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幸存者-《在柴油朋克当宰相》

  “菲利克斯,你怎么把他带到这个地方了?他在这里……并不是受欢迎之人。”

  在孤儿院的入口走廊中,捷尔任斯基和齐格飞迎面撞上了正提着药箱、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在看到捷尔任斯基的时候,她很熟络友好地问候了“钢铁的菲利克斯”,但是随着她注意到跟在捷尔任斯基身后的这个德国上校,她原本疲惫但和善的神色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希德,我理解你对那两个孩子的悲剧感到的怒火,因为我也感同身受。”捷尔任斯基语重心长地说道,“但阿德勒上校并不是犯下罪行之人,我希望你能够冷静一些。更何况,他虽然身份、地位和手段有所不同,但他也是个怀着理想之人。”

  “我很冷静,菲利克斯。我也清楚他和那个人不一样。”希德医生冷冷地说道,“但恕我直言,我看不出他如何是我们的‘同志’了。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同样在领口处挂着勋章炫耀,身上永远散发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无论立场如何,他们都是帝国主义战争的帮凶。而他的所作所为,也是在给帝国主义者们增添武装。”

  医生将目光投向了齐格飞,用审视的目光继续上下打量着这个德国人:“请别误会上校,我并不是针对你个人。这间孤儿院的所有人都因为战争失去了太多,我只是恳请你至少不要让战争继续诅咒着这些孩子们。”

  在听到对方的这一番言论之后,他算是明白了。原来对方不仅仅是将对斯庞兹的怒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同时还用这种傲慢的心态预设他齐格飞的形象——她原来以为他是个把战争当作游戏的玩家,是推动战争、带来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一?真是可笑至极!

  齐格飞难以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恼怒,一把扯下了自己领口的蓝色马克斯:“你以为我是什么?一个养尊处优、上战场捞军功的小布尔乔亚?你以为我是待在大后方指挥部中视人命为草芥的那些容克?我告诉你,我也是从战壕里爬出来的幸存者,而这个勋章根本不是荣誉,它是个墓碑!我所有死去战友、部下,还包括我自己的墓碑!”

  在齐格飞的厉声反驳之中,希德医生明显怔住了。她似乎没预料到这个德国人会这么回答。

  在她的印象里,德国人,尤其是那些德国军官,就是为了战争和杀戮而生的刽子手。人命在他们的手上就是随时可以消耗、抛弃的棋子,一切的牺牲、苦难铸就了他们的功勋和“伟大”,而他们居然无一例外地将那沾满鲜血的铁十字视作至高的荣耀,甚至没有一丝对死伤者的愧疚和怜悯,从来没有过。

  可眼前这个德国人完全不同,他没有将军人眼中的至高荣誉——蓝色马克斯勋章——视为荣耀,而是视其为无法抹去的伤疤。她下意识地想要说服自己这是对方在撒谎,是对方为了唤起同情、驳倒自己的话术,可对方眼中的愤怒和隐约的悲凉无法被伪造。

  她见过那种眼神,从无数战争受害者、以及那些保家卫国后幸存下来的老兵眼中见过。

  她难道错了?

  齐格飞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愤怒地说道:“或许对于那些将军、元帅来说,战争就是他们获取功名与地位的一场游戏,但是对我这种从战壕里爬出来的人来说,它就是这个世界最盛大、血腥的一场荒诞闹剧——我们杀人,然后被杀,担惊受怕地等待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哪怕战争结束了,这种对未来的恐惧已经烙在了我们灵魂深处,注定诅咒着我们一生!”

  “你以为我不想要世界和平?!但你觉得那些帝国主义者会允许么?那些与我们有着血海深仇的旧敌会主动和解么?战争不是我们带来的悲剧,它是这个屎一样的世界给我们开的一场杀死几千万人的玩笑!”

  “你若是觉得我是个战争狂人,我不否认,毕竟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以后的大战中确保胜利——但你别忘记了!不是我们军人选择了战争,而是战争选择了我们!要么死,要么赢!当我们全部倒下,你们这些普通人就是敌人待宰的羔羊!”

  希德医生咬住嘴唇,似乎想要开口跟上校说点什么,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转头和捷尔任斯基说道:“失礼了,菲利克斯。我还需要去下一家那边照看病人。”

  她提着箱子匆匆经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看起来不是很顺利啊……”菲利克斯耸了耸肩,对这个并不美好的“和解”结果表达了无奈。但他对此也无计可施,虽然是威望很高的前辈,但他可没有心灵控制仪来消除这两个年轻人的矛盾。

  “她令人难以置信得傲慢。”齐格飞相当不满地冷哼道,“她把战争当作了一场政客、将领和军官们的狂欢,底层士兵和普通人的悲剧——但在战端一开的瞬间,所有身陷其中的人都将是牺牲品,这就是帝国主义战争的本质。”

  “可能这和她的经历有关系吧……”捷尔任斯基叹气道,“她也是战争遗孤,她的家乡在利沃夫。虽然你一直在西线作战,但想必也听过在那里发生过什么吧?”

  这个名词勾起了齐格飞多年前的回忆——那是在1913年,他和他的战友们在战壕中通过广播和后方送来的报纸得知了一条新闻,俄国人在东线发动了“勃鲁西洛夫攻势”,击穿了德国人、波兰人和匈牙利人在加利西亚的防线,上百万“灰色牲口”与哥萨克长驱直入,野蛮残忍地践踏着这片土地。而在利沃夫这座加利西亚重镇,则是直接爆发了一场混乱的大屠杀。

  具体的照片和文字细节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仍依稀记得,在同盟国军夺回利沃夫之后波兰人做过统计,这座城市剩余的人口已经不到五分之一。

  如果说她是从这种地方逃出来的幸存者,齐格飞也不免得心生同情,但这并不是他可以轻易谅解这个女人的理由。

  “我理解她的态度,但我绝不赞同她的想法和言论。”齐格飞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若是她憎恨战争带来的悲剧,她应该去恨那些俄国人、去恨万恶的帝国主义,那些发动战争的君主、政客和贵族,而不是我这个和他们同一阵营、真心想要保家卫国的军人。”

  “这个……或许是受到了罗莎的影响。”捷尔任斯基斟酌了片刻之后,还是跟齐格飞透露了这个消息,“卢森堡在希德逃亡至华沙后收留了她,并且资助她完成了之后对学业,而卢森堡对世界大战的解读影响了希德的想法。她和你一样,认为这是一场帝国主义之中的非正义战争,但似乎是因为个人经历的原因,她认定所有投身战争中的人都有着某种‘原罪’。”

  “捷尔任斯基先生,恕我直言,我不在乎她如何看待我。”齐格飞微微摇头道,“偏见是人之常情,但他人的看法这不会妨碍我继续贯彻我的意志——我必须确保我们两国的人民能够在必将到来的下一次大战中获得胜利。”

  捷尔任斯基盯着齐格飞片刻,微微颔首:“你看起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这很好,阿德勒上校。但我必须提醒你,不要让你的成果被人窃取,不要让你的初心被人篡改。你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年轻人,一个正直的军人,但军人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我明白。”

  “我相信那个在不来梅为民众流血的年轻人,而法伦斯泰尔学会是所有理想主义者最坚实的后盾。所以……共勉吧,阿德勒同志。”

  捷尔任斯基拍了拍上校的肩膀,随后缓缓踱步向走廊里面走去。他还要去看望一下这里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