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卦四敬慎持诚-《易经中的象》

  敬慎持诚

  陈砚之第一次看见那只鹿时,正蹲在青石上数溪水里的石缝。五月的雨刚过,溪涧里的水漫过脚踝,凉得像浸了冰,他指尖捏着的玻璃罐里,三只半透明的虾正蜷在罐底,虾须抖得像风中的蛛丝。

  咔嗒。

  枯枝断裂的轻响从身后传来。陈砚之猛地回头,玻璃罐差点脱手——榛子树的阴影里站着只鹿,浅褐色的皮毛沾着草叶的露水,左前腿不自然地蜷着,膝盖处的毛纠结成块,暗红色的血痂在湿漉漉的毛里洇开一小片。

  它离他不过五步远,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玻璃罐,呼吸时鼻翼翕动,露出尖尖的牙。陈砚之攥紧罐子,指节泛白——这不是他常见的麂子,是只成年梅花鹿,却瘦得肋骨在皮毛下若隐隐现,鹿角刚过眉骨,还没长全绒毛,像两截粗糙的珊瑚枝。

  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伤鹿最凶,见了要绕着走。可这鹿明明在发抖,后腿在泥地里碾出小小的坑,像是随时要转身逃进林子,却又钉在原地不肯动。

  我...我不碰你。陈砚之慢慢把玻璃罐往身后藏,脚下的青苔滑得他踉跄了一下。鹿惊得往后缩,前腿猛地一屈,疼得低低嘶了一声,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木笛。

  原来不是不肯走,是走不了。

  雨又开始下了,细蒙蒙的,粘在鹿的睫毛上,像结了层霜。陈砚之摸了摸口袋,早上带的玉米饼还剩半块,油纸包着,被体温焐得有点软。他撕下一小块,捏在指尖往前递,胳膊伸得笔直,不敢弯一点腰——老人说过,对野兽弯腰会被当成挑衅。

  鹿的鼻子凑过来,热气喷在他手背上,带着草腥气。它没立刻叼走饼,反而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指腹,像在确认什么。陈砚之屏住呼吸,看见它眼角沾着片枯树叶,被雨水泡得发涨。

  你等着。他把饼放在石头上,转身往家跑。泥路滑得像抹了油,摔了两跤,膝盖磕在树根上,疼得眼里冒金星。等他拎着药箱和干草回来,鹿还站在原地,正低头舔那块玉米饼,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嘴里的饼渣掉在地上。

  别动。陈砚之蹲下来,打开药箱。碘伏的气味一散开来,鹿立刻往后仰,前腿又打了个趔趄。他赶紧把药瓶盖好,从背篓里掏出捆晒干的艾草:这个不疼,是暖的。

  艾草是去年晒的,捆得整整齐齐,带着太阳的味道。他把艾草铺在榛子树下,又用石头压好四角,然后退开三步远:你先歇会儿,我不靠近。

  鹿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慢挪到艾草上卧下,前腿小心翼翼地伸直,把伤处避开地面。雨丝落在它背上,蒸起淡淡的白汽,像是给它披了层薄纱。陈砚之坐在对面的石头上,看着它小口小口嚼剩下的玉米饼,忽然发现它左耳缺了个小口,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你是被别的兽赶过来的?他对着鹿说话,声音轻得像雨打树叶,还是被人伤了?

  鹿没理他,吃完饼,蜷起身子闭上眼。陈砚之数着它的呼吸,一呼一吸间,肚子起伏得像个小风箱。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山坳里看见的铁夹子,锈得发红,齿刃上还挂着点碎毛,当时没在意,现在后颈忽然冒冷汗。

  接下来的七天,陈砚之每天都来。他学会了把药混在捣碎的苹果里,鹿渐渐不躲了,会主动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背,像家里那只老黄狗。他给它起名叫,因为它皮毛在阳光下会泛出浅浅的金色。

  第八天早上,他刚把药涂在阿浅的伤口上,就听见林子里有树枝哗啦作响。阿浅猛地站起来,耳朵竖得笔直,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陈砚之回头,看见三个穿迷彩服的人,手里拿着猎枪,枪管上还挂着只野兔。

  这有只伤鹿!其中一个大胡子举枪就要扣扳机。陈砚之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抱住阿浅的脖子,把它往榛子树后拽。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打在石头上,火星溅到他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你他妈疯了!大胡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这鹿伤成这样,肉柴得很,你护着它干嘛?

  它是我养的。陈砚之把阿浅挡在身后,后背抵着树干,手心全是汗。阿浅在他身后用头拱他的腰,像是要把他往前推。

  养的?另一个瘦高个笑起来,山里的野东西,谁见了是谁的。他举枪又要瞄准,陈砚之忽然想起药箱里的碘伏,猛地拔开瓶塞朝他们泼过去。

  瘦高个被泼了满脸,枪掉在地上。陈砚之拉起阿浅就往林子深处跑,阿浅的伤还没好利索,跑起来一瘸一拐,却比他快得多,好几次差点把他甩开。

  林子密得像堵墙,树枝抽在脸上火辣辣的。陈砚之听见身后有人追,骂声越来越近。阿浅忽然转身,用头把他顶进一丛灌木里,自己却往另一个方向跑,故意踩得枯枝乱响。

  在那儿!大胡子的声音远了。陈砚之从灌木里钻出来,看见阿浅正往断崖那边跑,前腿在地上拖出淡淡的血痕。他捡起块石头,拼尽全力朝追的人扔过去,没砸中,却引开了他们的注意。

  小兔崽子!大胡子转而追他。陈砚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像要炸开。他知道前面有个废弃的陷阱,是爷爷年轻时挖的,后来忘了填,去年暴雨冲垮了边缘,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猛地转身往陷阱那边冲,大胡子在身后狞笑:看你往哪跑!陈砚之在离陷阱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大胡子收不住脚,嗷地一声掉了下去。瘦高个吓了一跳,陈砚之趁机捡起地上的猎枪,用力扔到陷阱里。

  他吼道,嗓子哑得像破锣。瘦高个看了眼陷阱里的惨叫,又看了眼满脸是泥、眼睛通红的陈砚之,骂了句脏话,转身跑了。

  陈砚之腿一软坐在地上,浑身都在抖。他忽然想起阿浅,爬起来就往断崖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断崖边空荡荡的,只有几撮褐色的毛挂在荆棘上。风从崖下灌上来,带着松涛的声音,像谁在哭。陈砚之趴在崖边往下看,云雾翻涌,什么都看不见。

  阿浅!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粉碎。

  他在崖边坐了三天。第一天,他把带来的苹果放在石头上,总觉得阿浅会像往常一样从树后走出来。第二天,下雨了,他把艾草铺在地上,自己缩在下面,闻着那股太阳味,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第三天早上,他看见崖边的荆棘丛动了动,一只鸟叼着根嫩草飞过去,落在对面的松树梢上。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该回家了,爷爷该担心了。

  走到榛子树下,他看见那捆艾草还在,上面压着的石头旁边,放着朵白色的小花,花瓣上沾着露水,像阿浅的眼睛。

  陈砚之把花摘下来,夹在笔记本里。他知道阿浅没走,它只是回它该去的地方了。就像爷爷说的,山里的东西,有山里的活法,强求不得。

  后来,陈砚之还是经常去榛子树那里。他会带些玉米饼和艾草,放在石头上,有时会遇见别的鹿,却再也没见过左耳缺了个小口的浅褐色梅花鹿。

  那年秋天,他在陷阱里救出了那只大胡子——不是心软,是怕他死在里面污染了水源。大胡子被拉上来时,看他的眼神很复杂,说:你这娃,犟得像头鹿。

  陈砚之没说话,只是把爷爷留下的猎枪拆了,零件埋在榛子树下。他想,阿浅教他的,从来不是怎么打架,是怎么在险路上走稳,怎么在该站出来的时候不躲,该放手的时候不纠缠。

  笔记本里的白花干了,变成薄薄的一片,像枚透明的邮票。陈砚之每次翻开,都能想起那个雨天,鹿用鼻尖蹭他的指尖,湿漉漉的,带着草和阳光的味道。

  履之中孚,履虎尾,愬愬,终吉。

  乾,天也,刚也。巽,风也,入也,伏也。兑,泽也,悦也,现也。

  天变为风于泽上,需也。

  愬愬终吉,志行也。

  《履》之《中孚》

  履虎尾,愬愬,终吉。

  (孤鹿蹑险,惕息潜行,林深得安)

  子罕之裔,将全于覃。

  危途自敛,福履终揽。

  注:以“孤鹿蹑险”对“凤凰于飞”,应《履》“履虎尾愬愬”之戒惧与《中孚》“心诚获吉”之义。“子罕之裔”仿“某某之后”,“全于覃”代“育于姜”,明安身之地。“三世戒慎”合“愬愬”,言常怀敬畏故能避危;“五世存敬,福履终揽”应“终吉”,显持诚守慎则善果可收之象。融乾天变巽风、泽上生风之意,喻戒惧如风行泽上,虽临险而心诚志行,终得安宁,契两卦“敬慎则无凶、心孚则终吉”之理。

  《履》之《中孚》解

  《履》之变《中孚》,卦辞曰“履虎尾,愬愬,终吉”。

  孤鹿轻蹑于险途,屏息敛足潜行,终得深入林间而获安宁,既显《履》卦“履虎尾愬愬”的戒惧之态,亦含《中孚》“心诚获吉”的笃敬之象。这般敬慎持诚的图景,恰契两卦深意。

  子罕之裔,将安身于覃地。三世常怀戒慎之心,行于危途而能自敛锋芒;五世存持敬畏之念,终得福禄安宁拢于己身。

  《履》者,践行之象,“履虎尾”喻处身险境,“愬愬”为戒惧警惕,如临深渊而步步谨行,故能避祸;“终吉”者,非侥幸得脱,实因敬慎之心足以化险。《中孚》者,诚信之征,心诚于内则行谨于外,如风过泽上而波澜不兴,虽有险而不伤其正。孤鹿蹑险,恰似“愬愬”的写照——知险而不莽进,惧祸而不退缩,以惕息潜行避虎之威;覃地得全,正应《中孚》之“孚乃化邦”——心有诚敬则众险可度,如泽承风而不失其涵,终得安身之所。

  “履虎尾”而能“终吉”,在“敬”不在“勇”;子罕之裔的安身之道,正在于明《履》之“戒慎为避险之盾”,得《中孚》之“心诚为趋吉之阶”。三世戒慎,是“履”之谨行如泽水避锋,遇危而敛迹,不触虎怒;五世存敬,是“中孚”之诚笃如风随泽势,心有敬畏而天必佑之。其脉络恰契“敬慎则无凶、心孚则终吉”之理——敬慎则险难不侵,心诚则福禄自至,终能于覃地安然立足,全其性命,收其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