，“我们要主动出击，打乱他的节奏。”
“怎么出击？”
沈墨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第一，明早，国梁你和我，直接去新城市集团总部，找李建军，当着他的面，要求见他们集团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理由很充分——合作社作为项目合作方，对赵副总无故卡款、干预施工、试图私下接触我方理事的行为表示严重关切，并要求集团高层给出明确答复和解决方案。”
沈国梁眼睛一亮：“釜底抽薪！绕过赵副总，直接找能管他的人！”
“对。赵副总再横，上面也还有领导。这种旧改项目涉及民生和稳定，集团一把手不会愿意看到因为内部斗争导致项目烂尾，闹出群体事件。”沈墨继续道，“第二，同时，我们要启动舆论准备。不是要闹事，而是要有策略地释放信息。”
她看向沈秀娟：“秀娟，这件事你来做。”
沈秀娟一愣：“我？”
“将功补过。”沈墨看着她，“你不是负责宣传吗？用你的渠道，以‘社区改造故事’为切入点，联系区电视台、日报，还有市里那几个关注民生的大V公众号。内容要正面，讲咱们胡同居民如何齐心协力自主更新，讲青年突击队的汗水，讲老邻居们守望相助。但在结尾，可以含蓄地提一句‘目前项目进入关键期，居民们期盼合作方能一如既往地支持，让美好家园早日建成’。”
沈秀娟听懂了。这是软性的施压，把项目塑造成一个正能量典型，同时也暗示项目可能面临困难。舆论关注度一上来，赵副总再想暗中搞小动作，就得掂量掂量了。
“第三，”沈墨看向沈国栋，“国栋，你这几天多往工地跑，跟工人们多聊聊。不是打听什么，就是关心他们的生活。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真的出现付款严重延迟，工人们情绪不稳，你要第一时间知道，并且想办法安抚。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周老爷子出马，他在工人里也有威望。”
沈国栋重重点头：“妈，我明白。我跟几个老师傅都熟，他们信我。”
“最后，”沈墨的目光扫过三个子女，“咱们自己，不能乱。今天这个复盘会，话都说透了，疙瘩要解开。秀娟，”她看向女儿，“妈罚你，是罚你忘了‘家’字怎么写。但现在，妈给你个任务——把‘家’字，重新写漂亮了。能做到吗？”
沈秀娟眼泪又涌出来，但这次，她用力点头：“能！妈，我一定做到！”
沈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温了的茶。
“那就这样。明天开始，各就各位。”
“让那位赵副总看看，什么叫——”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