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色如墨-《将门嫡女,腹黑王爷的神医妃》

  墨昭回到梧桐巷小院时,已过未时。

  张婶早已备好了简单的午饭,见她回来,忙将温在灶上的饭菜端上。墨昭见阿夜不在,问了一句。张婶说阿夜公子上午去了铺子那边,午时前便回来了,说是有些乏,在屋里歇着。

  墨昭点点头,没多问,安静地吃了饭,又将从墨香斋买回的纸笔等物收好,那枚“平安”章则被她用油纸仔细包了,藏在了卧房床板下一处极隐秘的夹层里。做完这些,她换了身更家常的旧衣,坐在院中石榴树下,拿出炭笔和几张粗纸,开始勾勒铺子内部布局的细化图,以及那些“精品礼盒”的样式草图。神情专注,仿佛上午在慈云寺附近的短暂惊险,从未发生。

  直到夕阳西斜,阿夜的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他走了出来,脸色比上午更苍白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他看到墨昭在树下画图,脚步顿了顿,走到井边,打了桶水,慢慢洗漱。

  “回来了?” 墨昭头也未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铺子那边如何?”

  “工匠手脚还算利落,刘安盯着,无大碍。” 阿夜擦干脸,走到她旁边的石凳坐下,目光落在她笔下逐渐成型的、精巧的礼盒图案上,“你上午……可还顺利?”

  墨昭笔下不停,淡淡“嗯”了一声:“买了些纸笔,顺便逛了逛慈云寺。人很多。” 她顿了顿,笔尖在“平安”二字的花纹上加重了力道,“寺里香火鼎盛,求平安的人……不少。”

  阿夜听出了她话里的机锋,眸光微动:“人多眼杂,是该小心。”

  “是啊。” 墨昭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清澈平静,“不过,既然来了这抚州城,有些事,避不开。铺子开张在即,我们总得有自己的‘耳目’,和‘手脚’。”

  阿夜与她目光相接,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说,需要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和可用之人,不能完全依赖沈砚,甚至……可能需要主动接触一些暗处的力量。这与他不谋而合。

  “耳目需灵,手脚要稳。” 阿夜缓缓道,目光掠过院墙,投向渐沉的暮色,“更要……知根知底。”

  墨昭放下炭笔,将画好的图纸收拢:“根基在稳,不在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先把铺子开起来,站稳脚跟。其他的……”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见机行事罢。”

  晚饭依旧简单。饭后,墨昭继续在灯下完善图纸,阿夜则拿了本杂书,坐在一旁,却并未翻看,只是望着跳跃的灯焰出神。张婶收拾完灶间,早早歇了。小院重归宁静,只有秋虫在墙角低鸣。

  亥时三刻,墨昭吹熄了灯,回房休息。阿夜也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却并未躺下,只是和衣靠在床头,闭目调息,耳听八方。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院墙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夜猫踩过瓦片的“嗒”声,随即,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院中石榴树的阴影下,与树影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凝视,几乎无法察觉。

  阿夜在黑暗中倏然睁眼,眸光锐利如鹰隼。他悄然起身,没有点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缓步走到窗边,手指在窗棂一处不起眼的木纹上轻轻一按。窗户悄然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线目光。

  院中,那黑影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确认。月光被云层遮掩,院中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精悍挺拔的轮廓。

  阿夜屏息凝神,手指已无声地扣住了袖中冰凉的匕首柄。是敌?是友?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中,那黑影忽然动了。他上前一步,从浓郁的树影中走出半步,面朝阿夜房间的方向,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单膝跪地,右拳抵额,行了一个军中下级觐见主帅时最标准、也最古老的肃拜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浸入骨血的庄重与……悲怆。

  没有言语,但那个沉默的、在暗夜中孤零零跪下的身影,已说明了一切。

  阿夜扣着匕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心湖却骤然被投入巨石,掀起滔天巨浪。这个姿势,这个距离,这个时机……是旧部!是历经生死、离散经年,却依旧记得这军中古礼、并以此向他表明身份的旧部!

  他喉结滚动,压下骤然涌上的复杂情绪,目光如电,仔细审视着那个跪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的身影。身形精悍,跪姿稳如山岳,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历经沙场淬炼出的、内敛而危险的气息。是“夜狼卫”的人?还是“玄甲营”的残部?亦或是……他麾下那支最神秘、也最忠诚的“影卫”?

  他缓缓推开了窗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夜风带着凉意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院中那个依旧保持着跪姿、头颅低垂的黑影。

  那黑影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一个压抑到极致、嘶哑破碎、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更咽:

  “末将……聂锋……参见……王爷。”

  聂锋!

  阿夜(君夜玄)瞳孔骤然收缩!是他!真的是他!那个曾是他麾下“玄甲营”副统领,骁勇善战,性烈如火,却又对他忠心耿耿,在最后那场惨败中,为掩护他突围,身中数箭,坠入湍急冰河,生死不明的聂锋!他竟然还活着!而且,找到了这里!

  巨大的冲击让阿夜身形微晃,他扶住窗棂,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回应:“……起来。”

  聂锋却并未起身,头颅垂得更低,肩膀剧烈抖动,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末将……无能!护主不力!致使王爷蒙难,兄弟离散……末将……罪该万死!”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跪在旧主面前,将压抑了经年的悔恨、悲痛、绝望,尽数倾泻出来。

  阿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平静,只是那冰层之下,是汹涌的岩浆。“起来说话。” 他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此处非叙旧之地。”

  聂锋浑身一震,终于强压下情绪,重重叩首一次,才踉跄着站起身。月光恰好从云层缝隙漏下一缕,照亮了他半边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新旧疤痕的脸,左颊一道刀疤从眼角斜划至下颌,右眼蒙着一块黑色的皮质眼罩,剩下的那只独眼,在月光下闪烁着狼一般锐利、却又盛满悲怆与狂喜的光芒。他穿着一身最寻常不过的码头力夫短打,裤腿上还沾着泥点,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玄甲副将判若两人。

  “你……” 阿夜看着他空荡荡的右眼眶,和脸上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声音有些发涩,“你的眼睛……”

  “无妨。” 聂锋抬手,用力抹了把脸,独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恨意与坚毅,“是北漠的狼崽子留下的。命大,没死成。只是……” 他声音又有些哽咽,“只是再也找不到王爷,找不到兄弟们……末将以为……以为……” 他说不下去,猛地又跪了下去,以头抢地,“苍天有眼!让末将今日在太平街,竟能瞥见王爷身影!虽只是一眼,但王爷的身形气度,末将至死不敢忘!一路暗中尾随至此,确认无误,这才敢冒死前来相认!王爷!您……您受苦了!” 他再次痛哭失声,只是这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阿夜看着他,这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托的悍将,如今伤痕累累,落魄如斯,却依旧凭着那惊鸿一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这份忠诚,这份执着,让他冰封的心,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起来。” 他再次命令,声音缓和了些许,“我如今,已非王爷。唤我‘公子’即可。我的事,稍后再说。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到的抚州?城中还有多少旧部?如今境况如何?”

  聂锋这才勉强止住悲声,重新站起,独眼中恢复了军人的冷静与锐利,只是看向阿夜时,依旧充满孺慕与激动。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是。公子。当年冰河一别,末将被下游渔民所救,捡回一条命,但身负重创,昏迷数月。醒来时,战事已了,北境尽墨,朝廷公告……王爷您……殉国。末将不信,拖着残躯暗中查访,却只找到些零碎线索,指向您可能被暗算,中毒南逃。末将一路向南,一边养伤,一边寻访,三年前辗转到了这抚州。此地水陆交汇,消息灵通,末将便隐姓埋名,在码头做苦力,暗中打探消息,也……悄悄收拢了些同样侥幸生还、流落至此的兄弟。”

  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只是……当年玄甲、夜狼、影卫,十不存一。找到的,连同末将在内,不过七人。皆是重伤残躯,散落市井,做着最下等的活计。我们不敢相认,只以暗记和特定方式保持极隐秘的联系,等待……等待万一的奇迹。” 他看向阿夜,眼中再次涌上水光,“没想到,老天开眼!竟真让末将等到了!公子,您……您身上的毒……”

  “无碍,已得良医,正在调理。” 阿夜简短带过,心中却已掀起惊涛。七人!虽然不多,但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是真正的火种!更重要的是,他们散落市井,身份低微,不易引人注目,却又能接触到三教九流,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耳目”和“手脚”!

  “好,很好。” 阿夜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聂锋,“聂锋,听着。我如今化名‘阿夜’,身份是南边来的落魄书生,因伤在此地养病。与我同住的那位墨昭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亦是可信之人。我们在此地与沈家合作,开一间售卖调味酱料的铺子。你与旧部,暂时不必与我公开相认,一切如常。但需暗中做几件事。”

  “公子请吩咐!” 聂锋挺直脊背,独眼中迸发出久违的、属于军人的锐利光芒。只要王爷(公子)还在,只要一声令下,他们这些残兵余烬,便可重燃!

  “第一,严密监控抚州城各方动向,尤其是对沈家新铺,以及对我与墨姑娘的关注。今日在太平街,我察觉有人跟踪墨姑娘,你可知晓?”

  聂锋脸色一沉:“末将今日见到公子后,便觉公子行踪有异,曾远远缀着,见公子进了这巷子。后来见一褐衣汉子和一脚夫模样的,在巷口附近徘徊窥探,形迹可疑。末将已暗中记下那两人样貌,正欲查探。”

  “查!我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阿夜冷声道,“第二,你与旧部,从明日起,以不同身份,分批、暗中接近太平街铺子。或为工匠短工,或为运货脚夫,或为附近摊贩。不露痕迹,暗中观察铺子内外,留意沈家派来的人,以及一切可疑接近者。尤其是那个叫钱六的年轻伙计。”

  “是!”

  “第三,设法打探两件事。其一,沈家近期是否从南疆(百越)购入过特殊香料,是何品种,从何渠道。其二,抚州城内,可有一个绰号‘黑虎帮’的市井帮派,其底细如何,与官府何人往来密切。”

  “末将领命!” 聂锋毫不迟疑。

  “记住,一切行动,以隐秘为要。非生死关头,不得暴露身份,亦不得主动与我联系。若有紧急情报……” 阿夜沉吟片刻,“可于子时后,在此院墙外东北角第三块松动墙砖下留暗记。我自会知晓。”

  “是!” 聂锋再次抱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子,您……您真的无碍?您的腿……”

  “已能行走,无需挂怀。” 阿夜打断他,目光深沉地看向聂锋那只独眼和满身伤疤,“倒是你们……这些年,辛苦了。”

  聂锋喉头一哽,猛地摇头:“不辛苦!能再见到公子,兄弟们便是立刻死了,也值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刻骨的恨意,“公子,当年之事……兄弟们从未放弃追查!北漠、朝中……那些叛徒、奸贼!总有一天……”

  “我知道。” 阿夜的声音冰冷如铁,在夜风中清晰可辨,“血债,需用血偿。但眼下,积蓄力量,查明真相,护住身边之人,方是首要。聂锋,带着兄弟们,先活下去,活好了。余事,徐徐图之。”

  聂锋重重点头,独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末将明白!公子放心!”

  “去吧。小心。” 阿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如枪的旧部,挥了挥手。

  聂锋不再多言,再次深深一礼,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融入墙角的阴影,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夜缓缓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久久未动。胸腔里,那颗沉寂了太久、几乎被冰封的心脏,此刻正有力地、滚烫地跳动着。旧部犹在,火种未熄。前路虽仍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他手中,终于不再空无一物。

  他转头,望向墨昭房间紧闭的房门,黑暗中,眸光复杂难辨。聂锋他们的出现,是助力,却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他的身份,他与京城的牵连,他与北境的深仇……这些秘密,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伤及……身边之人。

  他必须更快,更强,也必须……更谨慎地,将她护在身后。

  夜风呜咽,穿过寂静的小院。远处,抚州城沉入梦乡,唯有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一声声,敲打着漫漫长夜。而一些蛰伏已久的力量,已在这夜色中悄然苏醒,重新聚拢,指向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