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卦一孽缘与觉醒-《易经中的象》

  孽缘与觉醒

  一、秋老虎下的觊觎

  光绪二十三年的江南,秋老虎像个赖着不走的客人,把整个苏州城焐得如同蒸笼。午后的阳光泼在青石板路上,烫得能煎熟鸡蛋,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的腥气与卖花姑娘篮子里栀子的甜香,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福蹲在恒昌当铺的门槛上,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上面沾着些泥点。他已经盯着当铺掌柜指间那串蜜蜡佛珠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珠子被摩挲得油光锃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黄,每转动一下,都像是在晃他的眼。

  “去去去,小叫花子别挡着门!”账房先生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他挥着算盘杆赶人,袖口扫过柜台上的铜秤,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阿福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半步,粗布褂子后襟磨出的破洞刚好露出一块红疮。那是前几日在码头扛货时,被货箱棱角蹭破的,结痂处沾了些尘土,看着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揣着个温热的炊饼,是住在隔壁巷子的王寡妇今早塞给他的。王寡妇的男人去年死在了漕运船上,一个人靠着缝补浆洗过活,却总惦记着他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炊饼里还裹了块咸菜,咸津津的,是阿福这几日里最奢侈的滋味。

  阿福今年十四,爹娘死在三年前的那场水灾里。记得那天,浑浊的洪水漫过门槛,爹把他举到房梁上,自己却被卷进浪里,娘哭喊着扑过去,也再没上来。从那以后,他便成了苏州城里的“飘萍”,靠着给人跑腿、在码头打零工混日子。

  他常蹲在玄妙观外听书,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便能把人带到千里之外的江湖。阿福最爱听那些侠客故事——白衣剑客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便拔刀,最后总能赢得满堂彩,还能娶到如花似玉的姑娘。每次听到这些,他都忍不住攥紧拳头,盼着自己也能有朝一日时来运转,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讨生活。

  二、护城河边的锦盒

  这日傍晚,秋老虎的气焰稍减,河风带着些凉意拂过护城河岸。阿福提着个破网兜,想去河边摸几条小鱼。他沿着石阶往下走,脚下的青苔滑溜溜的,刚走两步,就见芦苇丛里飘着个东西,随着水波轻轻晃荡。

  那是个锦盒,红底描金,边角绣着缠枝莲纹样,虽然沾了些泥水,却掩不住精致。阿福心里一动,赶紧蹚着水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捞了上来。盒子沉甸甸的,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泥污,试着打开——搭扣“咔哒”一声弹开,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倒像是某种草药混着琥珀的味道,闻着让人有些发晕。

  盒子里铺着暗紫色的绒布,上面躺着个指甲盖大小的玉瓶。瓶身是通透的白,刻着些弯弯曲曲的花纹,像是虫子在爬,又像是云在飘,阿福一个也看不懂。他把玉瓶拿在手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瓶身滑溜溜的,差点没攥住。

  “小友且慢。”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带着些苍老的沙哑。

  阿福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岸边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老者约莫六十来岁,山羊胡梳得一丝不苟,用根细细的红绳系着,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个小小的葫芦。他的眼神很亮,盯着阿福手里的锦盒,眉头微微皱着。

  “此乃不祥之物,劝你速速丢弃。”老者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阿福见他穿着体面,不像歹人,心里却偏要逞强。他把锦盒往怀里揣了揣,仰起脸道:“老先生莫唬我,这定是哪位贵人遗失的宝贝,说不定能换不少银子呢。”

  老者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两银子,白花花的,在暮色里闪着光。“我买了这盒子,权当帮你消灾。”

  阿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两银子!够他吃好几个月的饱饭了,还能给王寡妇买两尺布做件新衣裳。他几乎没犹豫,接过银子便把锦盒递了过去。银子沉甸甸的,揣在怀里比炊饼还让人踏实。

  可就在老者的手快要碰到锦盒时,河对岸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有人大喊:“在那儿!别让他跑了!”

  阿福抬头一看,只见几个捕快正从对岸的石阶跑下来,为首的是刘捕头,他腰间的佩刀随着跑动晃来晃去,嗓门比铜锣还响:“李玄清,你可知罪!”

  被称作李玄清的老者脸色骤变,山羊胡都抖了一下。他没再接锦盒,转身就往芦苇丛里钻,动作竟比年轻人还快。

  “追!”刘捕头大喊一声,带着捕快们蹚水过来,水花溅得老高。

  混乱中,那锦盒“啪”地摔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的玉瓶滚了出来,正好停在阿福脚边。他心里一慌,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玉瓶,塞进了怀里,然后趁着捕快们都去追老者,猫着腰混在围观的人群里,溜回了自己的住处。

  三、破庙里的贪念

  阿福的住处是城郊的一座破庙,庙顶露着天,神像的胳膊都断了一只,却成了他和几个穷小子遮风避雨的地方。他推开门,庙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角落里堆着些干草,那是他的床。

  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月光,阿福把玉瓶掏了出来。瓶塞是用软木做的,他小心翼翼地拔开,那股奇异的香气更浓了,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瓶子里装着半瓶琥珀色的膏体,黏糊糊的,像化开的蜜。

  他忽然想起说书人讲过的“蛊毒”——南疆的巫医用毒虫炼出毒药,藏在小巧的瓶子里,沾一点就会让人七窍流血而亡。阿福心里又怕又痒,捏着瓶身的手指微微发颤:这到底是宝贝,还是毒药?

  正犹豫间,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同在此处栖身的泼皮李四闯了进来。李四比阿福大五岁,整日游手好闲,靠偷鸡摸狗过活,脸上还有块疤,是前几日抢东西时被人打的。

  “好小子,藏了好东西!”李四一眼就瞥见了阿福手里的瓶子,几步冲过来,一把抢了过去。他拔开塞子闻了闻,突然笑了起来,露出黄黑的牙齿:“这味儿香得很,定是春药!咱们去卖给迎春院,准能赚大钱!”

  阿福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妥:“万一……万一真是毒药呢?”

  “毒药能这么香?”李四翻了个白眼,拍着胸脯保证,“我前几日在迎春院门口听那些姑娘说,张老爷正寻着稀罕玩意儿呢,这东西给他,少说能换五十两!”

  五十两银子像块石头砸在阿福心上。他想起王寡妇破旧的棉袄,想起自己总也填不饱的肚子,想起玄妙观里说书先生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四见他动摇,又撺掇道:“就算你不敢去,我去!到时候分你一半,够你买间小房子了!”

  阿福咬了咬牙,把老者的警告抛到了脑后。他跟着李四,借着夜色往城南的迎春院走。路上的风很凉,吹得他脖子后面发毛,可一想到银子,脚步就停不下来。

  迎春院的红灯笼在夜色里晃荡,门口的鸨母扭着腰肢招揽客人,脂粉味浓得呛人。老鸨接过玉瓶,起初还不信,捏着鼻子闻了闻:“这啥玩意儿?别是唬人的吧。”

  李四拍着胸脯:“妈妈您放心,这是稀罕物,保证管用!不灵不要钱!”

  恰逢富商张老爷正在院里寻欢。张老爷五十多岁,脑满肠肥,听说有“奇药”,立刻从屋里走出来,眯着小眼睛打量那玉瓶:“哦?有多灵?”

  “您试试就知道了!”李四笑得谄媚。

  张老爷当即拍板:“若真管用,我出十两银子!”

  阿福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又喜又慌。十两!比他想象的还多!可走出迎春院时,那老者“此乃不祥之物”的警告总在耳边回响,像只小虫子在钻。

  四、三日惊变

  三日后,阿福揣着银子,正在街上买包子。刚咬了一口,就听人群里有人喊:“张老爷死了!张老爷死在迎春院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阿福挤进去一看,只见张府的家丁抬着口棺材从迎春院里出来,棺材上盖着白布,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张家人,为首的张少爷红着眼,嘴里骂骂咧咧:“查!给我查!是谁害死了爹!”

  旁人道,张老爷前几日用了什么奇药,当晚就说浑身发痒,第二天皮肤便开始溃烂,到天亮时已经没了气,死状惨不忍睹。

  阿福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回破庙,想找李四问个清楚。可刚推开门,就见庙门大开着,李四的尸体躺在地上,脸色青黑,七窍都流着血,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空了的玉瓶。

  “啊——”阿福失声尖叫,后退时撞到了墙角的干草堆,浑身抖得像筛糠。他这才想起那老者的名字——李玄清,这不是前几日官府贴出的告示上通缉的蛊师吗?告示上说,李玄清擅用蛊毒害人,踪迹诡秘。

  原来那不是春药,真是蛊毒!

  阿福转身就想跑,可脚像灌了铅似的。他刚跑到庙门口,就见刘捕头带着捕快闯了进来。捕快们举着火把,火光映在阿福脸上,把他吓出的冷汗照得清清楚楚。

  “抓住他!”刘捕头一眼就看到了他,“张老爷和李四都死了,定是这小子搞的鬼!”

  捕快们扑上来,冰凉的铁链锁在了阿福的脖子上。他看着李四的尸体,又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银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五、公堂错断

  公堂之上,檀香缭绕,却掩不住一股阴森气。知县坐在公案后,八字胡翘得老高,一拍惊堂木:“大胆顽劣,竟敢与蛊师勾结,毒害张老爷,还不从实招来!”

  惊堂木的响声震得阿福耳朵疼,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辩解:“大人,我没有!我只是捡了那个玉瓶,不知道是蛊毒啊!是李四要拿去卖的,我拦过他的!”

  “一派胡言!”张少爷站在一旁,指着阿福骂道,“不是你是谁?李四已经死了,李玄清跑了,定是你们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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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福急得满脸通红:“我真的不知道!那老者还劝过我扔了玉瓶,说它不祥!”

  可李四已死,李玄清不知所踪,没有一个人能为他作证。张老爷的家人早就重金打点了知县,只求严惩凶手,给张老爷抵命。知县本就昏庸,见有人证(张府的下人说见过阿福和李四在迎春院门口转悠),有物证(破庙里的玉瓶和阿福身上的银子),便懒得细查。

  他又一拍惊堂木:“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判你秋后问斩,押入死牢!”

  铁链拖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阿福被关在死牢里,牢房阴暗潮湿,角落里堆着些干草,散发着霉味。他整日以泪洗面,想起爹娘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要做个好人”,想起王寡妇塞给他炊饼时说“别学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想起自己不该贪那一两银子,不该听李四的撺掇。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铁窗之外,只有高高的围墙和无尽的绝望。

  六、真相与新生

  行刑前一日,牢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阿福以为是来提他的,吓得缩在墙角。可走进来的,竟是那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李玄清。

  李玄清的头发有些散乱,山羊胡也没那么整齐了,却依旧挺直着腰板。他身后跟着个狱卒,手里拿着钥匙,打开了阿福的镣铐。

  “我本是为了销毁祖传的蛊毒,却连累了你。”李玄清的声音里带着愧疚,“那‘腐骨香’是我祖上留下的邪物,我寻了半辈子,就是为了彻底毁掉它。那日见你捡起玉瓶,我本想追回,却被捕快打断……后来我听说张老爷和李四死了,你被当成了替罪羊,便向官府自首了,把前因后果都说清了。”

  阿福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李玄清叹了口气:“你可知我为何要劝你丢弃锦盒?这蛊毒名为‘腐骨香’,沾之即入体,三日便会溃烂而亡。李四贪财,偷偷抹了些在指尖想试药效;张老爷好色,用它助兴,皆自取其祸。你虽捡了玉瓶,却未沾那膏体,也算万幸。”

  走出牢房时,阳光刺眼,阿福忍不住眯起了眼,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街上依旧热闹,卖花的姑娘、挑担的小贩、赶路的行人,和他入狱前一样,可他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回,心里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

  王寡妇听说他被释放,特意跑到码头边的小饭馆,做了他最爱吃的馄饨,还卧了两个荷包蛋。阿福坐在小桌前,吃着馄饨,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想起牢里的日子,想起李玄清的话,忽然明白说书人讲的故事里,真正的“侠”不是仗剑天涯,而是能守住本心,不贪不义之财,不做糊涂之事。

  后来,阿福去了码头当搬运工,踏实肯干,别人扛不动的货,他咬着牙也能扛起来;别人偷懒耍滑时,他依旧埋头干活。渐渐地,他有了些积蓄,租了间小房子,还时常去看望王寡妇,给她买些米粮。

  他再也不做白日梦,也不再贪小便宜。有人问他为何如此稳重,他便会说起那个玉瓶的故事,告诫旁人:“童蒙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恃愚妄动。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一时贪心,或许就会坠入深渊。”

  江南的秋老虎终于退去,第一场秋雨落下,淅淅沥沥的,洗去了街上的尘埃,也洗去了阿福心中的浮躁。他站在码头,望着往来的船只,江风吹起他的衣角,心里很踏实。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途。

  而那桩因蛊而起的祸事,也成了苏州城里流传许久的警世故事。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会拍着醒木讲起:“……那玉瓶里的,哪是什么宝贝?是贪念,是糊涂,是拿性命换的教训啊!”听客们便会叹气,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凡卦象所题四六句皆为戏作,勿对号,以后不再提醒。

  蒙之蛊

  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蒙》童也,《蛊》乱也,《坎》险也。童蒙之质而陷蛊乱之险,恃愚妄动,于是乎罹刑网,故曰“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孤隼触罗,爪羽俱伤。某门之裔,迷于狂浪。

  初开蒙稚,即蹈凶殃。执迷不悟,徒受其创。

  非因刑辟,何以警惶?既往不戒,终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