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关山月冷-《将门嫡女,腹黑王爷的神医妃》

  雁门关的夜,是浸透了铁锈、血腥与无边寂寥的黑。

  墨轩坐在轮椅中,裹着厚重的墨狐裘,停在中军大帐敞开的门口。帐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他面前巨大的北境舆图,和地图上那些用朱砂、炭笔反复标注、修改的箭头与符号。帐外,寒风呼啸,卷着雪沫,从门缝钻入,吹得灯焰明灭不定,也将他身上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吹散些许。

  他的脸色在灯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正死死盯着舆图上标注着“朔方”与“黑风峪”的位置,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沙狐……赵德彪……”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石摩擦。一个时辰前,他刚收到那封用特殊药水显影的密信,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沈记的少东家,沈砚。信的内容,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货物被劫,疑似朔方守将赵德彪通敌纵匪,北漠探子窥伺……还有,那批被劫的货物,叫做“麻辣粉”,来自抚州,来自……他的昭昭。

  昭昭。这个名字,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早已麻木疼痛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悸动。他的妹妹,远在千里之外的抚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经历了什么?开店铺,制“奇货”,与沈家合作,打通北运商路……甚至,招惹上了朔方守将和北漠探子?她知不知道,这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信是沈砚写的,言辞恳切,忧国忧民,姿态放得极低,甚至暗示愿意“暗中助力”。但墨轩浸淫朝堂与军旅多年,岂会看不出这封信背后的算计与试探?沈砚这是在借刀杀人,想借他墨轩的手,除掉赵德彪这个阻碍,打通商路。同时也是在递出橄榄枝,或者说,在评估他墨轩的价值与态度。

  好个精明的商人。墨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利用昭昭的“麻辣粉”作引,将边关战事、商路利益、官场倾轧,乃至他们兄妹的安危,巧妙捆绑在一起,逼他不得不接招。

  “将军,” 墨忠端着药碗,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夜深了,您该服药歇息了。腿上的伤……”

  墨轩摆摆手,示意他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赵德彪……” 他缓缓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此人,我记得。隆庆七年武进士出身,在兵部观政三年,后外放朔方,从都司做起,靠攀附时任兵部右侍郎、如今的林相门生王焕,一步步爬到守备副将。贪财好色,跋扈专横,在朔方经营近十年,根深蒂固。与北漠有勾结……倒也不出奇。只是没想到,他胆子大到敢动军资,纵匪劫掠通往雁门关的商货。”

  “将军,沈砚此信,可信么?” 墨忠低声问,“会不会是林相的圈套,或是沈砚与赵德彪合谋,引您入彀?”

  “有这种可能。” 墨轩点头,目光却依旧盯着舆图,“但沈砚信中提到被劫的‘麻辣粉’,与昭昭铺中所售一致。昭昭不会将配方轻易予人,沈砚能得此物北上,必是昭昭授意,或至少是合作。昭昭在抚州,怕是处境也艰难,否则不会行此险招,与沈砚合作打通北线。沈砚此信,虽有算计,但所述之事,与近日我军斥候回报,朔方方向商路不畅、有不明马贼频繁出没,以及关外北漠探子活动加剧的情报,隐隐吻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凛冽:“更何况,若赵德彪真与北漠勾结,资匪截我粮道,那便是插在我雁门关守军背后的一把毒刃!此獠不除,我军寝食难安,北境危矣!”

  “可赵德彪是朔方守将,无确凿证据,又有林相为靠山,我们如何动他?” 墨忠忧心道,“沈砚说要‘暗中助力’,他能有什么助力?不过是一介商贾。”

  “商贾有商贾的法子。” 墨轩拿起那封密信,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沈砚此人,胆大心细,敢在此时北上,又敢给我递这封信,必有倚仗。他提到‘沙狐’两名被俘头目……若他所言非虚,这倒是扳倒赵德彪的关键。人,现在何处?”

  “信使说,沈砚已派人暗中控制,就藏在黑风峪附近一处隐秘山坳,等候将军指令。” 墨忠答道。

  “好。” 墨轩沉吟片刻,对墨忠道,“你亲自去一趟。带‘玄’字三号和五号,持我手令,潜入朔方。先暗中接触沈砚,确认其诚意及那两名俘虏真伪。若属实,便将人秘密带回,务必保证活口。同时,让‘玄’字号在朔方的人,全力调查赵德彪与北漠、沙狐往来的实证,尤其是兵甲粮草输送、情报传递的渠道。要快,要隐秘。”

  “是!” 墨忠凛然应命,随即担心道,“只是将军,您身边……”

  “无妨,孙振在,军中亦有旧部。况且,” 墨轩的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夜空,那里,隐约有关墙哨兵走动的身影,“阿史那摩这几日攻势放缓,似在调整。我军新败,急需休整,他也在等待时机。暂时,还打不起来。倒是这后方隐患,必须尽快拔除。”

  墨忠不再多言,行礼后迅速退下安排。

  帐内重归寂静。墨轩端起早已凉透的药碗,眉头未皱,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带来熟悉的灼烧感,却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转动轮椅,再次来到舆图前,手指从“雁门关”缓缓移到“抚州”。

  昭昭……哥哥没用,护不住你,还要让你在千里之外,为哥哥操心,甚至涉险。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出现妹妹坠崖前那惊惶绝望的眼神,和后来夜枭传回的、她在桃花村灶间忙碌的沉静侧影。她长大了,坚强了,却也走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沈砚……此人到底可不可信?对昭昭,是真心合作,还是另有所图?阿夜……那个神秘的男子,又是什么来路?昭昭信他,甚至将玄铁子符都交予他保管……

  万千思绪,如同乱麻,缠绕心头。但最终,都化作一股更加炽烈、更加冰冷的决心。无论如何,他必须尽快稳住北境,扫清后患,然后……才能有余力,去护住他在这世上,仅剩的至亲。

  “来人。” 他沉声唤道。

  帐外亲兵应声而入。

  “传孙振将军,及韩、李、王三位偏将来帅帐议事。”

  “是!”

  不多时,孙振与三位将领匆匆赶来,身上犹带着夜巡的寒气。

  “将军,有何吩咐?” 孙振抱拳问道。

  墨轩目光扫过四人,缓缓道:“我军新败,粮草不济,士气低迷。阿史那摩暂时休战,正是我军喘息之机。然坐等援军,非长久之计。本将有一计,或可稍解燃眉之急,亦可提振士气,只是……需诸位协力,且要冒些风险。”

  四人神情一凛,齐声道:“但凭将军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墨轩微微颔首,手指点向舆图上一处:“此处,是北漠左贤王部设在关外八十里的一处小型囤粮点,守军约三百人,多为老弱。其地偏僻,阿史那摩主力不及回援。本将欲遣一支精兵,趁夜突袭,焚其粮草,夺其牲畜。不求歼敌,只求制造混乱,获取补给,并让阿史那摩知道,我雁门关,并非只能龟缩挨打。”

  孙振眼睛一亮:“将军妙计!只是……我军新败,可战之兵不多,且需穿过胡骑巡哨范围,风险极大。何人可担此任?”

  墨轩目光落在满脸虬髯、性烈如火的韩将军身上:“韩将军,你可敢去?”

  韩将军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激动得满脸通红,抱拳吼道:“末将愿往!定将那胡狗的粮草烧个精光,牛羊抢个干净!”

  “好!” 墨轩点头,“着你率本部八百精锐,另拨两百善射之士与你。李参将,着你率五百步卒,多备弓弩火油,于关前十里处设伏,接应韩将军,并阻击可能追兵。王偏将,你坐镇关墙,多布疑兵,广点火把,做出大军调动的假象,迷惑胡虏。孙将军,你总揽关防,统筹策应。”

  “得令!” 四人轰然应诺,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记住,” 墨轩声音转冷,带着铁血般的肃杀,“此行贵在神速、突然。一击得手,立刻撤回,不可恋战。若遇强敌,以保全实力为上。韩将军,你的兵,我要看到至少七成活着回来。”

  “末将领命!” 韩将军重重点头,眼中闪过狠色与决绝。

  分派已定,众将领命而去,各自准备。帅帐中,又只剩下墨轩一人,与一盏孤灯,满室清寒。

  他转动轮椅,来到帐壁悬挂的佩剑前。那是父亲留下的“断岳”剑,剑鞘古朴,已多年未曾出鞘。他伸手,缓缓抚过冰凉的剑鞘,指尖传来粗糙而熟悉的质感。

  父亲,您若在天有灵,请护佑轩儿,护佑昭昭。这北境河山,墨家荣耀,还有……妹妹的安危,轩儿,赌上这条残命,也定要守住。

  帐外,寒风更急,隐隐传来士卒集结、兵器碰撞的轻微声响。一场关乎雁门关士气,乃至北境战局走向的冒险突袭,即将在这沉沉的夜幕下,悄然展开。而遥远的朔方与抚州,暗流也在加速汇聚。

  墨轩知道,他这边一动,朔方的赵德彪,抚州的昭昭,乃至京城的林相,都会被牵动。这是一盘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棋。而他,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废人”将军,正立于棋盘中央,执子,落子,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前路或许尸山血海,或许万丈深渊。但他已无退路。唯有一往无前,方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为昭昭,也为这满目疮痍的北境,挣得一线天光。

  夜色如墨,将雁门关吞没。只有中军帐那一豆孤灯,彻夜未熄,如同这苦寒边关上,不肯屈服的最后一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