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兹盯着战术屏幕上那三艘辅助舰的系统状态——刺眼的红色与黄色交织，代表着传感器失效、通讯紊乱以及次级系统宕机。这不是动能打击，不是能量灼烧，是一种他从未在战场简报上见过的攻击方式：精准、无形，直指现代战舰最依赖的“感官”与“神经”。
宇征的最后通牒还在通讯频道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在宪章权威的旗帜上。
“指挥官，‘破壁者’行动已确认失败。”副官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目标的反击模式超出所有数据库记录，推测与‘宇尘’个体的非标准意识能力直接相关。技术组建议重新评估强攻风险。”
“重新评估？”雷诺兹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舰桥外深邃的星空，“评估什么？评估我们是否要因为一个‘未知’的攻击模式，就放弃执行议会的明确授权？就因为前指挥官宇征的一句‘违背宪章精神’？”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舰桥的空气更冷了几分。他知道副官在担心什么，他自己也在计算。强攻“灯塔”，面对那种无形的、能瘫痪系统的攻击，代价可能是整支先遣舰队的耳目失灵，甚至更糟。但撤退？带着“遭遇未知反击、未能达成目标”的报告回去？那等于向议会证明宇征的“不可控”论断是正确的，也等于承认宪章之矛在面对真正“异常”时的无力。这后果，他同样无法承担。
“联系零号城市，申请‘天幕’协议临时权限。”雷诺兹做出了决定，一个更谨慎，但也更具压迫性的决定，“我们需要全频段、高强度的信息压制，覆盖目标区域。既然他们能通过‘信息’反击，我们就用信息海洋淹没他们，瘫痪一切对外感知与通讯，把他们彻底变成瞎子、聋子。同时，申请调动‘织网者’隐形布雷舰，在‘灯塔’外围布设智能机雷封锁网。我要他们困死在里面，直到耗尽资源或主动投降。”
“天幕”协议是用于对付高度信息化敌人的电子战终极手段，消耗巨大，且可能对区域内所有电子设备造成无差别影响。“织网者”的机雷则是物理封锁。这是从强行突入转为长期围困和消耗。
“另外，”雷诺兹补充道，眼神锐利，“将刚才遭受攻击的详细数据，尤其是非标准信息反冲的频谱特征，加密后发送给议会科学理事会和安全委员会。附上我的判断：目标个体‘宇尘’已具备直接威胁舰队级作战单位的潜在能力，其能力性质诡异，常规防御手段效果有限。请求更高层面，对‘无害化控制’或‘极端情况处置预案’进行紧急评估并授权。”
他要把皮球踢回去，同时施加压力。他要让议会里那些还在争论“研究价值”和“战略潜力”的大人物们看清楚，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灯塔”内部，短暂的爆发过后是虚脱般的寂静。
静滞花园里，混乱的场效应逐渐平息，但环境依旧残留着扭曲的痕迹，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摊开的纸。宇尘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额发被冷汗浸湿。星澜蹲在他身旁，手中的便携扫描仪发出柔和的绿光，检查着他的生命体征和意识场稳定度。
“脉冲强度超出安全阈值三倍，但结构未出现不可逆损伤。主要是意识过载和能量消耗导致的虚脱。”星澜快速分析着数据，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休息，补充专用营养剂，可以恢复。但短期内不能再承受类似强度的外部刺激或内部情绪剧烈波动。”
宇尘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星澜，眼神里残留着一丝后怕和茫然：“我……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我只是觉得……很吵……很讨厌……”
“那是敌人的侦察器。”星澜简洁地解释，“你的反应是……一种自我保护。但力量太强了，伤到了你自己，也吓到了外面的人。”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宇尘，“下次，如果你再感觉到‘讨厌的窥探’，先告诉我，或者宇征。我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处理。好吗？”
宇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星澜给他注射了一剂舒缓神经的稳定剂，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稳，进入恢复性睡眠。她站起身，环视着这个一片狼藉、曾经充满安宁的房间，心中那份工程师对秩序被破坏的天然不适感，与对宇尘状态的担忧，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她回到控制室。宇征正站在主屏幕前，看着外面舰队的新动向——它们没有再攻击，而是开始变换阵型，几艘特化的舰船开始向前移动。
“‘天幕’协议和‘织网者’的识别信号。”星澜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来，“他们放弃强攻，改为信息压制和物理封锁。这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宇征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讥诮。“标准的官僚反应。遇到无法理解的硬钉子，就先围起来，上报，等待更高级别的、更粗暴的指令。雷诺兹在推卸责任，也在争取时间获取更极端的授权。”
“我们的储备，在完全封锁下，能维持多久？”星澜问。
“常规运转，六个月。如果进入最低功耗模式，一年。”宇征回答，“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零号城市拿到雷诺兹的报告后，会做什么样的‘紧急评估’。安全委员会的那些人，尤其是经历过‘黑潮’和‘边境叛乱’的保守派，他们看到‘能威胁舰队’这几个字时，脑子里就只会剩下一个选项了。”
星澜沉默。她知道宇征指的是什么——彻底的、物理上的“消除”。对于将秩序和稳定视为最高准则的零号城市某些派系而言，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控制、且已展现威胁的“异常”，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的挑战，必须被抹去。
“我们需要向外传递信息。”星澜突然说道，“不只是给零号城市。给星海共同体的其他成员，给边缘的科研站，给所有可能对此事有不同看法的人。让他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宇尘做了什么，又代表了什么。我们不能让零号城市单方面定义这一切。”
宇征转头看向她，眼神深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将彻底站到零号城市议会的对立面，不再是灰色地带的独立行动者，而是公开的挑战者。‘静默守望者’将暴露在聚光灯下，也可能成为靶心。”
“但沉默下去，结果可能更坏。”星澜迎着他的目光，她的逻辑清晰而坚定，“根据现有数据，宇尘的价值远大于风险，他的能力具有建设性潜力。零号城市基于恐惧和僵化规则的处置方式，才是最大的风险源。作为工程师，我的职责是维护基于事实和最优解的稳定，而不是服从可能引发灾难的错误指令。”
她说的是她的专业判断，但宇征听出了其中更深的东西——那是她自己的“宪章”正在断裂和重塑的声音。这声音，与他当年听到的何其相似。
“你有方案吗？”宇征问，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导师的询问。
“有。”星澜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之前干预“回声迷瘴”时，宇尘意识场与外部结构产生建设性共鸣的完整记录，“我们需要一次更成功、更具说服力的‘演示’。不是在被攻击时的被动反击，而是在受控条件下的主动、正向干预。目标……可以不是‘迷瘴’，而是‘灯塔’本身受损的屏障，或者外围那些无序的异常能量残留。用事实展示，他的能力可以用于‘修复’和‘稳定’，而不仅仅是破坏。”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工程师面对高难度挑战时的光芒：“但这需要时间准备，需要宇尘完全恢复，需要更精密的协同模型。而外面……”她看向屏幕上的封锁舰队。
“外面，我来争取时间。”宇征接口道，眼中重新燃起那种久经沙场的锐利，“既然他们想围困，那就让他们围。但围困，也是对话的一种形式。我会让雷诺兹明白，他围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异常’，还有《守望者宪章》起草时，被遗忘在档案深处的……最初几条‘补充备忘录’。”
他指的是什么，星澜不完全清楚，但她能感觉到，那是宇征作为奠基者所保留的、最后的底牌之一。
就在此时，控制台一角，一个独立的、专门用于监测星空遗民信号的次级屏幕，突然开始规律地闪烁起冷白色的光点。不是之前那种抽象的几何信号，而是一组不断重复、越发清晰的脉冲编码。
星澜立刻调取分析，脸色微变：“是星空遗民……它们在重复发送一段信号，频率和指向性都在增强。内容……似乎在针对宇尘意识场之前的爆发强度，进行某种‘量化反馈’？而且……”她将一段初步解码的象征图形投射出来，“这段图形，似乎是在描述一个……‘阈值’。它们像是在说：‘已观测到反应强度X，符合继续下一阶段交互测试的条件。’”
冰冷的测试者，并未因人类的冲突而停止。它们按照自己的逻辑，推进着程序。
宇征和星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内有隐患待平，外有大军封困，星空之上还有冰冷的眼睛在按部就班地投下新的变量。
“灯塔”的光，在多重阴影的夹缝中，显得愈发微弱，却也愈发倔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完）
宇征的最后通牒还在通讯频道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在宪章权威的旗帜上。
“指挥官，‘破壁者’行动已确认失败。”副官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目标的反击模式超出所有数据库记录，推测与‘宇尘’个体的非标准意识能力直接相关。技术组建议重新评估强攻风险。”
“重新评估？”雷诺兹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舰桥外深邃的星空，“评估什么？评估我们是否要因为一个‘未知’的攻击模式，就放弃执行议会的明确授权？就因为前指挥官宇征的一句‘违背宪章精神’？”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舰桥的空气更冷了几分。他知道副官在担心什么，他自己也在计算。强攻“灯塔”，面对那种无形的、能瘫痪系统的攻击，代价可能是整支先遣舰队的耳目失灵，甚至更糟。但撤退？带着“遭遇未知反击、未能达成目标”的报告回去？那等于向议会证明宇征的“不可控”论断是正确的，也等于承认宪章之矛在面对真正“异常”时的无力。这后果，他同样无法承担。
“联系零号城市，申请‘天幕’协议临时权限。”雷诺兹做出了决定，一个更谨慎，但也更具压迫性的决定，“我们需要全频段、高强度的信息压制，覆盖目标区域。既然他们能通过‘信息’反击，我们就用信息海洋淹没他们，瘫痪一切对外感知与通讯，把他们彻底变成瞎子、聋子。同时，申请调动‘织网者’隐形布雷舰，在‘灯塔’外围布设智能机雷封锁网。我要他们困死在里面，直到耗尽资源或主动投降。”
“天幕”协议是用于对付高度信息化敌人的电子战终极手段，消耗巨大，且可能对区域内所有电子设备造成无差别影响。“织网者”的机雷则是物理封锁。这是从强行突入转为长期围困和消耗。
“另外，”雷诺兹补充道，眼神锐利，“将刚才遭受攻击的详细数据，尤其是非标准信息反冲的频谱特征，加密后发送给议会科学理事会和安全委员会。附上我的判断：目标个体‘宇尘’已具备直接威胁舰队级作战单位的潜在能力，其能力性质诡异，常规防御手段效果有限。请求更高层面，对‘无害化控制’或‘极端情况处置预案’进行紧急评估并授权。”
他要把皮球踢回去，同时施加压力。他要让议会里那些还在争论“研究价值”和“战略潜力”的大人物们看清楚，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灯塔”内部，短暂的爆发过后是虚脱般的寂静。
静滞花园里，混乱的场效应逐渐平息，但环境依旧残留着扭曲的痕迹，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摊开的纸。宇尘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额发被冷汗浸湿。星澜蹲在他身旁，手中的便携扫描仪发出柔和的绿光，检查着他的生命体征和意识场稳定度。
“脉冲强度超出安全阈值三倍，但结构未出现不可逆损伤。主要是意识过载和能量消耗导致的虚脱。”星澜快速分析着数据，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休息，补充专用营养剂，可以恢复。但短期内不能再承受类似强度的外部刺激或内部情绪剧烈波动。”
宇尘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星澜，眼神里残留着一丝后怕和茫然：“我……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我只是觉得……很吵……很讨厌……”
“那是敌人的侦察器。”星澜简洁地解释，“你的反应是……一种自我保护。但力量太强了，伤到了你自己，也吓到了外面的人。”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宇尘，“下次，如果你再感觉到‘讨厌的窥探’，先告诉我，或者宇征。我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处理。好吗？”
宇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星澜给他注射了一剂舒缓神经的稳定剂，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稳，进入恢复性睡眠。她站起身，环视着这个一片狼藉、曾经充满安宁的房间，心中那份工程师对秩序被破坏的天然不适感，与对宇尘状态的担忧，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她回到控制室。宇征正站在主屏幕前，看着外面舰队的新动向——它们没有再攻击，而是开始变换阵型，几艘特化的舰船开始向前移动。
“‘天幕’协议和‘织网者’的识别信号。”星澜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来，“他们放弃强攻，改为信息压制和物理封锁。这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宇征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讥诮。“标准的官僚反应。遇到无法理解的硬钉子，就先围起来，上报，等待更高级别的、更粗暴的指令。雷诺兹在推卸责任，也在争取时间获取更极端的授权。”
“我们的储备，在完全封锁下，能维持多久？”星澜问。
“常规运转，六个月。如果进入最低功耗模式，一年。”宇征回答，“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零号城市拿到雷诺兹的报告后，会做什么样的‘紧急评估’。安全委员会的那些人，尤其是经历过‘黑潮’和‘边境叛乱’的保守派，他们看到‘能威胁舰队’这几个字时，脑子里就只会剩下一个选项了。”
星澜沉默。她知道宇征指的是什么——彻底的、物理上的“消除”。对于将秩序和稳定视为最高准则的零号城市某些派系而言，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控制、且已展现威胁的“异常”，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的挑战，必须被抹去。
“我们需要向外传递信息。”星澜突然说道，“不只是给零号城市。给星海共同体的其他成员，给边缘的科研站，给所有可能对此事有不同看法的人。让他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宇尘做了什么，又代表了什么。我们不能让零号城市单方面定义这一切。”
宇征转头看向她，眼神深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将彻底站到零号城市议会的对立面，不再是灰色地带的独立行动者，而是公开的挑战者。‘静默守望者’将暴露在聚光灯下，也可能成为靶心。”
“但沉默下去，结果可能更坏。”星澜迎着他的目光，她的逻辑清晰而坚定，“根据现有数据，宇尘的价值远大于风险，他的能力具有建设性潜力。零号城市基于恐惧和僵化规则的处置方式，才是最大的风险源。作为工程师，我的职责是维护基于事实和最优解的稳定，而不是服从可能引发灾难的错误指令。”
她说的是她的专业判断，但宇征听出了其中更深的东西——那是她自己的“宪章”正在断裂和重塑的声音。这声音，与他当年听到的何其相似。
“你有方案吗？”宇征问，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导师的询问。
“有。”星澜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之前干预“回声迷瘴”时，宇尘意识场与外部结构产生建设性共鸣的完整记录，“我们需要一次更成功、更具说服力的‘演示’。不是在被攻击时的被动反击，而是在受控条件下的主动、正向干预。目标……可以不是‘迷瘴’，而是‘灯塔’本身受损的屏障，或者外围那些无序的异常能量残留。用事实展示，他的能力可以用于‘修复’和‘稳定’，而不仅仅是破坏。”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工程师面对高难度挑战时的光芒：“但这需要时间准备，需要宇尘完全恢复，需要更精密的协同模型。而外面……”她看向屏幕上的封锁舰队。
“外面，我来争取时间。”宇征接口道，眼中重新燃起那种久经沙场的锐利，“既然他们想围困，那就让他们围。但围困，也是对话的一种形式。我会让雷诺兹明白，他围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异常’，还有《守望者宪章》起草时，被遗忘在档案深处的……最初几条‘补充备忘录’。”
他指的是什么，星澜不完全清楚，但她能感觉到，那是宇征作为奠基者所保留的、最后的底牌之一。
就在此时，控制台一角，一个独立的、专门用于监测星空遗民信号的次级屏幕，突然开始规律地闪烁起冷白色的光点。不是之前那种抽象的几何信号，而是一组不断重复、越发清晰的脉冲编码。
星澜立刻调取分析，脸色微变：“是星空遗民……它们在重复发送一段信号，频率和指向性都在增强。内容……似乎在针对宇尘意识场之前的爆发强度，进行某种‘量化反馈’？而且……”她将一段初步解码的象征图形投射出来，“这段图形，似乎是在描述一个……‘阈值’。它们像是在说：‘已观测到反应强度X，符合继续下一阶段交互测试的条件。’”
冰冷的测试者，并未因人类的冲突而停止。它们按照自己的逻辑，推进着程序。
宇征和星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内有隐患待平，外有大军封困，星空之上还有冰冷的眼睛在按部就班地投下新的变量。
“灯塔”的光，在多重阴影的夹缝中，显得愈发微弱，却也愈发倔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完）