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罢工-《在柴油朋克当宰相》

  不来梅,赫梅林根工业区。

  除了是一座远洋贸易重镇,不来梅也是德国的一线工业城市,以炼钢、飞行器、造船与电气制造而出名。其包围着都市区与威悉河的一座座工厂,就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心脏,相比于那些精致、华丽、传统却不实用的市议会大厅与市政大楼,它们才是不可或缺的。

  但此时此刻,曾不分昼夜持续轰鸣的巨型烟囱停止了呼吸,不再喷吐着曾经足以遮蔽半个天空的黑烟;巨构液压活塞悬在半空中,仿佛一个直视美杜莎而被石化的巨人右臂;流水线的传送带停止不前,成百上千的半加工零件如同博物馆的展览品一样被陈放在上面。

  这种停止,就是不来梅工人们最有力的抗议,也是对工厂主们最响亮的耳光。

  原本驱动着人的机器们停止了运作,而替代这些钢铁洪流的,恰恰就是由人性驱动的一场罢工浪潮。数以万计的工人们带着他们的家眷,还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或是出于同情而加入的学生、办公室雇员和公交司机们。他们或是穿着充满油渍的工装裤与夹克,或是身着灰仆仆的白衬衫,又或者是各式校服,又有着不少人装着简陋实用的义体机械,这些原本或许素未谋面、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们汇集于此,只为向那些无视死去工人的哀嚎、贬低他们的人格与性命的上层精英和无情倾轧而过的社会机器发起强硬的抗争。

  人们高举着临时制造的粗糙标语牌,上面所写的字迹粗犷而有力,仿佛一句句震撼人心的万人怒吼:

  “Halt!(停下!)”

  “Brot und Würde!(面包与尊严!)”

  “Weg t den Bonzen!(打倒肥猫官僚!)”

  还有些工人们直接拆下来工厂巨型仪器上的仪表盘,将其指针推向了原本象征着危险的红色区域,然后在空白区域写上了红色的大字:nschliche Ausbeutung(人力剥削)。

  同时,一面接着一面黑色的丧旗在人群中被不断地传递,并且时不时就有罢工者写上一个个鲜红的名字,仿佛被刀锋无情割开、渗出鲜血的伤口,触目惊心——这是那无数死在工厂安全事故中的工人们的名字,他们中的每一个不仅仅代表的是又一个被机器碾轧而过的亡魂,更是一个个背后被这正在扭曲、剥夺人性的工业怪物所摧毁的家庭。

  这场声势浩大的罢工已经持续了五天,而参与的人数每天都在水涨船高,波及了整个不来梅。工厂主们一开始还妄想用他们的私人安保队伍将这些暴民驱散、赶回到他们原来的工位上,却没想到这些他们眼中的“乌合之众”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和组织力,直接一拥而上打跑了这些资本家的走狗们,还抢走了他们的镇暴钝器。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来梅工业机器的停摆让实业家们坐不住了,在他们的强力施压之下,原本不想掺和到这种破事里的不来梅市政府不得不做出行动,将全城三分之二的警力派到这里维持秩序,但是迟迟没有开始镇暴。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并不是市政厅里的官老爷们真的大发慈悲、同情工人,罢工肯定是要早点平息的,但并不妨碍他们想要借这个机会来打压那些靠着有钱就肆意妄为的暴发户,然后借机引入用政府作为媒介的“黄色工会”来平息这场暴乱,好让他们这些官僚们以后能多薅点羊毛下来。

  可惜不来梅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帝国,而且似乎正在引发鲁尔、西里西亚和和摩拉维亚等地的工人响应,颇有将其转变为席卷整个帝国的罢工潮的势头。日耳曼尼亚那边很快就下达了死命令,要尽快地平息不来梅的工人骚乱,不惜动用一切暴力手段。除此之外,军方也将一支下萨克森地区的部队开到了赫梅林根外围,伺机而动。

  有了帝国政府的拍板,市政府也终于不再藏着掖着了。今天,接近两千名治安警员的队伍所组成的“黑色防线”已经建立,这些治安官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制服,持续地不断拍打着手中的警棍,并发出越来越快的统一节奏。而在一片空白区的对面,上千名服饰各异、勾肩搭背的罢工民众们则群情激愤,毫无惧色地与这些往日象征着“绝对秩序”与“无情镇压”的暴力执法者们对峙。

  双方都没有急着行动,似乎是在试探各自的决心。

  阿德勒中校此刻也混迹于罢工的队伍之中,不过他并不是来给这些对抗系统性压迫的工人们助威的,他单纯地只是在搜索穿着那些穿着学生制服的身影,找出薇薇安所在的“不来梅学生自治团”的位置,并且由于他拿了一件破旧的军大衣遮掩住了军官制服,因此他并没有遭到那些自发组织起来的“纠察队”的阻碍。但似乎是人群太过拥挤密集,使得中校迟迟没能找到目标对象。

  自从那天他从“不来梅学生自治团”的据点离开之后,薇薇安就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也从来没正脸看过他一次。他感觉得到那是种失望,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

  现在他最后悔的,可能就是一直犹豫着没将组织罢工的事情告诉家里人,让他们随着自己一同将她关在家里禁足,直到尘埃落定。但一想到妹妹当时拒绝自己时那决绝、悲愤甚至带着一丝憎恶的眼神时,他就迟迟不敢这么做,似乎是怕这个抉择导致亲妹妹恨自己一辈子。

  “妈的,全疯了……”齐格飞一想到自己排除了这个最简单、最保险的方式后所做的筹备,只能这样感叹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就在此时,一名矮胖的警官从警察队伍中缓步走出,举起了手中的话筒高声喊道:

  “所有参与罢工的工人都听着,现在是来自不来梅警察厅的最后通牒!立刻复工,返回到你们的工位上,市政府所组织的合法工会将会接下来确保你们的权益!并且我们保证,这几天的罢工工资并不会从你们的周薪上扣除!”

  而随着这些话传到了抗议工人的队伍中时,果不其然地引起了局部的骚动,毕竟他们中的很多人一开始时怀着某种冲动参与到队伍中的,他们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后就感到些许后怕,担忧工厂主们的报复、给他们理由拒发薪水。

  “各位!那些家伙是在扰乱我们的军心!不要被谎言蒙蔽了!”

  此刻,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身影跳上了一台废弃轿车,拿着一个粗制扩声器向着出现骚动的人群喊道。齐格飞立刻顺着这个声音的源头看去,果不其然,一个虽然披着校服外套,却给自己换上一套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工人制服的熟悉人影站在那里。

  是薇薇安。

  “晒色!”齐格飞只感觉头更疼了。她怎么敢这样直接站出来的?!

  “我们不需要那些官僚和资本家对我们的施舍!因为这些本就是我们应得的东西,并且还远远不够!”这个在齐格飞眼中有些瘦小、却莫名地散发中强大气势的女孩继续喊道,“想想吧,你们每天劳累工作十四个小时甚至更久,得到的薪水却只能给一家人付清房租、每天买一块干瘪还带着木屑的黑面包——可是那些工厂主呢?那些官僚呢?他们又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们又做了什么?!”

  “这不合理!”

  一个响应薇薇安话语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并且很快就如同落入鱼塘的饵食一样,让整个罢工队伍再次沸腾了起来。

  “我们是人!不是机器!”

  “要做人!要做人!我们也要休息!”

  “夺回属于我们的面包、牛奶还有房租!”

  眼见自己的话成功地破除了那些警察的话术、将人群的斗志激发到了全新高度后,薇薇安露出了有些惊喜的神情,并且似乎被赋予了更大的勇气接着讲道:“不仅如此,我们必须要提出一系列正义的、合理的、不可篡改的条件,只有当他们全盘接受我们这些合理要求,我们才应该回去工作!”

  “第一,要求切实执行俾斯麦宪法中明文规定的十小时工作制,并且必须包括饭点用餐、午休和其他的短暂休息时间!我们是人,累了就应该能休息!”

  “第二,明确规定最低工资!根据目前我们调查的全不来梅的工人与其家庭开销,这个数值至少要在每周三十五马克!而且,要根据个人额外创造的劳动价值而加薪!”

  “第三,不来梅市政府必须承认工人自发组织工会、进行罢工、举行抗议活动的合法性,如果他们不给我们应得的,我们就自己来拿!”

  “第四……”

  随着少女用略显稚嫩却坚定无比的声音讲出一个又一个要求,下方的工人们自发地为其鼓掌、欢呼,发自内心地感激着这个替他们发声的“进步学生”,仿佛她就是来自瓦尔哈拉的女武神,正在带着他们这些英灵地无畏发起冲锋。

  不过他们并非战死的灵魂,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但活生生的人却被自己创造出的机器所杀死、转为失去人性的零件,多么可笑而可悲的事实,他们绝不接受!

  这些人已经受够了上层精英们的冷眼旁观,受够了来自畸形的科技金字塔对他们的无情碾压,这不仅仅是对剥削者的斗争,更是他们想要继续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的挣扎与怒吼。

  ……

  “啧,看起来是谈判失败了……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