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击中了那个穿着破烂渔夫毛衣的男人胸口，没有血花，只有一团蓝黑色的粘稠物质爆开，像是打烂了一个装满腐烂海藻的皮囊。男人踉跄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碗口大的洞，里面没有内脏，只有蠕动的、散发微光的幽蓝脉络。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眶（眼珠已经融化了）直勾勾地“看”向开枪的凌霜华，然后继续迈步向前，步伐甚至没有减慢。
“打头！或者打碎那些发光的经络！”山魈的吼声在枪声中格外清晰，他手中的步枪一个精准的三连发，将另一个从侧面扑来的女性“活化尸”的脑袋打得稀烂。那具躯体终于倒下，但四肢仍在神经质地抽搐，断裂的脖颈处，蓝色光丝如同蠕虫般挣扎。
“渡鸦”缩在观测站半塌的墙角，手中的手枪在颤抖，他面前已经倒下了两个，但更多的身影正从峡湾冰冷的水中爬出，从岩石后面站起。他们曾经是渔民、登山客、甚至可能有附近的居民，现在却成了被能量污染的傀儡，沉默而执着地围拢过来，数量超过二十。
桑尼抱着恒温箱，另一只手拿着能量手枪，一边后退一边胡乱射击：“这他妈比僵尸还难搞！爆头都不一定死透！”
凌霜华护着意识单元，连续点射击倒了三个最近的，但弹药在快速消耗。这些“活化尸”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唯一的驱动力似乎是他们怀中胚胎和单元散发的纯净能量——对它们而言，那就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吸引着飞蛾。
“不能纠缠！上船！”凌霜华果断下令。气垫船是他们唯一快速的交通工具。
山魈立刻转向，用火力压制住船坞方向（一个简易的碎石斜坡）的几个活化尸。“渡鸦”连滚带爬地冲向船只，开始发动引擎。桑尼紧随其后，但一个潜伏在水下的活化尸突然跃起，腐烂的双手抓住了气垫船的边缘！
“我去！”桑尼吓得差点把恒温箱扔了，下意识地一脚踹在那活化尸脸上，感觉像是踹进了一团湿冷的烂泥。活化尸不为所动，反而借力要爬上来。
“砰！”凌霜华一枪打碎了它的肩胛骨，蓝色的光丝断裂，那条手臂软了下去。山魈冲过来，用枪托狠狠砸在它头上，直到那团烂泥不再动弹。
四人终于全部登上气垫船。“渡鸦”将引擎推到最大，气垫船发出刺耳的轰鸣，脱离岸边，撞开两个试图拦路的活化尸，向着峡湾出口冲去。
身后，那些未能追上的活化尸静静地站在水边或岩石上，用空洞的“目光”送他们离开，直到船只拐过弯角，消失在峭壁之后。
气垫船在布满浮冰的灰色海面上颠簸疾驰。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到海面。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
“方向东南，27公里，”“渡鸦”盯着GPS和罗盘，脸色苍白，“但那个坐标点在海图上是一片陡峭的悬崖海岸，根本没有标注洞穴。除非……洞穴入口在水下。”
“那就找。”凌霜华简短地说。她坐在船舱里，紧紧抱着意识单元。刚才的战斗中，单元再次传来了那种温暖的、安抚性的脉动，仿佛里面的光点在说“别怕”。这感觉让她既慰藉又心酸——慰藉的是女儿的意识还在关心她，心酸的是这关心里面，是否也掺杂了那个“幻月”的影响？毕竟，这具身体曾被幻月使用，两者的意识是否留下了某种共鸣？
她拿出贴身收藏的那片仿生皮肤碎片，上面的幽蓝纹路已经几乎熄灭，但指尖触碰时，仍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生物电的麻刺感。幻月说她的意识依托电网存在，那在这远离陆地的海上，她还能联系上吗？
仿佛是回应她的想法，船舱里那台老旧的无线电接收器，突然自动打开了，发出沙沙的噪音，然后是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线、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凌……霜华……”
是幻月！声音不再有电子杂音，反而有种奇异的空灵，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幻月？你在哪里？”凌霜华立刻抓起通话器。
“我……分散了。一部分……在你们经过的峡湾能量场中残留……一部分……依附在……你们船上的……电路里……很微弱……”幻月的声音断断续续，“时间……不多了。主脑的‘收割’网络……正在清除……我这样的‘异常数据’……我可能……无法再……”
“告诉我们海岸洞穴的情况！”凌霜华打断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洞穴……入口在水下……三米。有……生物能量屏蔽。需要……胚胎或……单元共鸣……才能显形。里面……是融合派……最后的避难所。但……情况不明。我叛逃后……联系中断。他们可能……已被净化派发现……或……转移。”
“我们进去后，怎么找到他们？或者得到帮助？”
“寻找……‘共鸣石’。洞穴深处……有一种能与潜鳞者……和人类意识同时共振的矿物。用胚胎……或单元接触……如果还有融合派……幸存，他们会……感应到。但……小心。净化派……也可能……设下陷阱。”
幻月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电力不足的灯泡。
“幻月，”凌霜华忽然问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背叛你的族群？”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沙沙声。然后，幻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人类的困惑和疲惫：
“我……不知道。逻辑模块……无法给出……最优解。情感模拟协议……持续报错。但……有一条……底层指令……越来越清晰：‘保护凌霜华’……优先级……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生存’。这……不符合……种族利益。这……是‘错误’。”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如果这是错误……为什么……我感觉……‘安心’？人类……称这种感觉为……什么？”
凌霜华握着通话器的手指关节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无法回答。
“再见了……凌霜华。希望……你们……能找到……答案。希望……你的女儿……能……”
声音彻底消失，无线电只剩下单调的噪音。
船舱内一片寂静。桑尼和“渡鸦”都屏住了呼吸，连山魈都从驾驶位回头看了一眼。
凌霜华缓缓放下通话器，将那片冰冷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直到那微弱的麻刺感消失。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抬头时，眼神已恢复冷静：“全速前进。准备潜水装备。我们水下进入。”
27公里的海路在气垫船全速下不算远，但越是靠近坐标点，海况越发恶劣。狂风卷起浪涛，拍打着狰狞的黑色悬崖。悬崖下方，海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黑色，看不到底。
“就是这里，”“渡鸦”看着定位仪，“垂直悬崖下方。入口应该就在这面崖壁的某处。”
他们穿上了简易的潜水服（从观测站应急物资中得来，并不合身但能用），携带了有限的氧气和武器。胚胎和单元被放入特制的防水容器中，由凌霜华和桑尼分别携带。
“我第一个下去。”山魈检查着装备，他的伤臂虽然活动不便，但眼神依旧锐利。
“一起下，保持近距离。注意胚胎和单元的反应。”凌霜华说道。
四人依次潜入冰冷刺骨的海水。能见度很低，只有几米。悬崖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海藻和藤壶，看起来并无异常。但随着他们下潜到大约三米深度，凌霜华怀中的防水容器开始传来明显的震动和温热感。桑尼那边的胚胎容器也透出明亮的蓝光。
蓝光照亮了前方一片崖壁。奇怪的是，光线照在那些海藻上时，海藻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地、有规律地蠕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漆漆的、直径约两米的洞口！
洞口边缘非常光滑，绝非天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力量长年累月冲刷或……挖掘出来的。
山魈打头，众人鱼贯而入。洞内起初狭窄，但很快变得开阔，向上延伸，内部竟然没有海水，而且有空气！通道微微倾斜向上，四壁是某种光滑的、暗蓝色的岩石，表面有流水般的天然纹路，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磷光，勉强照亮前路。
走了大约一百米，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出现在眼前。洞穴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顶部垂落着无数发光的钟乳石状晶体，光线比通道内明亮许多，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蓝白色。洞穴中央，有一个清澈的地下泉水汇聚成的小潭。四周的岩壁上，可以看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一些简单的石台、壁龛，甚至还有粗糙的壁画。
但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寂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停滞般的古老气息。
“这里……有人生活过，但好像离开很久了。”桑尼环顾四周，洞穴里虽然整洁，却没有丝毫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石台上积着一层薄灰。
“看壁画，”“渡鸦”指向一侧岩壁。
壁画是用某种矿物颜料绘制，线条古朴。内容描绘的是一些身形修长、头部长有鳍状结构或触须的“人形生物”（显然是潜鳞者）与一些更为矮小、穿着兽皮的人类在一起……似乎是在交流、传授知识？还有一些画面显示他们共同面对某种从天而降的、如同漩涡般的灾难（虚空之潮？）。最后一幅壁画，则显示潜鳞者退入了地下或海中，而人类则留在地上，双方挥手告别。
“融合派……真的曾经试图与人类共存？”桑尼惊讶道。
凌霜华却注意到洞穴最深处，有一块明显不同于周围岩壁的、高约两米的黑色石碑。石碑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雕刻，但在胚胎和单元靠近时，石碑内部开始浮现出点点星光，仿佛内藏一片微缩的星空。
“共鸣石？”凌霜华走上前。
“小心可能有的陷阱。”山魈警惕地举枪护卫。
凌霜华将装有意识单元的防水容器轻轻贴在石碑表面。
瞬间，石碑内部的星光大盛！柔和的光芒笼罩了整个洞穴！与此同时，凌霜华感到怀中的单元传来一阵强烈的、带着欣喜和怀念情绪的波动！紧接着，桑尼手中的胚胎也光芒大作，蓝光与石碑的星光交融！
石碑表面，那些星光开始流动、组合，渐渐形成了一行行复杂的、非人类的符号，但奇异的是，凌霜华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其中一部分含义——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影像和信息流！
影像中，她看到了一个与幻月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温和的年长潜鳞者（雌性？），她正在对着一群形态各异的潜鳞者（有的更接近人类，有的则保留更多原始特征）讲话：
【……同胞们，我们逃离‘虚空之潮’，降落此星球，已逾万载。吾族日渐衰弱，盖因缺失‘灵性之熵’……人类虽原始，然其情感混沌，意识多变，恰似‘熵’之源泉。净化派欲掠夺其生命精华，实乃短视。吾等‘融合派’之道，当为引导、共生，汲取其‘灵熵’，滋养吾族沉睡之‘源’，或可寻得抵御‘潮汐’，重返星海之路……】
【然，主脑受古老恐惧支配，选择‘净化’与‘方舟’……战争不可避免。此地（洞穴）乃吾等最后据点之一，今亦将放弃。后来者，若尔等持‘源石’（胚胎）或纯净之人类灵思（真幽阙意识）至此，望以此碑为引，前往‘沉眠之地’——北极冰盖之下，吾族最初降临之所，亦是‘源’之所在……】
【融合派残众，已携‘火种’分散蛰伏。若时机至，望人类盟友，助吾等重启‘共鸣’，唤醒‘源’，或可扭转乾坤……】
影像和信息到此戛然而止。石碑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普通的黑色石头模样。
“‘沉眠之地’……北极冰盖下最初降临点……‘源’？”凌霜华喃喃重复着这些关键词。胚胎被称为“源石”，而女儿的意识被称为“纯净之人类灵思”……这一切都指向潜鳞者来到地球的起点，也指向它们力量的核心。
“所以，融合派想用人类的情感和意识能量，去滋养它们那个沉睡的‘源’，来对抗它们的天敌‘虚空之潮’？而不是像净化派那样直接掠夺和清除？”桑尼试图理解。
“听起来像是更高级的……寄生？或者共生？”“渡鸦”皱眉。
“至少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山魈看向凌霜华，“我们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去那个‘沉眠之地’。但怎么去？北极冰盖之下，那里现在是净化派的老巢。”
凌霜华正要说话，突然，洞穴入口方向传来了水声！不是他们进来时的轻柔，而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水、然后快速移动的声响！
“有东西进来了！”山魈瞬间转身，枪口对准通道。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洞穴大厅。那是一个穿着破烂潜鳞者制式服装（但风格与净化派不同，更朴素，带有一些生物质感装饰）的个体。他的样子十分凄惨，身上有多处伤口，蓝色的“血液”不断滴落，一条手臂不见了，脸上也有严重的灼伤。但他的眼睛——那双属于潜鳞者的、微微发光的眼睛——在看到凌霜华等人，尤其是看到她怀中的意识单元和桑尼抱着的胚胎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人类……还有‘源石’……和……纯净灵思……”他用一种生涩但能听懂的人类语言嘶声说道，“你们……激活了共鸣石……你们是……融合派等待的……‘钥匙’？”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几乎摔倒，勉强用剩下的手臂支撑住身体，急促地说：“快……离开这里！净化派的‘猎犬’……追踪我……到了附近！它们很快……就会找到这个洞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通道深处传来了清晰的、多足生物快速爬行的“咔嚓”声，以及能量武器充能的微弱嗡鸣！
“你是谁？”凌霜华举枪对准他，厉声问道。
“我……是‘星尘’，融合派……最后的信使之一……”那个自称为星尘的潜鳞者喘息着，“奉命……看守此据点……并等待……‘钥匙’。但我被……发现了。外面的海域……已经布满了……净化派的巡逻单位。这个洞穴……只有一个出口……我们被……堵死了！”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洞穴。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唯一的出口被封锁。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却似乎立刻就要葬身于此。
凌霜华的目光快速扫过洞穴每一个角落。壁画、石台、水潭、石碑……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水潭底部。在胚胎和单元光芒的照射下，水潭底部似乎有一些规则排列的、与周围岩石颜色略有不同的暗影。
“水潭下面！可能有其他通道！”她指向水潭。
星尘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古老记载……‘共鸣之井’……确实可能有……通往地下暗河的……通道！但……不知通向何处！”
“总比在这里等死好！”桑尼已经抱着恒温箱冲向水潭。
“山魈，你带‘渡鸦’和星尘先下！桑尼，跟着我！”凌霜华果断下令。
山魈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架起受伤的星尘，拉着“渡鸦”就跳入了冰冷的潭水中。桑尼深吸一口气，抱着箱子也跳了下去。凌霜华最后看了一眼洞穴入口方向，那里已经能看到几个快速逼近的、形如机械蜘蛛的“猎犬”单位的红色光学传感器光芒。
她抱紧意识单元，纵身跃入水潭。
水潭比想象中深得多，而且下方确实有一个倾斜向下的狭窄水道。众人奋力下潜，大约十几米后，水道豁然开朗，进入了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水流冰冷刺骨，方向难辨，只能随波逐流。
在黑暗和寒冷中，不知被冲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众人奋力游去，破水而出，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更大的地下洞穴中，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沙滩，头顶是天然形成的穹顶，裂缝中透下天光——竟然是夜晚的星光！他们从海岸悬崖下的洞穴，被暗河带到了内陆某处山腹中的洞穴！
暂时安全了。
众人瘫倒在冰冷的沙滩上，剧烈喘息。星尘的伤势更重了，蓝色的血液不断渗出。桑尼赶紧检查恒温箱，幸好胚胎无恙。“渡鸦”拿出最后的急救包，试图给星尘止血，但那些对潜鳞者是否有用，谁也不知道。
凌霜华靠在一块岩石上，怀中的单元传来安稳的脉动。她抬头，透过裂缝看着那一小片星空。
融合派最后的信使找到了。
沉眠之地的坐标（大致方向）知道了。
但前往北极核心之地的路，更加艰难。外面是净化派布下的天罗地网，全球“收割”进入最后48小时倒计时。
她看向奄奄一息的星尘，这个异族的残兵败将，此刻却成了他们通往下一个目标的唯一向导。
“星尘，”凌霜华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响起，“带我们去‘沉眠之地’。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唤醒你们的‘源’？还有，那个‘源’……到底是什么？”
星尘艰难地转过头，用那双逐渐黯淡的发光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中散发温暖波动的单元，声音微弱却清晰：
“‘源’……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我们的……坟墓。是所有潜鳞者意识的……起点与归宿。是沉睡的……星球级意识。唤醒她……需要巨大的‘灵熵’冲击……纯净的人类灵思（指向单元）……和‘源石’（指向胚胎）……是钥匙……但过程……危险……可能吞噬一切……”
他咳嗽起来，更多的蓝色液体涌出。
“至于怎么去……我知道一条……古老的、未被净化派完全监控的……地热通道网络……可以直达……冰盖之下。但需要……穿越‘活化区’……那里充满了……被‘源’的噩梦辐射污染的……变异生物……和……迷失的同胞亡灵……”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休息一下，保存体力。”凌霜华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也需要这个向导活着。
她望向裂缝外的夜空。北极星在那个方向隐约闪烁。
沉眠之地。母亲的坟墓。星球的意识。
这一切，都指向地球最寒冷、最黑暗的深处。
而她们，必须去那里，在末日收割到来之前，赌上一切，去唤醒一个可能带来救赎，也可能带来彻底毁灭的……未知存在。
“打头！或者打碎那些发光的经络！”山魈的吼声在枪声中格外清晰，他手中的步枪一个精准的三连发，将另一个从侧面扑来的女性“活化尸”的脑袋打得稀烂。那具躯体终于倒下，但四肢仍在神经质地抽搐，断裂的脖颈处，蓝色光丝如同蠕虫般挣扎。
“渡鸦”缩在观测站半塌的墙角，手中的手枪在颤抖，他面前已经倒下了两个，但更多的身影正从峡湾冰冷的水中爬出，从岩石后面站起。他们曾经是渔民、登山客、甚至可能有附近的居民，现在却成了被能量污染的傀儡，沉默而执着地围拢过来，数量超过二十。
桑尼抱着恒温箱，另一只手拿着能量手枪，一边后退一边胡乱射击：“这他妈比僵尸还难搞！爆头都不一定死透！”
凌霜华护着意识单元，连续点射击倒了三个最近的，但弹药在快速消耗。这些“活化尸”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唯一的驱动力似乎是他们怀中胚胎和单元散发的纯净能量——对它们而言，那就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吸引着飞蛾。
“不能纠缠！上船！”凌霜华果断下令。气垫船是他们唯一快速的交通工具。
山魈立刻转向，用火力压制住船坞方向（一个简易的碎石斜坡）的几个活化尸。“渡鸦”连滚带爬地冲向船只，开始发动引擎。桑尼紧随其后，但一个潜伏在水下的活化尸突然跃起，腐烂的双手抓住了气垫船的边缘！
“我去！”桑尼吓得差点把恒温箱扔了，下意识地一脚踹在那活化尸脸上，感觉像是踹进了一团湿冷的烂泥。活化尸不为所动，反而借力要爬上来。
“砰！”凌霜华一枪打碎了它的肩胛骨，蓝色的光丝断裂，那条手臂软了下去。山魈冲过来，用枪托狠狠砸在它头上，直到那团烂泥不再动弹。
四人终于全部登上气垫船。“渡鸦”将引擎推到最大，气垫船发出刺耳的轰鸣，脱离岸边，撞开两个试图拦路的活化尸，向着峡湾出口冲去。
身后，那些未能追上的活化尸静静地站在水边或岩石上，用空洞的“目光”送他们离开，直到船只拐过弯角，消失在峭壁之后。
气垫船在布满浮冰的灰色海面上颠簸疾驰。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到海面。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
“方向东南，27公里，”“渡鸦”盯着GPS和罗盘，脸色苍白，“但那个坐标点在海图上是一片陡峭的悬崖海岸，根本没有标注洞穴。除非……洞穴入口在水下。”
“那就找。”凌霜华简短地说。她坐在船舱里，紧紧抱着意识单元。刚才的战斗中，单元再次传来了那种温暖的、安抚性的脉动，仿佛里面的光点在说“别怕”。这感觉让她既慰藉又心酸——慰藉的是女儿的意识还在关心她，心酸的是这关心里面，是否也掺杂了那个“幻月”的影响？毕竟，这具身体曾被幻月使用，两者的意识是否留下了某种共鸣？
她拿出贴身收藏的那片仿生皮肤碎片，上面的幽蓝纹路已经几乎熄灭，但指尖触碰时，仍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生物电的麻刺感。幻月说她的意识依托电网存在，那在这远离陆地的海上，她还能联系上吗？
仿佛是回应她的想法，船舱里那台老旧的无线电接收器，突然自动打开了，发出沙沙的噪音，然后是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线、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凌……霜华……”
是幻月！声音不再有电子杂音，反而有种奇异的空灵，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幻月？你在哪里？”凌霜华立刻抓起通话器。
“我……分散了。一部分……在你们经过的峡湾能量场中残留……一部分……依附在……你们船上的……电路里……很微弱……”幻月的声音断断续续，“时间……不多了。主脑的‘收割’网络……正在清除……我这样的‘异常数据’……我可能……无法再……”
“告诉我们海岸洞穴的情况！”凌霜华打断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洞穴……入口在水下……三米。有……生物能量屏蔽。需要……胚胎或……单元共鸣……才能显形。里面……是融合派……最后的避难所。但……情况不明。我叛逃后……联系中断。他们可能……已被净化派发现……或……转移。”
“我们进去后，怎么找到他们？或者得到帮助？”
“寻找……‘共鸣石’。洞穴深处……有一种能与潜鳞者……和人类意识同时共振的矿物。用胚胎……或单元接触……如果还有融合派……幸存，他们会……感应到。但……小心。净化派……也可能……设下陷阱。”
幻月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电力不足的灯泡。
“幻月，”凌霜华忽然问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背叛你的族群？”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沙沙声。然后，幻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人类的困惑和疲惫：
“我……不知道。逻辑模块……无法给出……最优解。情感模拟协议……持续报错。但……有一条……底层指令……越来越清晰：‘保护凌霜华’……优先级……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生存’。这……不符合……种族利益。这……是‘错误’。”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如果这是错误……为什么……我感觉……‘安心’？人类……称这种感觉为……什么？”
凌霜华握着通话器的手指关节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无法回答。
“再见了……凌霜华。希望……你们……能找到……答案。希望……你的女儿……能……”
声音彻底消失，无线电只剩下单调的噪音。
船舱内一片寂静。桑尼和“渡鸦”都屏住了呼吸，连山魈都从驾驶位回头看了一眼。
凌霜华缓缓放下通话器，将那片冰冷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直到那微弱的麻刺感消失。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抬头时，眼神已恢复冷静：“全速前进。准备潜水装备。我们水下进入。”
27公里的海路在气垫船全速下不算远，但越是靠近坐标点，海况越发恶劣。狂风卷起浪涛，拍打着狰狞的黑色悬崖。悬崖下方，海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黑色，看不到底。
“就是这里，”“渡鸦”看着定位仪，“垂直悬崖下方。入口应该就在这面崖壁的某处。”
他们穿上了简易的潜水服（从观测站应急物资中得来，并不合身但能用），携带了有限的氧气和武器。胚胎和单元被放入特制的防水容器中，由凌霜华和桑尼分别携带。
“我第一个下去。”山魈检查着装备，他的伤臂虽然活动不便，但眼神依旧锐利。
“一起下，保持近距离。注意胚胎和单元的反应。”凌霜华说道。
四人依次潜入冰冷刺骨的海水。能见度很低，只有几米。悬崖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海藻和藤壶，看起来并无异常。但随着他们下潜到大约三米深度，凌霜华怀中的防水容器开始传来明显的震动和温热感。桑尼那边的胚胎容器也透出明亮的蓝光。
蓝光照亮了前方一片崖壁。奇怪的是，光线照在那些海藻上时，海藻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地、有规律地蠕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漆漆的、直径约两米的洞口！
洞口边缘非常光滑，绝非天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力量长年累月冲刷或……挖掘出来的。
山魈打头，众人鱼贯而入。洞内起初狭窄，但很快变得开阔，向上延伸，内部竟然没有海水，而且有空气！通道微微倾斜向上，四壁是某种光滑的、暗蓝色的岩石，表面有流水般的天然纹路，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磷光，勉强照亮前路。
走了大约一百米，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出现在眼前。洞穴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顶部垂落着无数发光的钟乳石状晶体，光线比通道内明亮许多，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蓝白色。洞穴中央，有一个清澈的地下泉水汇聚成的小潭。四周的岩壁上，可以看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一些简单的石台、壁龛，甚至还有粗糙的壁画。
但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寂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停滞般的古老气息。
“这里……有人生活过，但好像离开很久了。”桑尼环顾四周，洞穴里虽然整洁，却没有丝毫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石台上积着一层薄灰。
“看壁画，”“渡鸦”指向一侧岩壁。
壁画是用某种矿物颜料绘制，线条古朴。内容描绘的是一些身形修长、头部长有鳍状结构或触须的“人形生物”（显然是潜鳞者）与一些更为矮小、穿着兽皮的人类在一起……似乎是在交流、传授知识？还有一些画面显示他们共同面对某种从天而降的、如同漩涡般的灾难（虚空之潮？）。最后一幅壁画，则显示潜鳞者退入了地下或海中，而人类则留在地上，双方挥手告别。
“融合派……真的曾经试图与人类共存？”桑尼惊讶道。
凌霜华却注意到洞穴最深处，有一块明显不同于周围岩壁的、高约两米的黑色石碑。石碑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雕刻，但在胚胎和单元靠近时，石碑内部开始浮现出点点星光，仿佛内藏一片微缩的星空。
“共鸣石？”凌霜华走上前。
“小心可能有的陷阱。”山魈警惕地举枪护卫。
凌霜华将装有意识单元的防水容器轻轻贴在石碑表面。
瞬间，石碑内部的星光大盛！柔和的光芒笼罩了整个洞穴！与此同时，凌霜华感到怀中的单元传来一阵强烈的、带着欣喜和怀念情绪的波动！紧接着，桑尼手中的胚胎也光芒大作，蓝光与石碑的星光交融！
石碑表面，那些星光开始流动、组合，渐渐形成了一行行复杂的、非人类的符号，但奇异的是，凌霜华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其中一部分含义——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影像和信息流！
影像中，她看到了一个与幻月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温和的年长潜鳞者（雌性？），她正在对着一群形态各异的潜鳞者（有的更接近人类，有的则保留更多原始特征）讲话：
【……同胞们，我们逃离‘虚空之潮’，降落此星球，已逾万载。吾族日渐衰弱，盖因缺失‘灵性之熵’……人类虽原始，然其情感混沌，意识多变，恰似‘熵’之源泉。净化派欲掠夺其生命精华，实乃短视。吾等‘融合派’之道，当为引导、共生，汲取其‘灵熵’，滋养吾族沉睡之‘源’，或可寻得抵御‘潮汐’，重返星海之路……】
【然，主脑受古老恐惧支配，选择‘净化’与‘方舟’……战争不可避免。此地（洞穴）乃吾等最后据点之一，今亦将放弃。后来者，若尔等持‘源石’（胚胎）或纯净之人类灵思（真幽阙意识）至此，望以此碑为引，前往‘沉眠之地’——北极冰盖之下，吾族最初降临之所，亦是‘源’之所在……】
【融合派残众，已携‘火种’分散蛰伏。若时机至，望人类盟友，助吾等重启‘共鸣’，唤醒‘源’，或可扭转乾坤……】
影像和信息到此戛然而止。石碑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普通的黑色石头模样。
“‘沉眠之地’……北极冰盖下最初降临点……‘源’？”凌霜华喃喃重复着这些关键词。胚胎被称为“源石”，而女儿的意识被称为“纯净之人类灵思”……这一切都指向潜鳞者来到地球的起点，也指向它们力量的核心。
“所以，融合派想用人类的情感和意识能量，去滋养它们那个沉睡的‘源’，来对抗它们的天敌‘虚空之潮’？而不是像净化派那样直接掠夺和清除？”桑尼试图理解。
“听起来像是更高级的……寄生？或者共生？”“渡鸦”皱眉。
“至少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山魈看向凌霜华，“我们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去那个‘沉眠之地’。但怎么去？北极冰盖之下，那里现在是净化派的老巢。”
凌霜华正要说话，突然，洞穴入口方向传来了水声！不是他们进来时的轻柔，而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水、然后快速移动的声响！
“有东西进来了！”山魈瞬间转身，枪口对准通道。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洞穴大厅。那是一个穿着破烂潜鳞者制式服装（但风格与净化派不同，更朴素，带有一些生物质感装饰）的个体。他的样子十分凄惨，身上有多处伤口，蓝色的“血液”不断滴落，一条手臂不见了，脸上也有严重的灼伤。但他的眼睛——那双属于潜鳞者的、微微发光的眼睛——在看到凌霜华等人，尤其是看到她怀中的意识单元和桑尼抱着的胚胎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人类……还有‘源石’……和……纯净灵思……”他用一种生涩但能听懂的人类语言嘶声说道，“你们……激活了共鸣石……你们是……融合派等待的……‘钥匙’？”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几乎摔倒，勉强用剩下的手臂支撑住身体，急促地说：“快……离开这里！净化派的‘猎犬’……追踪我……到了附近！它们很快……就会找到这个洞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通道深处传来了清晰的、多足生物快速爬行的“咔嚓”声，以及能量武器充能的微弱嗡鸣！
“你是谁？”凌霜华举枪对准他，厉声问道。
“我……是‘星尘’，融合派……最后的信使之一……”那个自称为星尘的潜鳞者喘息着，“奉命……看守此据点……并等待……‘钥匙’。但我被……发现了。外面的海域……已经布满了……净化派的巡逻单位。这个洞穴……只有一个出口……我们被……堵死了！”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洞穴。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唯一的出口被封锁。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却似乎立刻就要葬身于此。
凌霜华的目光快速扫过洞穴每一个角落。壁画、石台、水潭、石碑……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水潭底部。在胚胎和单元光芒的照射下，水潭底部似乎有一些规则排列的、与周围岩石颜色略有不同的暗影。
“水潭下面！可能有其他通道！”她指向水潭。
星尘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古老记载……‘共鸣之井’……确实可能有……通往地下暗河的……通道！但……不知通向何处！”
“总比在这里等死好！”桑尼已经抱着恒温箱冲向水潭。
“山魈，你带‘渡鸦’和星尘先下！桑尼，跟着我！”凌霜华果断下令。
山魈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架起受伤的星尘，拉着“渡鸦”就跳入了冰冷的潭水中。桑尼深吸一口气，抱着箱子也跳了下去。凌霜华最后看了一眼洞穴入口方向，那里已经能看到几个快速逼近的、形如机械蜘蛛的“猎犬”单位的红色光学传感器光芒。
她抱紧意识单元，纵身跃入水潭。
水潭比想象中深得多，而且下方确实有一个倾斜向下的狭窄水道。众人奋力下潜，大约十几米后，水道豁然开朗，进入了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水流冰冷刺骨，方向难辨，只能随波逐流。
在黑暗和寒冷中，不知被冲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众人奋力游去，破水而出，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更大的地下洞穴中，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沙滩，头顶是天然形成的穹顶，裂缝中透下天光——竟然是夜晚的星光！他们从海岸悬崖下的洞穴，被暗河带到了内陆某处山腹中的洞穴！
暂时安全了。
众人瘫倒在冰冷的沙滩上，剧烈喘息。星尘的伤势更重了，蓝色的血液不断渗出。桑尼赶紧检查恒温箱，幸好胚胎无恙。“渡鸦”拿出最后的急救包，试图给星尘止血，但那些对潜鳞者是否有用，谁也不知道。
凌霜华靠在一块岩石上，怀中的单元传来安稳的脉动。她抬头，透过裂缝看着那一小片星空。
融合派最后的信使找到了。
沉眠之地的坐标（大致方向）知道了。
但前往北极核心之地的路，更加艰难。外面是净化派布下的天罗地网，全球“收割”进入最后48小时倒计时。
她看向奄奄一息的星尘，这个异族的残兵败将，此刻却成了他们通往下一个目标的唯一向导。
“星尘，”凌霜华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响起，“带我们去‘沉眠之地’。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唤醒你们的‘源’？还有，那个‘源’……到底是什么？”
星尘艰难地转过头，用那双逐渐黯淡的发光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中散发温暖波动的单元，声音微弱却清晰：
“‘源’……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我们的……坟墓。是所有潜鳞者意识的……起点与归宿。是沉睡的……星球级意识。唤醒她……需要巨大的‘灵熵’冲击……纯净的人类灵思（指向单元）……和‘源石’（指向胚胎）……是钥匙……但过程……危险……可能吞噬一切……”
他咳嗽起来，更多的蓝色液体涌出。
“至于怎么去……我知道一条……古老的、未被净化派完全监控的……地热通道网络……可以直达……冰盖之下。但需要……穿越‘活化区’……那里充满了……被‘源’的噩梦辐射污染的……变异生物……和……迷失的同胞亡灵……”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休息一下，保存体力。”凌霜华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也需要这个向导活着。
她望向裂缝外的夜空。北极星在那个方向隐约闪烁。
沉眠之地。母亲的坟墓。星球的意识。
这一切，都指向地球最寒冷、最黑暗的深处。
而她们，必须去那里，在末日收割到来之前，赌上一切，去唤醒一个可能带来救赎，也可能带来彻底毁灭的……未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