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渡陈仓三十六关(第七)-《戏末终焉》

  通风夹层内的尘埃仿佛几个世纪未曾扰动,随着三人的闯入与喘息,在透过隔板裂缝的微光中狂乱舞动,如同被惊扰的时光幽灵。下方,“锈栓”追兵的叫骂与撬动金属的刺耳噪音时断时续,但并未放弃。

  71:47:33

  暗银碎片上的幽光数字冰冷地跳动,将无形的压力注入每一次心跳。阿火手臂上的淡金根系纹路微微发热,他指向夹层深处:“那边……呼唤很清晰了……像在哭,又像在唱歌。” 那感觉不再仅仅是方向,更带上了一种情绪的质地——深沉的悲伤,混合着顽强到近乎固执的生机。

  “走。” 墨衡言简意赅,率先向阿火指引的方向爬去。灵明尊者那场终极寂灭的记忆仍旧在他颅内回荡,带来晕眩与彻骨的寒意,却也像淬火的钢铁,让他的意志更加凝练。他不再只是一个寻找答案的学者,更像一个承载了未竟使命的“信使”。

  夹层比预想的更复杂,并非单一通道,而是如同巨兽肋骨架空的迷宫,布满了废弃的线缆管道、冷凝水渍和偶尔出现的、通往不同方向的检修口。空气浑浊,弥漫着陈腐的金属味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雨后泥土与臭氧混合的清新气息?这气息与周遭的锈蚀环境格格不入。

  白丑的状态有些奇异。他不再需要刻意施展能力,那双苍白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自带了一层看透表象的滤镜。他时而瞥向某处锈迹斑斑的管道接缝,低语“这里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关于……能源配给?”,时而对着墙壁上大片污渍皱眉,“绝望的涂鸦……画的是星空?还是爆炸?” 他的“戏剧”余烬,似乎被灵明的记忆回响永久性地“校准”到了更高的敏感度,能更轻易地读取环境中沉淀的情感与信息残渣——代价是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精神负荷肉眼可见。

  “停。” 白丑忽然举手,示意前方。他盯着一处看似普通的、被厚重油污覆盖的墙面,“‘帷幕’后面有东西……不是实心的。情绪……很‘干净’,干净得不正常。”

  墨衡小心靠近,用手指抹去一片油污。下面并非金属墙壁,而是一种哑光的、深灰色复合材料,触手冰凉,与周围的钢铁质感迥异。他仔细观察接缝,发现了极其隐蔽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流体密封痕迹。这不是普通的墙壁或管道,而是一扇精心伪装的门。

  “阿火,感应源头在里面吗?” 墨衡问。

  阿火闭目凝神,手臂上的纹路光芒流转。“在里面……但很微弱,像被关在盒子里。还有一种……‘薄膜’的感觉,把呼唤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

  门,没有可见的把手或锁孔。

  墨衡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暗银碎片上。碎片与石板曾有的共鸣,以及灵明记忆中对“结构伤痕”的感知力,此刻似乎成了唯一的钥匙。他紧握碎片,将心神沉入那种对物质“应力”与“瑕疵”的微妙感应中,目光如同扫描仪般缓缓掠过这扇伪装门。

  没有能量回路,没有机械机关。它的秘密在于材料本身和应力分布。

  找到了。

  在门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凹陷处,复合材料内部的微观结构因长期承重发生了细微的疲劳畸变,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极其微弱的“谐振点”。这个点本身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或利用,但此刻,在墨衡那被“通灵”余韵强化的感知中,它清晰得如同黑夜中的烛火。

  “我需要制造一次特定频率的振动,对准这里。” 墨衡低声道,看向白丑和阿火,“白丑,用你的余烬,模拟一种……‘渴望归家’的急切叩门声,频率要尽可能单一、集中。阿火,将你的生命共鸣波动,叠加在白丑的振动上,但方向要内敛,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像……根须寻找水源一样,向那个‘谐振点’内部‘钻探’。”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冒险的操作,要求两人对自己的力量有超越本能的控制。

  白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专注,指尖苍白的光点不再散逸,而是凝聚成一根极细的、几乎无形的“音叉”。他调整着“音叉”的震颤,脑海中构建着“流落异乡的旅人终于找到家门,指节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地叩响门扉”的画面与情绪。单一的、带着穿透性渴望的振动波,精准地传递向墨衡所指的点。

  阿火深吸一口气,翠绿的生命波动不再外放成涟漪,而是被他强行约束、拧成一股柔韧而执着的“探针”,尖端轻轻“搭”在白丑那无形“音叉”的振动上,随着叩门的节奏,向着复合材料深处那微观的疲劳点,温柔而坚定地“渗入”。

  两种性质迥异却在此刻巧妙协同的波动,触及了那个“谐振点”。

  起初毫无反应。

  几秒钟后,深灰色的复合材料门扉,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如叹息的嗡鸣。紧接着,以那个点为圆心,门表面泛开了一圈圈水波般的淡灰色涟漪。涟漪所过之处,材料的质地仿佛在瞬间发生了某种相变,从固态变得略显“柔软”和“透明”。

  一个仅供一人弯腰通过的、边缘微微扭曲光线的“洞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上。

  门后,并非房间或通道,而是一片朦胧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微光的空间。清新得不可思议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植物汁液、湿润土壤和某种宁静能量的气息。那气息如此纯净,与废土的污浊锈蚀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阿火猛地睁大眼睛,手臂上的纹路瞬间明亮:“就是这里!呼唤的源头!好多……好多的‘生命’……在睡觉……”

  白丑的“戏剧”感知则捕捉到了更多:“没有‘戏剧’……这里的情感……是‘生长’、‘休眠’、‘等待’……纯粹的循环,没有观众,没有冲突。像一场永不落幕,也永不开始的……自然之梦。”

  墨衡心中震撼。这难道就是阿火感应到的、可能与“奥里烙印”相关的“生命苗圃”?一个在锈蚀纪元核心地带,奇迹般保存下来的生态避难所?

  “进去。” 他压下激动,率先踏入那片乳白光芒。

  穿过“门”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润的水膜,外界管道的一切噪音、锈蚀气息和压抑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灵魂安宁的静谧。

  他们站在一片不大的、椭圆形的空间里。地面是某种深褐色的、富含有机质的松软土壤,而不是金属。空间的“墙壁”和“天花板”是半透明的、散发着恒定乳白光芒的材质,模拟着天光。最令人震惊的是,在这片不过百余平米的空间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一棵树。

  它并不高大,枝干呈现一种如玉般的温润白色,树叶是近乎透明的银绿色,脉络中流淌着微弱的翠绿光芒。树下,生长着一些从未见过的低矮植物,有的开着散发微光的小花,有的结着晶莹的浆果。空气中弥漫的生机与宁静,源头正是这棵树和这片微缩生态。

  但这并非全部。树的根系并非全部扎入土壤,有数根较为粗壮的气根,如同光缆般延伸出来,连接着空间边缘几个嵌入“墙壁”的、布满细微孔洞的银色金属基座。基座不时有极其微弱的流光闪过,仿佛在从树身上汲取或输送着什么。

  这里不是天然形成的绿洲,而是一个精心设计并维护的旧纪元生态维持装置。这棵树,很可能就是装置的核心,一个活的“生态引擎”。

  阿火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棵树,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如玉的树干。

  “等等!” 墨衡的警告与白丑的低呼同时响起。

  白丑的“洞察”看到了更多:“树……它在‘做梦’。一个很长、很悲伤的梦。梦里……有火焰,有黑暗,有撕裂……还有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消失……” 他指向那些连接气根的银色基座,“这些‘脐带’……不只是在提供养分……它们在‘抽取’树的梦,或者……树的‘记忆’?输送到别的地方去。”

  墨衡也察觉到了异常。这片空间看似宁静祥和,但总给人一种“被观察”、“被利用”的不协调感。那些银色基座的科技风格,与这自然造物般的树木格格不入。这更像一个……培养皿,或者说,一个活体存储器。

  阿火的手停在了离树干寸许的地方。他脸上的迷醉被一丝困惑取代。“它……它好像知道我们来了……它在‘看’我们……但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泪幕……它很累……一直在‘支付’什么……”

  支付?

  墨衡猛地想起灵明记忆中,奥里·图灵最后时刻化作“共生”烙印的情景。难道这棵树,就是奥里那“生命不息”意志,在现实物质世界的某种微弱显化或衍生体?而那些基座,是在不断抽取它蕴含的“生命烙印”信息或能量?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暗银碎片再次震动。幽光构成的倒计时下方,浮现出一行新的、更加扭曲难辨的符号。同时,碎片对空间的感知力,让他“看”到这生态空间的“墙壁”之外——并非管道或岩石,而是错综复杂的能量管道与数据流,它们如同血管和神经,延伸向不可知的深处。这个“苗圃”,是被嫁接在一个庞大旧设施系统上的“器官”!

  “我们闯入了一个‘系统’的内部,” 墨衡声音凝重,“这里不是终点。那些基座连接的地方,才是关键。阿火感应到的呼唤,或许不是这棵树本身,而是通过这棵树‘支付’出去的东西,所到达的‘另一端’。”

  他的目光投向空间一侧,那里有一个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更不起眼的灰色面板。暗银碎片的感知告诉他,那里有一个物理性的数据接口,风格与基座类似,但似乎处于半激活的待机状态。

  “我们需要知道,这棵树‘支付’的是什么,又被送到了哪里。这可能和灵明尊者的‘协议’,甚至和倒计时的意义直接相关。” 墨衡走向那个接口,“白丑,阿火,警戒。我要试试看,能不能从这个‘系统’的边缘,读取一点信息。”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接口。没有插头,接口内部是复杂的光导水晶阵列。他沉吟片刻,取下腰间一个从旧货摊换来的、功能不明的多功能工具臂,调整出一个极其纤细的探针。然后,他再次集中精神,借助暗银碎片的幽光和对“结构”的感知,将探针以特定角度,小心翼翼地对准接口内部某个看似冗余、实则可能是低权限诊断通道的触点,轻轻搭了上去。

  刹那间,海量的、破碎的、非视觉的信息流如同决堤般顺着探针涌入他的脑海!不是图像文字,而是直接的概念与感知!

  · 持续的、温和的生命能量抽取……目标坐标:████(无法解析,感觉遥远而冰冷)

  · 生态维持协议:优先级——低。资源配给——最低限度。

  · 关联日志片段:“样本L-07(奥里衍生体)情绪稳定性下降,悲伤指数上升。建议增加‘安宁梦境’注入频率。”

  · 警报(历史):检测到外部大规模现实扰动(指向疯狂疆域事件)。系统局部隔离生效。

  · 未授权访问尝试——检测到低权限诊断协议——来源:本地接口——

  最后一条信息如同警铃!墨衡立刻收回探针,但似乎已经晚了。

  乳白色的空间光芒忽然明暗不定地闪烁起来!那棵玉树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从沉睡中不安地惊醒。连接它的银色基座流光变得急促。

  更糟糕的是,他们进来的那扇“门”,那材料柔软的洞口,开始迅速固化、收缩!

  “系统发现我们了!快离开这里!” 墨衡急道。

  三人冲向正在关闭的门。阿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树,眼中满是不舍与悲伤。那棵树的一根枝条,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微微垂下,一片银绿色的叶子脱落,飘向阿火,在他触及洞口前,轻轻落在了他的手心。

  叶子入手温润,散发着宁静的光芒。

  下一刻,他们跌出“门”外,回到冰冷的通风夹层。身后的复合材料墙壁迅速恢复成毫无破绽的深灰色,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阿火手中的发光树叶,墨衡脑海中残留的“支付坐标”与“系统警报”感知,以及暗银碎片上依旧跳动的倒计时,都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70:32:11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现在怎么办?” 白丑喘息着,刚才的消耗和系统警报的刺激让他看起来更虚弱了,“‘房东’(指那个系统)好像不太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而且,我们好像碰了它不该碰的‘盆栽’。”

  墨衡靠坐在管道壁上,梳理着纷乱的信息。生态舱、奥里衍生树、生命能量抽取、遥远的坐标、庞大的旧系统、归寂教团、锈栓商会、灵明的协议、71小时倒计时……无数线索如同乱麻。

  但有一点逐渐清晰:他们不能停留,更不能回头。系统的警报可能已经引来了更麻烦的东西。而阿火感应到的呼唤,以及那棵树“支付”生命能量的方向,或许指向了更核心的秘密,甚至可能是……灵明等诸神烙印,被“协议”重新锚定或试图唤醒的某个“枢纽”。

  “我们得继续深入,” 墨衡做出决定,眼神坚定,“去那个‘坐标’指向的方向。系统越是紧张,说明我们越接近它想要隐藏的东西。而且……”

  他看向阿火手中的树叶,叶子上的光芒似乎与阿火手臂的纹路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我们有‘钥匙’了。”

  暗渡陈仓,他们已悄然潜入敌阵(系统)的边缘,窥见了一丝真相。接下来,他们将沿着这条隐秘的路径,继续深入这锈蚀纪元最核心的迷雾。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触发系统警报的同一时刻,在集市废墟深处,那个曾被“锈栓”封锁、后又因疯狂疆域而暴露的“锈蚀核心”深坑旁,几个穿着灰白色兜帽长袍、气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正静静站立。为首者手中一个扭曲的、如同枯萎树枝制成的仪器尖端,正指向墨衡他们所在的大致方向,微微颤动。

  “有‘共鸣’……非锈蚀,亦非疯狂……是‘生命’与‘通灵’的古老回响……” 兜帽下,传出一个中性、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圣痕’(指锈蚀核心)附近出现……有趣。找到他们。主的‘归寂’篇章,需要新的注解。”

  归寂教团的猎手,已然嗅到了他们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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