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卦五溃旌-《易经中的象》

  溃旌

  一、淖陷

  铅灰色的云絮沉沉压在济水南岸的芦苇荡上,风裹着水汽刮过田垄时,总能卷起细碎的泥点,黏在林缚甲胄的缝隙里。他勒住缰绳,胯下的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铁掌碾过湿软的土地,竟陷下去半指深。

  “将军,前队又陷进泥沼了!”亲卫李敢的声音裹着风声撞过来,林缚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低洼处的稻田里,十几名兵士正弯腰拉扯陷入泥中的战马,褐色的泥浆漫过马腹,溅得兵士们胸前的甲片满是污浊。更远处,济水泛着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乱石,那是他们昨日还用来饮马的水源,如今却成了横在身前的天堑。

  林缚翻身下马,冰冷的泥浆立刻浸透了靴底,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他走到一名陷在泥里的兵士身边,那兵士见是将军,挣扎着想行礼,却被林缚抬手按住:“先把马弄出来,莫慌。”兵士眼眶通红,喉结滚动着说:“将军,这泥太邪性了,昨儿还好好的田埂,今早就成了烂泥塘,再这么耗着,后面的追兵该……”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敢拔刀大喝:“戒备!”兵士们瞬间绷紧了神经,可当看清来者是己方的斥候时,紧绷的肩膀又垮了下去。斥候翻身滚下马来,膝盖重重磕在泥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将军!后队……后队被梁军冲散了,王将军他……他没了!”

  “什么?”林缚猛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王勇是他最信任的副将,昨天分兵时,他让王勇带着后队掩护辎重,约定今日在济水南岸汇合,可如今……他抬头望向斥候来时的方向,那里只有灰蒙蒙的天际,连一丝烟尘都看不见,想必后队已是凶多吉少。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李敢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跟着林缚征战五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往日里,林缚麾下的“长旌营”素有“铁军”之称,旌旗所指,无不披靡,可如今,这面曾在战场上迎风招展的长旌,正斜插在泥地里,旗面被泥浆弄脏,连顶端的铜铃都陷进了烂泥,再没了往日的威风。

  林缚沉默着走到那面长旌旁,伸手握住旗杆,冰冷的木质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他想起三个月前,主帅季裔在济水畔为他们践行,那时季裔拍着他的肩膀说:“林缚,长旌营就交给你了,守住济水,就是守住咱们大靖的门户。”可如今,季裔困在济水北岸的孤城里,音讯全无,而他带着长旌营的残部,陷在这南岸的泥沼中,前有大河,后有追兵,成了名副其实的困兽。

  “把陷在泥里的战马和兵士都救出来,清点人数和粮草。”林缚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告诉弟兄们,就算只剩一口气,咱们也得活着见到北岸的季帅。”

  李敢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转身去传达命令。兵士们听到将军的话,原本涣散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些光,他们互相搀扶着从泥里爬起来,有的用长矛探路,有的解下腰带连成绳索,一点点将陷在泥里的战马拉出来。泥浆溅在脸上,没人去擦;手指被磨得渗血,没人吭声,只有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苍凉。

  林缚望着眼前忙碌的身影,又看向远处的济水,浪涛依旧汹涌。他知道,这场困境才刚刚开始,而比泥沼更可怕的,或许是人心的溃散。

  二、旧辙

  暮色降临时,兵士们终于将所有能救的战马和物资聚拢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林缚清点人数,原本五百人的长旌营,如今只剩下不到两百人,粮草也只够支撑两天,更糟糕的是,大部分兵士的甲胄都被泥浆泡得沉重不堪,刀剑也锈迹斑斑。

  “将军,今晚只能在这里扎营了,这附近连个能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李敢捧着一块干硬的饼子走过来,递到林缚面前,“这是最后几块干粮了,您先垫垫肚子。”

  林缚接过饼子,却没有吃,而是递给了身边一名受伤的兵士:“给弟兄们分了吧,我不饿。”那兵士连忙推辞,林缚却摆了摆手:“拿着,养好伤才能跟我杀出去。”兵士眼眶一红,接过饼子,小心翼翼地掰成小块,分给身边的同伴。

  夜色渐深,风更冷了,兵士们挤在一起取暖,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靠着树干沉默,只有偶尔响起的巡哨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林缚坐在土坡顶端,望着北岸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连一丝灯火都没有,他不知道季裔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

  “将军,您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跟着季帅出征吗?”李敢走到林缚身边坐下,声音里带着怀念,“那时候咱们长旌营刚组建,您带着我们在草原上追了匈奴三天三夜,最后把他们的王庭都端了,回来的时候,季帅亲自在城门口接咱们,还赏了咱们每人一壶好酒。”

  林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段日子确实是他军旅生涯中最畅快的时光。那时的长旌营,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不管遇到多大的敌人,弟兄们都能拧成一股绳,就算身陷重围,也从没有人想过退缩。可如今,不过短短三个月,一切就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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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咱们的旌旗走到哪儿,老百姓都夹道欢迎。”李敢接着说,“可这次……咱们从济水西岸退下来的时候,路过的村子都空了,连口热水都找不到。”

  林缚沉默着,他知道李敢想说什么。自从梁军南下,大靖的局势就一天比一天糟,先是重镇接连失守,再是粮草供应不上,到后来,连百姓都对他们失去了信心。可他不怪百姓,毕竟,谁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一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军队身上呢?

  “其实,弟兄们不是怕打仗,是怕看不到希望。”李敢的声音低了下去,“昨天陷在泥里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不如投降梁军算了,至少能有条活路。”

  林缚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军心涣散,比敌人的刀剑更可怕。他攥紧了拳头,沉声道:“李敢,你去告诉弟兄们,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强渡济水,就算只剩一个人,也要把梁军的虚实告诉季帅。谁要是想投降,我不拦着,但我林缚,就算死在济水里,也绝不会做叛徒!”

  李敢眼神一凛,起身大声道:“末将遵命!”他转身走向兵士们休息的地方,将林缚的话一字一句地传达下去。兵士们听到后,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有人抬起头,望向林缚的方向,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林缚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光靠热血和誓言,留不住人心,想要让弟兄们重新振作起来,必须让他们看到希望。可这希望,又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林缚立刻拔出佩剑,低声道:“戒备!”巡哨的兵士也察觉到了异常,举起火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黑暗中,几个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朝他们靠近,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是谁?”李敢大喝一声。

  那几个身影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颤巍巍地说:“军……军爷,我们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听说你们是大靖的兵,特地来送点吃的。”

  林缚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百姓愿意给他们送东西。他示意巡哨的兵士放下武器,自己则朝着那几个人走去。走近了才看清,来的是三个村民,两老一少,手里提着几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着红薯和野菜。

  “军爷,俺们知道你们不容易,”年纪大的老者颤巍巍地说,“俺们村子里的人都走了,就俺们几个老骨头舍不得家,昨天看到你们陷在泥里,心里不是滋味,今天就煮了点红薯,给你们送来。”

  林缚看着老者皴裂的双手,又看了看袋子里热气腾腾的红薯,眼眶瞬间湿润了。他弯腰,对着老者深深行了一礼:“老人家,多谢你们。”

  老者连忙扶起他:“军爷,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是为了保护咱们才打仗的,俺们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那年轻的村民也说:“军爷,俺听说你们要渡济水,俺知道一处浅滩,平时没人知道,水流也缓,就是路不太好走,要是你们不嫌弃,俺可以给你们带路。”

  林缚心中一喜,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他连忙道:“小兄弟,多谢你!要是真能找到浅滩,你就是咱们长旌营的大恩人!”

  年轻村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军爷,俺就是想为咱们大靖出点力。”

  那晚,兵士们吃着热乎乎的红薯,心里的寒意渐渐散去。林缚知道,这几个村民带来的不仅是食物,更是希望。只要还有百姓支持他们,他们就不能放弃。

  三、孤隼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那名叫阿牛的年轻村民就带着长旌营的残部出发了。他们沿着济水南岸的芦苇荡前行,避开了梁军的巡逻队,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阿牛所说的浅滩。

  这里的水流果然比别处平缓,水最深的地方也只到人的胸口,而且水底是坚硬的鹅卵石,不像别处那样满是烂泥。林缚大喜过望,立刻命令兵士们准备渡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敢脸色一变:“将军,是梁军的追兵!”

  林缚抬头望去,只见大约一百多名梁军骑兵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扬起的烟尘在晨曦中格外显眼。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必须立刻渡水。

  “李敢,你带着一半兵士先渡水,保护好阿牛他们,我带着剩下的人断后!”林缚大声下令。

  “将军,不行!要断后也该是我来!”李敢急道。

  “这是命令!”林缚拔出佩剑,“快带弟兄们走,我随后就来!”

  李敢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他立刻带领一半兵士开始渡水。林缚则带着剩下的兵士,在浅滩岸边列成阵势,准备迎击梁军。

  梁军骑兵很快就到了岸边,为首的将领看到林缚他们,哈哈大笑道:“林缚,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识相的就赶紧投降,老子还能饶你一命!”

  林缚冷笑一声:“狗贼,想让我投降,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杀!”兵士们齐声呐喊,挥舞着刀剑冲向梁军。虽然他们人数不多,而且疲惫不堪,但此刻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士气反而比之前高涨了许多。

  林缚一马当先,挥舞着佩剑斩杀了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梁军骑兵。他的武艺本就高强,此刻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剑招凌厉,招招致命。梁军骑兵没想到这些残兵竟然如此勇猛,一时之间竟被打退了几步。

  可梁军毕竟人多势众,而且都是骑兵,很快就重新组织起攻势,朝着林缚他们冲来。兵士们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浅滩的河水,可没有一个人后退。

  林缚身上也多处受伤,左臂被刀砍中,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染红了手中的佩剑。他感到一阵眩晕,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只要他还站着,弟兄们就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对岸传来一阵呐喊声,林缚抬头望去,只见李敢带着已经渡水的兵士,正朝着梁军的侧翼发起进攻。梁军没想到对岸还有伏兵,顿时乱了阵脚。

  林缚抓住机会,大喝一声:“弟兄们,冲啊!”他带领剩下的兵士,朝着梁军发起了最后的冲击。梁军腹背受敌,再也抵挡不住,纷纷调转马头逃跑。

  林缚看着逃跑的梁军,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来。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李敢坐在床边,见他醒来,喜出望外:“将军,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林缚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李敢按住:“将军,你伤得很重,还需要好好休息。”他指了指门外,“阿牛他们已经去给你找草药了,季帅……季帅也派人来了。”

  “季帅?”林缚心中一紧,“季帅怎么样了?北岸的情况还好吗?”

  “季帅很好,”李敢连忙说,“昨天我们渡水后,就派人去给季帅送信,季帅得知咱们平安过来,非常高兴,还说要亲自来看你呢。对了,将军,这次咱们能顺利渡水,还要多谢阿牛他们,要是没有他们,咱们恐怕……”

  林缚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这次能死里逃生,不仅是因为弟兄们的勇猛,更因为百姓的支持。他想起了那句古语:“得民心者得天下”,以前他只是把这句话当作口号,可现在他才真正明白,百姓才是军队最坚实的后盾。

  几天后,林缚的伤势渐渐好转,季裔果然亲自来看他。季裔看着林缚,感慨道:“林缚,这次辛苦你了。长旌营能保住,全靠你。”

  林缚连忙道:“季帅,这都是末将应该做的。要不是百姓帮忙,我们也渡不过济水。”

  季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百姓才是我们的根本。以前,我总以为只要有强大的军队,就能守住疆土,可现在我才明白,要是失去了百姓的支持,再强大的军队也会变成一盘散沙。”他顿了顿,又道:“梁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他们烧杀抢掠,早已失去了民心。只要我们能团结百姓,上下一心,就一定能打败梁军,收复失地。”

  林缚看着季裔坚定的眼神,心中也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虽然现在他们还处于劣势,但只要他们能坚守本心,善待百姓,就一定能迎来转机。

  几天后,林缚伤愈归队,重新执掌长旌营。这一次,他不仅注重军队的训练,更注重与百姓的联系,他带领兵士们帮助百姓耕种、修缮房屋,百姓们也纷纷拿出粮食、衣物支持军队。长旌营的士气越来越高涨,战斗力也越来越强。

  半年后,季裔率领大军发起反攻,林缚的长旌营作为先锋,所向披靡。梁军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不得民心,士兵们也毫无斗志,很快就溃不成军。长旌营的旌旗再次在战场上迎风招展,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鲜艳、更加威风。

  战后,林缚站在济水岸边,望着奔腾的河水,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了当初陷在泥沼中的困境,想起了弟兄们绝望的眼神,也想起了阿牛他们送来的红薯和野菜。他知道,这场胜利,不仅是军队的胜利,更是民心的胜利。

  “易涨易退山涧水,易反易复小人心”,林缚轻轻念着这句古语,心中有了新的感悟。山涧水虽易涨易退,但只要汇入江河,就能拥有磅礴的力量;人心虽易变,但只要以诚相待,以心换心,就能凝聚成坚不可摧的信念。而他,将带着这份信念,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这里的百姓,直到永远。

  师之坎,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坤,地也。坎,水也。地变水于水上陷也。

  坤,顺也,柔也。坎,下也,陷也。

  长子帅师,以中行也。弟孑舆尸,使不当也。

  田禽困淖中,混乱无精神。

  长旌曾整肃,少辙竟溃崩。

  季裔济滨踬,孤隼羽翮慵。

  失序师难振,陷深祸自隆。

  《师》之《坎》

  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孤隼坠淖,翅羽沾泥,哀鸣困滞)

  季路之裔,将踬于济。

  长嗣整旅,号令不违。

  少子擅权,师溃尸归。

  注:以“孤隼坠淖”对“凤凰于飞”,应《师》之“弟子舆尸”凶象与《坎》之“陷”义。“季路之裔”仿“某某之后”,“踬于济”代“育于姜”,明困顿之地。“长嗣整旅”合“长子帅师”之正,言号令严明无咎;“少子擅权,师溃尸归”应“弟子舆尸”之凶,显违序败亡之状。融坤地变坎水、水上陷之意,喻顺柔失度则陷溺,恰契两卦“坤顺失则入坎陷、师乱序则致凶灾”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